第83節
不過,他對于李若戌還有一番安排,又對元如吩咐道:“至于這段時間,就說我東靈劍閣長老敬重李若戌所為,決定收他為徒問鼎修仙大道,元如師兄你帶人親自走一趟把他請回靈山,之后如何處置,就看他表現了?!?/br> 元如本就是官宦之家出身,自是一點就透,立刻心領神會地笑道:“還是掌門想的周全,在流民眼里修仙可是好事,他們的英雄這是去享福的,自然不會再鬧。只要把李若戌掌控在咱們手里,他就翻不出什么浪來?!?/br> 不論多么精密的計劃,只要提前知曉就能尋出破解之法,顧余生倒不懼一個第十圣徒,只是想起幕后的尊者,仍是嘆息道:“一個李若戌好對付,可是只要尊者還在,他就能不斷制造白巫和凈世圣徒。若不能殺死棋手,我們除去再多棋子也破不了這個局?!?/br> 釋英也知遲素才是天下最大的禍害,聞言便道:“我已將蓮華境封閉,他只能藏身于人間,既在人間,傾天下之力總能尋出蹤跡?!?/br> 過去尊者藏身于蓮華境,常人根本無跡可尋,如今釋英奪回蓮華境主權,要找他倒比過去容易,顧余生也知只有這一個辦法了,立刻對元如道:“妙筆長老,替我傳話給朝廷、各大門派還有妖皇,請他們派出全部高手共尋魔蹤?!?/br> 元如辦事得力,當即應道:“掌門放心,我定將此事辦妥當!” 集天下之力掘地三尺,江雪妃相信定能發現尊者蹤跡,只是她尚有一處憂慮,考慮片刻,終是問了出來:“當年的玥帝有天運加持乃百邪不侵的紫微帝星,他的修為并不比你差,仍是拿身為半佛的尊者毫無辦法,你要對付此魔只怕也很困難?!?/br> 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遲素這千載積累的半佛修為遠勝天下修士,即便尋到,也難以找出能勝過他的人。釋英最清楚成魔的遲素有多強,下意識握緊無念,神色卻維持著素日的淡然:“遲素是我選出的救世圣者,如今出了問題自是我來收拾?!?/br> 上一世,顧余生拼盡全力只與遲素同歸于盡,他相信今生能夠超越自己,將師父攬入懷中,只道:“師父,我有你在身邊,定能戰勝魔靈?!?/br> 他們都已經歷過一次結局,都知至少能是個平局,然而,釋英從不能接受顧余生戰死。他想起徒弟從蓮華境帶回的金色灰燼,那是優曇婆羅樹的殘軀,它若是死亡,大概也會變成這個模樣。 回到現在釋英已消耗千年壽命,若再施展一次時間回溯之法,便是壽終的下場。他明知如此,仍是靠在顧余生肩頭安慰道:“不必太過緊張,此戰勝自是最好,即便輸了,也無非是再重來一次?!?/br> 他們已經查清所有真相,釋英相信就算沒有自己這個師父,顧余生重來一次也一定能夠拯救蒼生。這個徒弟一直是懂他的,顧余生仿佛明白了他話語中的死志,突地緊緊抱住了他,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戰意, “師父,我輸不起,只能勝?!?/br>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尊者是所有勢力的心腹之患, 修士自不必說,早已派出所有弟子尋找魔靈蹤跡, 天羽世家更是放出萬千靈鳥從天空進行調查;朝廷一得到消息便命各地衙門張貼告示, 動用全民歷來去尋其蹤跡;妖族亦是忌憚幽冥間隙中的千萬青蓮妖尸,當即在海域展開了地毯式搜索。 