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然而釋英的神情又很是堅定,他也知劍修的查案能力,這可是連犯案者的祖宗十八代都能挖出來研究的人,不會隨意作假。 他內心震驚之余,只能疑惑道:“怎么可能?人做什么事都要有好處,我們已經是北方霸主了,想要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去拿,何必同邪修搗鼓這些東西?” 這也是釋英感到不解的地方,若說凈世圣徒是自小就被洗腦,北方各派的高層可都是師門親自養大的人物,按理不該受凈世宗控制??蛇@些年,北方的政策確實越來越詭異,仿佛有意識地在告訴修士,不需要在意凡人的性命。 從十四年前雪衣天城的反應,也可以看出這種教育已經得到了一定成果。再這樣過個百八十年,就算凈世宗明目張膽地用凡人做實驗,只怕北方也不會制止。 他們不可能殺盡北方修士,若要根除這樣的影響,還需他們從內部進行改變。幸運的是,未來的北方之主已被萬岳子帶來了這里,且還沒有完全認可那樣的階層分級。 此時,釋英認真看著鶴五奇,心知自己若說太多只怕會被認為是挑撥離間,只從已有疑點開始誘導:“你若如此堅信,便好生查一查哪家的鳳凰火已經不在了?!?/br> 他這話沒有問題,鶴五奇很清楚涅槃梧桐唯一的作用便是與鳳凰火搭配使用,若無鳳凰火,它們就與普通樹葉無異。鳳凰火出現在南方不會是巧合,北方肯定出現了叛徒。 鳳凰火是天羽世家圣物,如今卻被用于邪道,他身為天羽世家的公子,的確該去查一查問題所在。 就在釋英與鶴五奇談話時,顧余生仍在研究石室布置,當來到一處書架,發現其背后的石壁并非實心,這便拔劍將其劈開。果然,伴隨裂縫出現,凜冽寒氣立刻爭先恐后地涌出。這石壁之后是一處完全冰封的洞xue,落地濺開的水流被驟然封存,化作了簇擁綻放的霜花。溢出的白霧為外界也染上了霜寒,重重冰柱之間,銀甲白衣的女子正安靜地沉睡。 江雪妃是風奕現世前的最強修士,雖已故去多年,屬于巾幗英雄的余威猶在。顧余生明知她已是死人,仍是不自主壓低了聲音,只對釋英輕輕道:“師父,你看,這是不是江雪妃?” 作者有話要說: 顧余生:你都是天下第一了,難道不該帶點特效嗎? 風奕:為什么?發光又不能加輸出。 顧余生:那至少給招式取個好聽的名字。 風奕:實不相瞞,劍神訣是我徒弟這么叫的,我當年叫它殺人劍。 顧余生:感謝你沒給仙草取名字! 風奕:我給它起的名字就是仙草啊。 釋英:難道這就是我刪他好友的理由…… 第七十六章 這是一處完全被冰封的洞xue, 就連中央的女子身軀上也覆蓋著厚厚冰層。正因如此, 即便她已沒有任何真氣,尸體仍然保持著盛世容顏。 江雪妃是江氏族長的庶女,因生母是作為女奴的苗女,到了年歲便被家族許給了當時最不被先帝喜愛的玥王。這本是江氏撒網撈魚, 誰知最后偏生是這玥王坐了皇位。 江雪妃作為他唯一的王妃本該封后, 因國師占卜得出苗女不詳, 定成天下禍患的預言,最終只封了貴妃。 直到正式登上戰場之前, 江雪妃就如所有后妃一樣, 困守在后宮的一方天地, 每日看著那個即便傾心自己也要在名義上被分給其它女人的帝王。 千年過去,已經沒人知曉那時的江雪妃是何模樣。在如今所流傳的卷宗之中, 江雪妃是千年前最強的修士, 因常年帶兵,無暇施以粉黛,也沒有卸下戰甲的時間, 只以如雪的素面迎人。身負江氏祖傳雪鷹戰甲, 手持定國神器大越塵霜, 銀槍所點之處,便是她的玥朝。 被冰封著的女尸也是如此模樣,即便死去,她的右手仍死死握著銀槍,一對鳳眸緊閉, 面上是比冰層更冷的嚴寒,當看見她的第一眼,你根本想不到什么美不美,只會有一個反應,那就是望而生畏。 “雪鳳銀槍,裁金點額,是江雪妃下葬時的打扮?!?/br> 江雪妃多年不用粉黛,只有在最后一戰前,玥帝親手在她額間畫就了象征月神明舒的明月圖騰。這本是帝王為勝利而祈愿的儀式,因二人身份,倒像是夫君仔細為妻貼上花黃,即便兵臨城下,依然透著幾分久違的閨房之樂。 江雪妃槍下不知多少亡魂,這額間的金紋卻被保護得很干凈,直至戰死,依舊不曾沾上半分血跡。 