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只見她長發如瀑,用一枚芙蓉玉簪綰了小髻,額間一點朱紅,一雙眼像是看盡人間苦樂,自有悲天憫人之態。 她站在塵世中,卻像是早已超脫人間。 “長公主?!睍x陽王欠身行禮。 “晉陽王?!遍L公主只是蜻蜓點水般點了點頭。 “我信中所說…” “王爺信中所說的事我略知一二,我今日來不過是想勸一勸王爺,既然惠貴妃要養這宋默這孩子,王爺還是趁早放手,不要漟這趟混水?!?/br> “什么意思?” “王爺是一個外姓王,能做的就是保衛國家。宮中的內斗皇室子女王爺都不該沾染,畢竟皇室子女的犧牲都是我們自己的夙命與選擇?!?/br> “宋默不過是一個孩子?!?/br> “可是這個孩子說不定會要了王爺的命?!?/br> “實不相瞞,三年前我出宮修道就是為了避禍,我母后究竟為何而死是誰逼死,我胞弟一家如何滅門我都知曉,只是我能做的只是保全自己?!?/br> “若不是念王爺少年英雄,如今朝廷除了王爺再無將領之材,今日我連這一遭都不會走?!?/br> “我勸王爺不要因為孩子可憐可愛而丟了自己的性命,這是不值得也不應該的?;ǔ澾^后就是惠貴妃生日,屆時王爺出席宮中宴飲不妨攜了宋默同去,我會助王爺一把將宋默獻給惠貴妃,還望王爺順水推舟,借機消除了與惠貴妃的隔閡?!?/br> “長公主,我李晉乾認識你們兄妹二人已經十載,卻是方才知曉公主是這樣的為人?!?/br> 長公主不以為然,玉手纖纖握著茶盞緩言說道:“若是為人處事皆是表里如一,那在這世間還有什么趣味可言?” “可是,宋默終究是你皇兄在世上的唯一血脈,她要是落了惠貴妃之手,便是沒活路了?!?/br> “晉陽王,就連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哪里管的了她,今日我話盡于此,還往王爺思量清楚?!闭f完,長公主自戴了面紗,將已涼的黑茶飲盡,飄搖而去。 晉陽王坐在書房內,手中的茶水冰涼,心亦如此水,寒而徹骨。 世上的人逢高踩低,趨利避害,他向來知曉,只是他也堅信骨rou情親,終歸會在深淵之境拉上一把。 誰知道誰知道,竟是如此! 晉陽王整個人如臨冰窖中,那紅墻宮闈再怎么金碧輝煌,他都絕不能讓宋默回去了。 “姑姑!”晉陽王本想宋默許久沒有見過親人,特讓陳叔去告訴宋默長公主來的消息,望她小人兒高興一場。 宋默亦是得了消息慌忙就往書房這邊來,尚未進門,就是親熱的喚道。 “爹爹?!彼文哌M了書房,只見了晉陽王,目光在房內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長公主,搖著小身子走到晉陽王身邊,拉著他的衣袖抬起頭看著他問道:“爹爹,姑姑呢?” 孩童目光中的期許焦急像是寒刀霜劍刺的晉陽王心里痛不堪言,他伸手將宋默攬在懷里,眼里已經含了淚。 到底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爹爹?”宋默半晌沒有聽到晉陽王的回答,很是不解,想要轉頭去看晉陽王的神色,頭卻被晉陽王按住不能偏轉分毫。 晉陽王伸手拭了淚,這是他生平十七年來頭一次哭。 卻不是為了自己。 “丫頭,你姑姑她觀中有事,提前走了?!睍x陽王啞著嗓子說道。 “哦?!彼文?,語氣中難掩失落。 “但是,丫頭,你姑姑帶了東西給你,你瞧這是什么?”晉陽王偷摸的從腰間取了玉牌,遞給宋默。 那玉牌通體雪白晶瑩,觸手溫潤,是他十五歲那年拼死收了蠻夷之地,圣上親賜。 他日日將這玉牌帶在身邊,時時提醒自己不可荒廢武藝兵法。 蠻夷戰場上那一戰,若不是他咬著牙拼著最后一股氣,靠著他的□□刺穿敵軍首領噴薄而出的血液略緩片刻,此怕是大周再無晉陽王。 “這是姑姑給宋默的?” “這是長公主給你的,你可要收好了?!睍x陽王勉強笑著將那玉牌掛在了宋默的脖上。 “那爹爹可有代宋默謝過姑姑?” “那是自然?!睍x陽王說著將宋默抱起,領了她出去。 正如長公主所說,花朝節剛過便是惠貴妃的生辰,圣上特地的備了家宴宴請皇族血脈。 彼時,晉陽王以宋默的寒疾剛愈并不適宜參加宮中宴飲為由報請圣上,卻被與圣上同坐龍椅之上的惠貴妃便笑著婉轉指明宋默非來不可。 大抵是宴無好宴。 家宴的當日清辰,宮中便派了華蓋車馬,宮女閹人,從宮中側門緩緩而出,延綿數十里,架勢比公主離宮嫁娶還要熱鬧許多。 晉陽自己著了一身墨色彈煙紋的衣衫,頭發盡數扎起露出寬闊的額頭,腰間左右兩邊各懸有紅色流蘇的白玉佩。 宋默也已經被mama們打扮好,紅色的蜻蜓花樣的緙絲衣裙,脖子上套著一枚黃澄澄的金鎖,衣裙樣式大坊寓意皆為上品。 “爹爹!”宋默一看到晉陽王走進一言閣,遂甜甜的喚了一聲。 “丫頭,來,讓爹看看?!睍x陽王屈身蹲下看著宋默,卻搖了搖頭,哄著宋默說道:“丫頭,咱們換了吧?!?