如此上天下海,將每一寸地皮都翻了一遍, 一月之后,終于有靈鳥于雪衣天城廢墟發現了一名黑衣僧人, 其形容與萬岳子繪制的畫像一模一樣,應當就是行蹤不明的遲素尊者。 雪衣天城以湮靈磚石所造, 當初南方修士為了突破防線集五湖四海之水將其沖垮,如今早已不見城墻,只留下一片汪洋和幾處斷壁殘垣。北方聯盟覆滅后, 雪衣天城弟子或降或死,這片廢墟再無人居住, 誰也沒想到遲素竟會藏身于此地。 這個消息是真是假尚且不明, 各派高手已將水中廢墟團團包圍, 顧余生亦是帶領劍修親自搜尋魔靈, 然而,他們連水草都一一調查過了, 卻始終沒發現遲素的蹤跡。 這樣的結果讓易相道人不由懷疑起了情報來源是否可靠, 立刻對已繼承家主之位的鳳幽閑問:“我們搜索了一天一夜,別說尊者,連個活人都沒看見, 這情報當真沒問題嗎?” 如此情況也在鳳幽閑預料之外,他亦是皺眉道:“靈鳥的確是看見他在這里祭奠某人,應當不會出錯?!?/br> 易相道人本就是急脾氣,天羽世家又是曾經的敵人,聞言便懷疑道:“天羽世家也是北方聯盟之一,該不會是你與尊者聯合起來耍我們吧?” 天羽世家曾是北方聯盟中流砥柱,反出聯盟之后家中子弟因待遇不如從前早有抱怨,還是鳳回天出面說服才令族人接受現實。天羽世家如此盡心竭力安定天下,竟還遭人疑心,此話落在鳳幽閑耳里可謂極其刺耳,縱使淡然如他也是當即就變了臉色,“還請易相道人注意自己言語,若諸位不信天羽世家,我帶領弟子返回棲鳳林等候各位消息便是?!?/br> 南北本就對立多年,南方各派商討要事也從不邀請天羽世家,顧余生知道他們之間的隔閡一時半會兒還消不去,見二人已有爭吵之勢,立刻正色道:“天羽世家與凈世宗斗爭多年功不可沒,我相信鳳家主不會欺騙我們?!?/br> 顧余生作為當今修為最高的劍神,說話已是極具分量,易相道人也知自己失言了,終是悻悻道:“我也只是隨便懷疑一下,怎知他反應這樣大?!?/br> 好在經歷一番事,易相道人也不似過去那么橫沖直撞了,許真人見他認慫,當即上前打圓場,“易相道人你這張臭嘴啊,求你消停幾日少得罪幾個人行不行?” 落霞派果然不愧是和稀泥的老手,許真人先是教訓過亂說話的易相道人,又對鳳幽閑賠笑道:“鳳家主別和他一般見識,他就是說話難聽,做起事來還是有分寸的,老夫替他賠不是了?!?/br> 鳳幽閑也是理智之人,見南方修士主動示好,神色便也緩和下來,只淡淡道:“罷了,我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但愿別再有下一次?!?/br> 多方勢力合作少不得要有摩擦,南北修士難以互相信任,人與妖之間亦是矛盾重重,如今尊者躲著不再生事,時間一長,各方勢力內部矛盾已漸漸露出個矛頭。 釋英將一切都看在眼里,心知不可能讓他們真正毫無芥蒂地合作,索性不去理會,只是對沈逢淵問:“師兄,近日天氣轉涼,應是快下雪了吧?!?/br> 沈逢淵做掌門時沒少為勢力斗爭煩心,如今終于落得清閑本是和天方子在一旁悠哉燒著火,雖不知釋英為何有此一問,仍是用天眼觀測一番空中積壓的烏云,這便點頭道:“我觀天象,這兩日必有大雪?!?/br> 沈氏天眼觀測天象絕無錯漏,釋英聞言就認真地看向顧余生,只道:“消息無錯,每年初雪降臨之時,遲素都會來雪衣天城祭奠他唯一的朋友?!?/br> 釋英之前從未提過此事,眾人聞言皆是一驚,沈逢淵更是好奇地問:“他的朋友是誰?” “一千五百年前,璇璣樂府七公子——蘇白?!?