顧余生不便去查探女修尸身,確認了其身份就自發退后,讓對人類男女都無所謂的釋英上前查看。 這冰層刀槍不入,似乎是強大術法所致,然而被冰封的尸體腹上有幾處被凍住的窟窿,明顯已被掏出內臟。失去了臟器便無法進行真氣循環,這雖是強大修士的尸身,卻沒有任何力量。 若要做詳細調查還需鑿開冰層,釋英此時只欣慰道:“我們猜對了,尸神宗覆滅時并沒有時間轉移江雪妃的尸體?!?/br> 師徒二人一見尸體便發自劍修本能去調查,鶴五奇卻是疑惑地側著耳朵,突然道:“你們有沒有聽見什么奇怪的聲音……” 釋英和顧余生本還什么都不曾聽見,伴隨他話音一落,江雪妃手中的大越塵霜竟跟活了過來似的,驀地就發出錚錚微鳴。 沉睡千年的銀槍正在緩緩蘇醒,匯聚在洞xue中的白霧隨之涌動,眾人迷蒙的視線中漸漸出現了幾道人影。 江雪妃是戰死的修士,死前仍帶著深深的不甘,雖被安葬,其魂魄卻始終在越京上空徘徊,試著去尋那一戰后便失去蹤跡的玥帝。 所以,當妃陵被盜時,她的神魂第一時間就回到了自己尸身,將一切試圖褻瀆自己尸體之人隔絕在外。 江雪妃死時不肯超生,身上一半靈氣已轉化為鬼魂陰氣,如此背負亡國之運的怨靈,縱然是凈世宗也拿她無法,只能在陰寒山與其僵持不下。 然而,活人有牽掛,死人也是,某天,一名衣衫襤褸的中年人被白巫帶到她面前。江雪妃用了許久才認出,這是自己的侄兒,按輩分,該是這一代的江氏族長。 看著同族從錦衣玉食淪落到遍身狼藉,江雪妃的心已緩緩沉了下去,男人的言語也驗證了她的猜測。他哭著跪下,很是委屈道:“姑姑,家族因你遭此滅頂之災,你可不能坐視不理??!” 江氏是玥朝最古老的家族,歷代嫡系皆是冰靈之體,自付血統尊貴,乃天下最為倨傲的存在。然而,對她這個混血族人都嗤之以鼻的江氏,終是被人抽了筋,剔了骨,只徒留一具空殼跪伏在地,如野狗一般祈求主人的憐憫。 當年的她雖厭惡江氏,卻也欣賞這些人生來就要追求第一的狠勁。他們為了證明自己血統的優秀,為文要做天下第一的治世賢臣,為武要做令敵軍聞風喪膽的將領,就算是簽了江家賣身契的雜役,那也要是整個玥朝最優秀的仆人。 那時的江家人,為了讓自己有傲慢的本錢,為了保住這可以直視帝王的脊梁,從出生開始就是努力的天才。 可是現在,江家亡了。 當后輩跪在她面前哭訴家族遭遇時,江雪妃只有這樣一個念頭,意料之中,卻難免有些感傷。 她一生戎馬,一見此景便知來者不善,縱使如此,徘徊在陰寒山的女鬼仍是淡淡問:“說吧,你想要什么?!?/br> 斷了的脊梁再難續上,此時的江氏族長完全沒有被人奴役的屈辱,聞言反倒期待地看向她:“白巫承諾,只要取得你的內臟,便放江家人離開?!?/br> 江雪妃化鬼時便沒了丹田,她不明白這具尸體為何會被盯上,卻也知白巫奪取自己內臟定是有所圖謀。 然而,看著自己唯一還活著的親人,這令凈世宗萬分頭疼的女鬼終是將鋒利指甲對準了自己尸身,她面無表情地扯著心臟扔在白巫面前,言語很是漠然,“這是心……” 然后就是肝臟、脾臟、腎臟……她一直是不知道何為退路的女人,自己將軀體掏得干干凈凈,最后低頭看著這具閉眼安眠的尸身,只用素日下軍令的冷漠語氣道:“拿去,讓江家新生的孩子離開?!?/br> 她剛開始動作時,江氏族長還有些欣喜,聽了最后卻是瞬間臉色煞白地叫:“姑姑!” “江家人寧可玉碎不求瓦全,我的族人已經戰死,獻祭家人向白巫求饒的你們不配姓江,除了尚不知事的孩子,本宮誰也不救?!?/br> 他的聲音凄厲,蒼白的女鬼卻不為所動,那雙鳳眸甚至連一絲動容也無。讓人無法想象,這樣沒有情感的女人到底是如何令玥帝傾心,甚至不惜為她失去天下。 這不是白巫想見到的場景,他希望的是看見這個女人崩潰求饒,而不是像這樣用冷漠的眼神看著他,仿佛他們對世間的復仇根本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這的確是一個糟糕的復仇對象,所以,他輕笑道:“說得好,這里五臟六腑總共十一處,桑林代山,挑出十一個孩子扔下懸崖,讓他們永遠離開陰寒山?!?