/br> “嗯,都聽爹爹的?!彼文瑓s是半點怒氣也沒有,說讓換就換。 晉陽王看著宋默被趙mama抱去了閣內換衣服,坐在堂前的燈掛椅上靜靜思索。 宋默又換了一身衣衫出來,晉陽王的眼底的神色已經變了。 他冷冷的掃了一眼趙mama,不言語,直接從地上將宋默抱起。 “爹爹?”宋默有些不解。 “王爺,郡主的披風?!壁wmama像是突然醒了神,從衣柜里忙拿了宋默大紅色的披風遞給晉陽王。 晉陽王心底冷笑,面上依舊不露半點聲色,他看著mama將宋默的披風系好,抱著宋默走出門去。 父女二人在前,一眾仆從在后。 “爹爹?!彼文鹦⌒〉南掳涂粗鴷x陽王的臉問道:“我穿的這一身衣裳是不是不妥?” 晉陽王聽了點了點頭,說道:“確實不妥,你還在熱孝,卻穿了紅衣,到了宮中他們就說你不孝?!?/br> “可是爹爹,我若是不穿紅衣,穿的太過素凈,他們又會說我不尊重惠貴妃,在她生辰還穿的跟發喪似的?!?/br> “所以,宮里頭的人都在等著看咱們父女兩個的笑話?!?/br> “爹爹一定有法子讓他們沒有機會看咱們的笑話對不對?” 晉陽王氣定神閑的微微一笑說道:“那是當然。丫頭,跟著你爹,只有你欺負別人的份,沒有別人欺負你的份?!?/br> “我可不喜歡欺負人?!彼文ɡ斯乃频膿u了搖頭。 “爹跟你說,不可以無故欺負別人,但是李訓言可以欺負,那孩子欺負起來最是好玩,等我們從宮中回來了,爹告訴你怎么欺負他?!?/br> “爹爹壞?!?/br> “你爹爹本來就不是什么好人?!?/br> 父女兩一面說一面出府,看著這樣華貴的馬車,宋默突然揪了揪晉陽王的領口。 “怎么了?”晉陽王問。 “爹爹,宋默在想,若是爹爹沒有養宋默,就會安寧很多?!?/br> “丫頭,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你還記得那日花朝節咱們上街玩時你跟爹爹說過什么嗎?” “我跟爹爹說,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誰也跑不了?!?/br> “對,爹爹跟丫頭早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了,有什么事咱們一起面對?!?/br> “那么現在爹爹問丫頭,去宮中見惠貴妃,丫頭怕嗎?” 宋默聽了搖了搖頭,堅定的說道:“有爹爹在宋默不怕?!?/br> “這才是爹爹的好閨女,縱使她惠貴妃再怎么權勢濤天,只要是我晉陽王想護住的人,我都不會讓她如愿”晉陽王說完將宋默遞給陳叔,獨自上馬。 他坐在馬上,眉宇軒昂,不管是多么艱難的處境,他依舊朗朗而笑。 他對著宋默伸出手,豪闊的說道: “丫頭,來跟著爹爹,看看這九重宮闕,誰有本事能攔住我們父女二人?!?/br> 宋默看著晉陽王,看著他目中的笑意和篤定讓他整個人像是長空之鷹,翱翔九天之上,擊碎萬里層云。 多年之后,長大的宋默一直想,是不是正是因為兒時記憶里這句話,讓晉陽王在她心中成了這世上最可靠的男兒。 第12章 夜宴 晉陽王幼時便跟著父兄生活在軍營,那時候他爹爹對他講,一個好男兒就應當有千里走單騎的灑脫和孤勇。 在他十七歲之前他也一直這樣認為。 可是現在他騎著高頭大馬,身著錦衣,懷里窩著一個溫溫軟軟雛鳥般的小孩子,走在這大周皇城道中,看著這看似尊敬實則監視他的閻黨宮娥。 才愈加清醒,身為男兒,不僅僅只是獨行千里,而更多的是承諾與責任。 他既然擔了宋默這個責任,任是誰來勸他亦或是誰來逼他,他都不會卸下。 除非他死。 宋默從他懷里抬頭,縱使這樣晉陽王騎馬有諸多不便,他也不愿她獨自坐了馬車,遇到任何不測,便心里更是感激。 “丫頭,咱們到了,扶好了?!睍x陽王看著那朱紅色的宮門,心中略有些感慨,他下馬之后,親自將宋默抱下。 從這道門始,他能做的絕不假借旁人之手。 “丫頭,可給爹爹打起十二分精神,千萬別糊涂?!睍x陽王向來不是個話多的人,可是這才進了第一道宮門,就連番囑咐宋默。 宋默自是明白。 晉陽王牽著宋默的手走在宮道中,一大一小,彼此依靠的背影,在這四四方方的天空下,在這周遭的富貴風景里,卻讓人不由得心生向往。 鼓樂聲中,夜宴開場。 “今日家宴賀惠貴妃誕辰,你們也不必拘著自個,怎么便宜怎么來?!碑斀袷ド弦堰^五旬,仍端正坐在金色九龍紋的龍座上,沒有絲毫老態。 他額闊眉楚,目如點漆,雖有幾分帝王的威嚴,卻更像是一風流倜儻的文人雅士。 即便是圣上如此說,臨下卻沒有一個人照做。 “祝娘娘千秋?!北娙她R賀一聲,紛紛落坐。 宋默本應當是跟著公主郡主坐在一席,但是晉陽王恐她貪嘴吃了她吃不該吃的臟東西,硬是無視了周遭鄙夷的目光將她攜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