/br> 顧余生從蓮華境帶回了優曇婆羅樹殘余的灰燼,多虧這些破損的金身,釋英終于知道了自己沉睡的那些年發生了什么事。他緩緩道出蘇白這個名字,見眾人神色迷茫,仍是輕聲嘆道: “你們或許沒聽過他的名字,卻一定知曉其事跡。當年最先向十方明宗開戰的百名少年修士只一人存活,十方明宗覆滅后,他自雪衣天城一躍而下,尸骨則是葬在城墻下,由雪衣天城代代祭奠?!?/br> 雪衣天城的無名墓在修真界遠近馳名,各派高層自然知曉,只是沒想到這用以激勵正道修士的典故竟與魔靈有關。鳳幽閑作為聽著這故事長大的北方修士,仍是有些不肯相信,“那被雪衣天城祭奠的無名少年就是蘇白?他和魔靈是朋友?” “蘇白是被逼死的,璇璣樂府最重清譽,他們不需要一個被邪修玷污的公子。只有蘇白死了,世人才會忘卻他活時受的屈辱,只記住他的烈性?!?/br> 很多時候真相總是殘酷的,在場諸人都是門中高層,自然知道常有世家如此遮掩丑聞,釋英說的八成是真的。他們聞言皆是沉默,釋英聽見天地間的寒風忽然喧囂起來,顧余生的青白衣擺被狂風吹拂搖擺,一瞬間仿佛要乘風而去,與他越走越遠。 釋英安靜地看著低頭不語的徒弟,只對眾人道:“我有話想單獨與掌門說,諸位請回避?!?/br> 這對師徒常私下談話,眾人不覺有他,當即識相地散去,只留二人站在蒼白蒹葭之間相對。 人群一散,世間便安靜了下來,只有風吹草動的輕微聲響,釋英等了良久,顧余生終于不再沉默,用遠比平日低沉的聲音道:“你想和我說什么?” 釋英對徒弟一直是溫柔的,然而,此時的他卻是喚出無念懸浮于身側,用冷漠的聲音對著顧余生道: “凈世之毒是尊者最強的武器,所以,自發現第一具青蓮妖尸時我就在解析其毒素。我知其是人間罪孽與仇恨的化身,卻始終不明白到底是用了什么藥材才能如此快速傳染。直到得到牧白衣留下的魂丹煉制之法,我才發現此毒的原料不是草木藥材,而是魔的靈魂碎片?!?/br> 是的,遲素以自己的神魂和萬千怨靈為原料制成了凈世之毒,只為讓自己眼中的罪人永世承受地獄之苦。凈世之毒既是他的一部分,中毒之人自然受他控制,而顧余生的心臟里亦藏著一份凈世之毒。 遲素已是半佛之身,當年因大量制造凈世之毒神魂衰弱才會敗給風奕,這千年間他都是借白巫之手擾亂人世,神魂早已恢復,當年的顧余生應該不是他的對手。 然而,縱使修為差距極大,顧余生還是成功與他同歸于盡。只因那時的遲素想要搶奪顧余生身軀,卻不料他早已心存死志。魔靈一入體,顧余生便毫不猶豫地自毀丹田,終是將這禍害徹底從人間帶走。 這便是顧掌門的真正死因,曾經釋英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徒弟終于愿意對他坦白,將真相說出了口。 重來一次,遲素仍是做了同樣的事,釋英不會用這樣的語氣和徒弟說話,之所以如此,只因此時在眼前之人已不是他的徒弟顧余生。 他以無念指向掌門的身軀,冷冷道:“遲素,別躲了,出來吧?!?/br> “牧白衣以為我沒發現他封入劍神之心的凈世之毒,卻不知此毒本就出自我身,只要有凈世之毒在,我奪取這容器簡直易如反掌。優曇婆羅,你沒想到吧,好不容易養出一個新的救世圣者,最后卻是成全了我?!?/br> 釋英猜得沒錯,當顧余生抬起頭果然已是從未對他露出過的漠然神色,他陰冷一笑,用憐憫的眼神看向注定傷心的優曇婆羅, “我早就說過,你選的人與我并無不同,他若心中無恨,凈世便無處扎根??