/br> 此話一出,原本跪伏在地的江氏族長頓時憤怒,然而,他拿修為強悍的白巫根本沒辦法,只能手足無措道:“你竟食言!” 如今的江氏已沒有力量,也喪失了反抗之心,白巫唯一忌憚的就是化作鬼魂的江雪妃,如今,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也被他們推開了。 生死仇敵之間不存在憐憫,江雪妃從一開始便預料到了此等結局,然而,她還是希望這跪著的人能因自己舉動而站起來,對那些欺壓自己的人宣戰。 只可惜,她僅存的尸身也沒能救回江家。 她神魂離體,活時的一半修為仍在尸身之中,如今,女鬼看著崩潰的江氏族長,失望地嘆了一聲,只道:“本宮的內臟皆是母親所授,母親生養之恩我報,江氏滅苗之仇我償。五臟六腑掏盡,從此江雪妃與苗人再無關系?!?/br>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爾等欠下的血債,江雪妃定會再來討還?!?/br> 銀槍的悲鳴仍在繼續,凍結的冰層卻逐漸破碎,那些停留在冰雪中的記憶就此中斷,最后只有這句話悠悠回蕩在洞xue之中。 誰也不知最后江雪妃的神魂去了哪里,也無法預測其是否脫困,顧余生默默看著這于冰面重現的景象,一道劍氣將試圖破冰而出的銀槍鎮住,對著釋英便道:“師父,神器有靈,這應該是大越塵霜的記憶?!?/br> 桑林岱山正是劉岱的苗名,他并非窮兇極惡之人,對著嬰兒想必也下不去手。這些被放過的孩子,終是給江家留下了最后的血脈。 銀槍雖有靈性卻無智慧,所能記住的景象也極為短暫,甚至連江雪妃最后的去向也很含糊。 釋英沒想到這具尸體的內臟竟被掏空了,暗道此事難辦之余,眼神又瞥向了四周冰層,這樣阻礙旁人接觸尸體的術法不可能出自白巫,要么江雪妃還有余力將自己尸身冰凍,要么,就是有人出手相助。 江雪妃若能逃出,最初應該也不至于被困在此地,釋英想,還是后者可能性較高。若是如此,那能到達此地并救了江雪妃之人,又該是誰? 師徒二人都沒想到江雪妃竟沒有轉世,而是選擇成為厲鬼,正在他們思慮之時,一直下意識遠離這寒冷洞xue的鶴五奇卻是突然道:“這里怎么還有一個洞……” 作者有話要說: 江雪妃:堂堂pvp大幫現在居然只會送人頭,氣成厲鬼了。 顧余生:什么,還有做鬼續命這種cao作?我上輩子怎么不知道? 風奕:閉嘴,我要投胎做草! 第七十七章 自七十年前尸神宗覆滅, 江雪妃被冰封的洞xue便再不曾被打開, 如今驟然與外界接觸,其中冷氣立刻涌出,讓地面突地就鋪上了一層寒霜。 自從顧余生發現洞xue,鶴五奇腹中便又隱隱作痛, 他已吃過教訓, 出現此等危險預兆哪敢繼續靠近, 當即就離洞口遠遠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被什么莫名其妙的鬼魂奪了身體。也正是如此, 當寒氣涌出時, 他第一時間便發現了異常。 霜雪天寒是天下冰靈根之最, 就算只是殘留的寒氣依然讓整個石室和外界甬道都慢慢凍結,然而, 這一片霜寒中, 之前斷龍石所在的底部卻全然不受影響。如此明顯的異狀瞬間引起了鶴五奇的注意,他小心俯身摸了摸,發現這地面不止不冷, 竟還有些溫熱, 果然與眾不同。 就在疑惑之時, 忽的一股寒氣自體內竄出,他的手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對準這處地面便拍了上去。這一掌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像是女子溫言與情人打招呼一般,全程只透著綿軟, 與它一接觸,堅硬的頑石亦化作繞指柔情,原本鋪在地面的石板就這樣如柳絮一般飄落,露出了下方被巖漿包裹的另一處洞xue。 這根本不是他的真氣,也不是天羽世家的招式,他分明沒失去意識,右手竟完全不聽使喚,鶴五奇雖被附身多次,這樣的情況卻是第一次遇見。 遇此異狀,鶴五奇第一反應就是趕緊去按住自己右手,然而,那右手竟像被冒犯了一般,還沒被碰到便是一巴掌扇到他的臉上。 