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一番收拾,陳叔便親自抱著宋默去老太太所在的壽安堂。 正對著雙鶴雕花月洞門的羅漢床上,放著紅木矮桌,桌子邊歪著一個頭戴抹額的老太太。 這便是晉陽王的母親付太君,付太君一生所出三子一女,大兒子李明乾李將軍于三年前戰死沙場,二兒子李兆乾是個無賴,小兒子李晉乾便是當今以軍功封了王爺的晉陽王。 付老太太正摟著一個**歲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頭上戴著兩個發箍,白玉似的頸上圈著一個黃燦燦的金鎖,那金鎖的樣式看著不落俗套很是精致,對比著將那一套素凈的衣衫也配出些許活潑。 老太太的左右兩邊是一溜的燈掛椅,左邊的頭椅上坐著一個眉眼如畫的婦人,旁人穿上去顯得輕挑的蔥綠色馬面裙子系在她的腰間,倒襯的她身姿纖纖格外惹人憐惜。 婦人的下首是一個六歲左右的小姑娘,眉目尚未長開,卻已經看的出溫婉的樣子。 婦人后面還站著一個打扮的干凈利落的mama,mama手中還抱著一個兩三歲大小的小哥兒。 見宋默進來了,一屋子的人都盯著她看,老太太的笑容僵在臉上扯了半天才擠出一個適宜的笑,摟著的小姑娘睜一雙漆黑的眼望著宋默,含了若有若無的嘲諷。 婦人卻是半點神色都不變,唇角的笑容溫吞,婦人下首的小姑娘只是抬頭看一眼又慌忙的將目光移到別處去。 “默兒給老太太請安?!彼文瑢⑽輧让總€人的神色盡收眼底,暗暗思付,太太雖然神色忸怩但是對自己的態度不明不暗似乎尚有轉還的余地。懷中摟著的小姑娘應該是已故的大將軍之女李良玉。而這婦人應該是李兆乾的媳婦,至于其他的二人年紀太小看不出個所以然,宋默她知道自己日后是寄人籬下的主也就處處小心。 太太看著正堂中央行禮的小丫頭,一身素凈,半點首飾全無,無依無靠的跪在那里,也將原先的隔閡放下幾分。 “她怎么來了這里?!”從屋外走進來的男子,看似不過二十歲上下,樣貌俊秀,開口就是一聲呵斥。 這一聲呵斥宛如平地驚雷炸的宋默內心一驚,小胳膊一抖,皺著眉頭看著男子,李兆乾。 “不是說了不讓她出來見人么,晦氣東西!”男子直接從宋默身邊繞過去,便從右手邊的燈掛椅上坐下了,語氣之中毫不避諱的是十足的嫌棄。 “是晉陽王讓郡主來問安的?!标愂逋χ绷吮?,態度不卑不亢的回答。 “問安?郡主?”李兆乾冷笑了一聲,說道:“她的問安我們可受不起?!?/br> 陳叔目空一切的看著前方,一句話也不分辨,宋默也是淡淡然的態度,絲毫不覺得這些話是折辱。只有小丫頭弦芳一張臉憋的通紅,水蔥似的指死的捏在手心里。 “把小景兒抱過來讓我瞧瞧,有幾天沒見了,也不知重了沒有?!闭f完李兆乾便從mama手里抱過小哥兒,絲毫不顧跪著宋默,一副慈父的樣子逗著懷中的小人,從走進來到現在都沒有正眼看過宋默。 懷中的小人也十分給面子咯咯直笑。 宋默跪在地上,抬頭看過去,一屋子的人看上去才是正經的一家子。而她,突兀的跪在屋里,插不進一句話。 小孩子的笑聲落在她的耳里生生的疼。 她的眼底有淚,若是她的祖母還在,也會像是付太君一樣抱著她,看著他的父親哄著她弟弟。 可是,祖母不在了,父親不在了,母妃不在了,弟弟也不在了。她自己空有個郡主的身份,實際上確是連外頭平民百姓家的姑娘都不如。 太太摟著李良玉的手慢慢收緊,她看著跪在堂內的那個四五歲大的小丫頭,眼眶紅紅忍著淚的樣子,煞是可憐。 “起來吧,陳叔你送郡主回去,她的心意我知道了,以后不用來了?!碧_口說完,別過臉不再看。 “是,太太?!标愂逦⒙缘那饲碜?,mama便將宋默一把抱在懷里,頭也不回抱著宋默出去。 被抱在mama的懷里的宋默,卻一扭頭紅著一雙眼望著太太。 “這是怎么了?”晉陽王才下朝準備給母親請安,就碰到了正準備走的宋默。 他直徑從mama懷里將宋默接過去,掀了簾子,走到壽安堂內。目光在房內轉了一圈,心里已經估摸個大概。 他一進來,李兆乾遂死低著頭裝作無事。 “母親?!睍x陽王將宋默往地上一放,先行了禮然后說道:“母親,宋默這孩子可憐,上無父母雙親,下無姊妹兄弟,兒子求母親以后只把這孩子當做親孫女多多疼愛,也不枉先太子當年救我之恩?!?/br> 付太君正要答言,李兆乾卻是一哼,嘀咕道:“孫女…她祖母可是王皇后,你要報恩可別搭上我們這一家老小的性命?!?/br> 晉陽王橫眉一掃冷眼看過去。 李兆乾甩了甩袖子立馬憋了氣不敢說話。 