伤讜r恨牧白衣,如今又恨我,他也放不下屠刀。優曇婆羅,你該認清現實了,人根本無可救藥,若要凈世,只有靠殺,殺盡一切罪人,讓他們永無輪回可能,剩下的自然就干凈了?!?/br> 千年過去,遲素的偏執似乎未減,甚至遠比從前更為嚴重。只可惜,此時他面對的不再是苦苦勸誡的優曇婆羅樹,優曇婆羅對他的期待之心早已隨著焚燒的樹木化為灰燼,沒有放棄拯救他的釋天僧也被封印,如今只余下一個心如止水的釋英。 釋英已放棄回到佛境,也不會尋回自己的三相之身,他用對陌生人的視線看向此人,仍是平淡道:“沒錯,人永遠停不下的重復斗爭的確讓我感到疲憊,有時候我也在想,人不可能毫無私心,我親自選出的救世圣者都可以淪為魔物,這樣的人世到底還能不能救?就在我迷茫時,余生對我說了一句話——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無完人?!?/br> 此話頓時讓遲素生怒,他當即嗤笑道:“心中有惡如何能稱之為善,可笑?!?/br> “有沒有私心不重要,只要世人都被約束不敢肆意傷害他人便是太平人間。這就是余生教會我的道理。從那之后,我便知能將一切都交給他處理,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的徒弟比我懂人,也比你懂?!?/br> 他的神情釋英根本不曾在意,仍是平靜道出心中所想,最后,緩緩道出一個令遲素心驚的事實, “正如現在,他也猜對了,你為了讓我認輸,一定會選擇奪取他的身體?!?/br> 作者有話要說: 遲素:我要滅絕骯臟的人世! 釋英(嫌棄):你中二了一千年還沒好? 顧余生(正經):師父,這種時候只需要給他中二修正拳就治好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佛修與道修不同, 佛門僧人沒有丹田,只修心不修身, 修行時并不具備多少武力。僧人成佛之后得金剛不壞之身, 掌因果輪回之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就連仙神也無法預料其神通;與之相對的是若不能成佛, 高僧的壽命也無法突破凡人限制,只能通過舍利子再入輪回重新修行。 兩千年前, 釋天僧成立凈世宗,他行走天下尋找擁有救世之心的僧人, 這些人也是如此不斷輪回拯救被十方明宗禍害的人間。然而,輪回之事難以預料,五百年過去, 歷經十世仍堅持與邪教斗爭的圣徒只剩下遲素一人。 人的欲望太多了,有人自身沒有能力, 所以希望佛讓他們升官發財;有人本就藥石無醫的絕癥, 以為不斷折磨自己彰顯信仰便可痊愈;有人篤定供奉神佛便可安穩一世, 世間所有不幸都是來自不敬神佛, 自己所受苦楚皆是因為不夠虔誠;還有人一生失徳作惡太多,懼怕死后受苦, 更是傾盡全力懇求佛賜他們功德…… 土地無人耕種, 佛不能憑空填滿糧倉;人的身體衰竭,佛也不能讓它重獲新生;人所做的一切惡行,更不可能因捐獻錢財修建寺廟而消失。這些道理很淺顯, 可人就是看不清。他們只看見了佛修不需要天資,不需要如道修一般消耗大量靈材,簡直就是獲得永生的一條捷徑。 曾經與凡人無異的僧人成了佛,所以凡人相信自己也可以,為了這臆想出的成佛之路,無數人傾家蕩產妻離子散,最后甚至入了魔障,選擇自裁以進入十方明宗口中的極樂世界。 