他不明白為什么摸自己的手也要仿佛調戲了良家婦女般被扇耳光,頓時委屈地看向了那只手,然而右手只是冷漠地朝還在調查冰封洞xue的兩個劍修指了指,又比了個招人過來的手勢,似乎是叫他將那兩人叫來。 他最近是不是越發魔怔了,居然從右手上感受到了冷漠和嫌棄? 鶴五奇震驚地看著這只手,雖然不知到底是什么東西跑了進去,為了不被再扇一次,還是如它所愿將師徒二人喚了來。 神奇的是,兩個劍修一出來他的手就恢復了正常,鶴五奇若有所思地揉著自己手指,又瞥了眼遠處那具安靜的女尸,似乎隱隱有所明悟。 釋英雖未看見這一切,卻也發現了鶴五奇神色有些異樣,暗暗垂眸觀察這突然被發現的炎洞,在檢查入口碎裂石塊時,眼睛方才一動,中者渾身酥軟,從內部經脈開始無聲冰裂,這樣的手段應是江雪妃獨門絕學——紅顏寸心。 此地除了他們便只有鶴五奇,施法之人昭然若揭。只是,釋英想不明白鶴五奇身上為何會有那些強者的神魂。能到元嬰境界的修士至少也是一方豪強,他一個少年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敵過對方意識,一遇事便很容易如先前那般被奪了身體。 若是凈世宗做的,這豈不是在給自己敵人提供奪舍rou身?按理說,白巫不該笨到這個地步。 鶴五奇的來歷仍是撲所迷離,釋英不放心將此人單獨留下,只對顧余生使了個眼色。師徒二人在感情一道雖是一竅不通,對事時卻是默契十足,顧余生立刻領悟了釋英的深意,果斷道:“師父,你怕熱,我下去看看?!?/br> 這下方的炎洞被灌以巖漿進行保護,每一處山壁都宛如被烙紅的鐵板,人朝上一摸便能聞見烤rou的香氣。草木畏火,顧余生自然不會讓師父來這地方,自己御劍小心避開巖漿,默默查探情況。 此地似乎是匆促中開出的新洞,大小遠不及上方的冰封洞xue,最多只能容納三人,應是臨時開辟用來儲存著什么。確定山壁沒有問題,顧余生的視線落在了guntang巖漿,腳下拾花劍自橫變豎,足尖一動,鋒刃便攜帶千鈞之勢直奔巖漿。 狂風般的劍氣將所有巖漿猛地擊散,果然,底部出現了一道人影,趁著劍氣未消,顧余生一把將那具男尸拽了上來,拾花劍應聲而回,一人一劍如疾風般沖了上去。 成功取得線索,顧余生連忙將男尸放在釋英面前,眼睛凝視著自己師父,有些期待道:“師父,這炎洞底部也藏著一具尸體?!?/br> 這是等候師父夸獎的模樣,釋英已許久不曾在顧余生身上見過,方才那一手劍氣的確已控制到極致,就算換作沈逢淵也只能做到如此。劍招可以靠記憶傳承,將其掌握卻需要日夜磨煉,他的徒弟一直是個勤于修行的人。 自己的徒弟果然越看越順眼,釋英與他對視,過去從未有機會對掌門說出口的話,如今終是能夠自然地告知顧余生,“我知道,你是天下用劍第一人?!?/br> 顧余生本是想讓師父看看自己本事,未想竟得了這樣的贊譽,看著說話時不自覺就帶上了微笑的釋英,那些求而不得的焦慮忽的就散了。不論如何,他已是師父眼里的天下第一,若世上當真有人能拿下這株仙草,也只能是他了。 如此一想,顧余生忽覺自己前途還是一片光明,連忙輕笑著回應,“師父謬贊?!?/br> 釋英沒料到一句夸贊便能令徒弟如此高興,顧余生一切舉動他都看在眼里,不論過去現在,顧掌門都是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修士。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內心的崇敬,掌門是能懂的,只是這素來就冰冷的人從不將虛名放在心上,更不需要來自門中長老的奉承之語。他到底是妖,也不知這新掌門是什么脾性,若表現得太過親切,只怕顧余生反倒要疑他居心不良。 所以,雖然最初的釋英對沈逢淵選的繼承人有些在意,當顧余生來穿林峰打坐時,仍保持安靜各自修煉,不去叨擾掌門清修。 然而,如今見了顧余生的表現,他卻驀地升起了一個奇怪的想法,當年若是早日將這樣的想法告知掌門,那個人是否也會如此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