凡人強加給佛的職責太多,他們只是在西天極樂世界探求世界真諦的另類修士,卻被人當做世間主宰,仿佛天地命運皆在佛的五指山之中。佛憐憫蒼生,每逢人間遇難便命優曇婆羅賜人救世之力,這份仁心卻令人越發索求無度,只想從佛手中得到更多。 貪欲和恐懼令十方明宗在人間站穩了腳跟,人心永無饜足,他們只需使一些小術法就能獲得忠實信徒。最后,凡人驚喜地發現信奉這個十方明宗有實打實的好處,就把他們視作真正的佛,從此邪廟香火鼎盛祭品不斷,勸誡世人向善的古剎高僧反倒無人問津。 面對如此人間,佛看著自己指尖的優曇婆羅花,最終也只能輕嘆一聲,“阿彌陀佛?!?/br> 十方明宗不過是邪修打著佛的名義建立的邪教,集結修士之力總能將其誅滅,可若人不斷邪念,這樣的邪教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優曇婆羅來到人間第一天便知,若要救世,必凈人心。 兩千年的凈世宗一直貫徹令百姓自己覺醒的信念,所有僧人歷經幾世苦苦勸諫,遲素便是因此被邪教信徒活活燒死。他用了五百年時間去拔除十方明宗,共輪回十世,他做過朝廷查處邪教的一品大員,做過挨家挨戶保護信徒子女的村長,也做過懸壺濟世治療凡人心病的醫道圣手,即便最后都是慘死于邪教手中,始終不曾放棄。 最后一世,他成了無心世家的一名少年弟子。那時的道門仍舊隱世不出,只要十方明宗不招惹到他們便不去理會外界紛擾。這一世,遲素發現了修士暗藏的可怕力量,他游說各派出手討伐邪教,終是說動了百名少年結為同盟做這誅邪先鋒。而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蘇白,便是第一個追隨他的人。 世事輪回,遲素歷經官府、戰場、商場等種種磨煉,早已不是當初毫無心機的小沙彌,他知道這第一戰必敗無疑,可也知,這些少年出身不凡,只有他們戰死,修士才會發現十方明宗的危害,才肯加入這片戰場。 這些話遲素在戰前都明明白白告訴了眾人,當時滿腔熱血的少年一個都沒走,他們愿意成為拯救世人的第一批犧牲者。 遲素還記得,那一夜蘇白緊張地抱著玉琴,平日總是膽小怯懦的少年,眼中的信念卻是熠熠生輝。少年其實還不太懂死是什么,他只是認為這樣為守護天下而死一定不是壞事,只是,臨死之前他很緊張,對遲素靦腆一笑,仍忍不住絮絮道出了自己心事, “遲素哥哥,我從小時候就覺你和其它修士完全不同,大家都只顧著自己修行,只有你會關注仆人是否吃飽穿暖,會去管修士不愿理會的閑事。此次能與你一同出戰我很高興,也是抱了必死之心。 可是,母親只有我一個兒子,我若死了,誰來照顧她呢?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此戰能勝,自己能活下來。只要活著,不論受多少傷,都要回家看望母親?!?/br> 遲素堅信這個頑固的修真界只能以血喚醒,他最后還是毫不猶豫地帶領少年們奔赴戰場,一同死在了邪修手中。死了這么多次他也習慣了,只是不知為何,想起蘇白單純正直的眼眸,心中久違地升起了一絲愧疚。 遲素不忍少年失望,明知結果如何,仍是對他輕聲道:“你喜歡雪,我們做個約定吧,若你我能活下來,便一同欣賞勝利后的第一場雪?!?/br> 這個回答令蘇白露出了笑顏,他用不知愁為何物的歡快聲音道:“好,一言為定,我要努力活下來,你也是?!?/br> 這一戰如遲素所愿驚醒了整個修真界,修士建造雪衣天城共同討伐十方明宗,所有邪修都被消滅,百姓在親眼見到修士宛如仙神的威能之后,對邪教的信仰終于破滅,在朝廷組織下漸漸回到了過去生活。 世界終于安定,沒人知道曾有一個名為遲素的僧人用了五百年時間去引導他們,他的離去亦如來時那般悄無聲息。蓮華境內,優曇婆羅花認可遲素救世之功,為其綻放,渡他成佛。 就在功德圓滿之際,遲素卻想起了昔日與蘇白的夜談,他止步于佛境之前,對優曇婆羅花懇求道:“貧僧與好友相約,待功德圓滿那日定要與他共賞天地清凈之后的第一場雪。如今他雖亡故,貧僧仍想在其墓前完成這個約定,還請優曇尊者允弟子在人間逗留幾日了結塵緣,無牽無掛前往佛境?!?/br> 那時的優曇婆羅花還不知他這一去便是訣別,只是成全了救世圣者所求,應道:“你去吧,記住,半佛之軀不可于人間久留,塵緣一了立刻返回蓮華境?!?/br> 就是這一次回頭,遲素今生便與佛門背道而馳,再沒有回來過。他來到了雪衣天城,得知了蘇白自盡的消息,他還記得少年對母親的掛念,不信蘇白會輕生,立刻動用半佛神通調查此事,這一查,看見的卻是令人惡心的真相。 蘇白是真的想要活著回去,即便被邪修俘虜做了爐鼎,依然忍辱等待著正道攻破十方明宗的那一天。他忍了三年,終是等到了勝利的那一天。他看見自己父親將空境明王斬殺,激動得淚流滿面,只等著父親帶著他脫離苦海,然而,當父親看見他時,眼中卻只有震驚和裝作彼此素不相識的冷漠。 璇璣樂府最重清譽,只要蘇白活著,世人就會知道璇璣樂府的七公子曾被邪修當作爐鼎,只要蘇白還在,他們就會淪為天下人茶余飯后的談資。本該在誅邪一戰占首功的璇璣樂府,怎能因他一個小孩子被人恥笑? 那一天,蘇白以為自己終于等到了希望,迎來的卻只是父親滿是痛恨的一句話,“你為什么不死?” 璇璣樂府不需要一個被侮辱的公子,父親的態度讓蘇白徹底絕望,他為回家忍耐邪修百般折磨活了下來,最后才知原來家人根本不想見他。他無家可歸,唯一的朋友遲素早已戰死,就算哭,也沒人會對他有半分憐惜。是啊,遲素哥哥都死了,他還活著做什么? 心灰意冷的蘇白最終從雪衣天城一躍而下,他努力活了下來,卻沒有看見天地清凈后的初雪,只將最后的血濺上了滿載勝利榮光的雪白城墻。 遲素以為只要滅了十方明宗,世間的劫難便結束了,從此人間只有安樂,他再不用去安葬那些死不瞑目的尸體。直到站在蘇白墓前,他才恍然發現,一切還沒有結束,空境明王死了,世間還有很多惡人,他們用善良的面孔給自己做了偽裝,只有涉及自身名利時才會原形畢露。 那一晚下了很大的雪,蘇白的墓被他最喜歡的雪覆蓋,墓碑上卻連他的名字也沒有,仿佛名為蘇白的少年根本不曾在人間活過。這場雪埋葬了蘇白的一生,也葬下了遲素曾有過的仁心,雪化之時,被人心釀造的魔物醒了。 遲素一去始終未歸,當優曇婆羅尋到他時,玄衣僧人正立于血泊之中,腳下是一具具面容扭曲的尸骸,乍一看竟是宛如修羅。遲素的指尖尚在滴血,他卻不覺這有何不對,只向自己信仰的優曇婆羅平靜道:“優曇尊者,我們為凈世而來,如今人心仍如此之惡,我怎能成佛?” 優曇婆羅不知發生了什么,他相信自己的救世圣者不會濫殺無辜,仍在不解地問:“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