太太看著宋默,將懷里的宋良玉放了想一把將其攬在懷中,又總覺得突然變的態度總是不好意的很。 宋默從絨毯上站起來,搖著小身子,對于太太的那點心思了然于心。她走過去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低聲的說道:“太太,默兒可以挨著太太坐么,默兒保證不壓著太太的?!?/br> 太太沒指望宋默會開口說這個,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模樣哪里還有天之嬌女的樣子,也就顧不得心里的那些忸怩,直接低頭湊到宋默面前說道:“太太抱著你,好不好?” “默兒重,太太抱著會累,默兒挨著祖母坐,太太不會累,默兒喜歡太太?!彼文g著手指說。 太太心里軟成一片,心想覺得這孩子很是懂事,含著笑對著宋默點了點頭。 宋默手腳并用的爬在了羅漢床上,端端正正的坐在太太身邊,瘦小的身軀似有似無靠著太太,跟只貓似的。 “祖母!”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聲響亮的祖母叫的宋默往太太的身后躲了躲,將小半張臉縮在太太身后。 李家二孫女李良音一進門就看到了挨著太太的宋默,眉頭微微一挑,神色經過短短的詫異之后立馬恢復往常,對著太太撲過來。 “祖母,昨天阿音填了新詞,讓丫頭帶了過來讓祖母說說好不好?”李良音一個抬手,宋默身子猛的被人推了一下。 晃晃悠悠,悠悠晃晃,宋默的小胳膊小腿在羅漢床邊打著秋千,眼看就要一頭栽到地上。 宋默看著自己理地上的絨毯越來越近,覺得自己真是時運不濟。 一只大手將自己攔腰撈起,宋默發現自己懸了空,慢慢的貼在一人的胸口。 “二丫頭也大了,還是一味的撒嬌,行事也該穩重些了,傷著了meimei可不是玩的?!彼文ь^,正好看見抱著自己的人微尖的下巴。 “啊……”李良音轉頭,向是才見到宋默的樣子,神情很是內疚的說道:“我沒注意到,大jiejie這是誰?” 李家的大孫女李良玉自付太君放開她后便端端正正的坐在一邊,看見她meimei了問了才微微啟唇說道:“這是太子的女兒玨郡主?!?/br> “玨郡主…大jiejie…你直接說就那個沒人要的丫頭就好了嘛?!?/br> 晉陽王換了個姿勢將宋默抱的更緊,他朝著太太行了禮說道:“太太未必將二丫頭疼的沒法沒邊了,正眼都不瞧人的,她爹不會管人太太若是也不管,那我這個當叔叔的可得好好管管了?!?/br> “二丫頭在我跟前久了原是胡鬧慣了?!碧_口想要護著李良音。 畢竟李良音是這些年一直陪著她,朝夕相處的情分也好,血緣也罷,都是宋默無法比肩的,可是太太一抬頭還想說什么,就看著趴在晉陽王懷里的小姑娘,死死的埋著頭,也不哭也不鬧,一身素凈的衣衫裹著的身軀瑟瑟發抖。 “二丫頭,你可聽好了,有些話三叔叔只說一遍。這孩子可不是沒人要的丫頭,她是我晉陽王的女兒,大周的玨郡主,你見了她不向她行禮問安也就罷了,哪里來的資格說這些話。你若是我們李家的好姑娘,就別學那市井潑婦的說法?!睍x陽王說道此處微微一頓,微微偏頭看著不遠處端正坐著的李家大孫女李良玉。 李良玉內心一陣惶恐,放在膝蓋上的的手漸漸收緊。 她知道,晉陽王下一個要說的就是她了。 第3章 二爺 晉陽王這一眼看的李良玉內心有些不安,她思索片刻,落落大方的起身唇角化了一抹淡淡的笑,泰然的抬起頭迎著晉陽王的目光望過去,陪笑喚了一聲:“三叔叔?!?/br> “嗯?!睍x陽王黑著臉微微頷首,將懷里的宋默小心翼翼的安置到羅圈椅里,又移了攢心梅花圖樣的靠枕在兩邊,說道:“母親一直說大丫頭穩重,今日看來,當真是穩重”。 一時間,他說完不開口,房里也沒人再出聲,李良玉的笑掛在臉上,很是尷尬。 二丫頭李良音是個一挑就爆的脾氣,她那么說的確懷了幾分不軌之意。 她以為晉陽王沒察覺,可最終只是她以為。 老太太看著一家人僵在壽安堂內不是道理,于是遣了眾人命各自回去。 “本就是個沒人要的小蹄子,呵…還壓到我頭上去了?!?/br> 二爺李兆乾才回到自己的屋子,抬手便摔了屋子里上好的骨瓷山水圖的茶器,就是一通狠罵。 “我的爺,你可是跟她小丫頭片子賭什么氣?!倍棠碳泵s上安慰,生怕李兆乾這話被人聽了去,她撫著二爺的背,替他順著氣問道:“不過說來也奇怪,三弟不過是個外姓王,這太子之女如何就輪到他來撫養了?” “他就是充能,別人不敢做的他偏做,顯得他能耐。太子之女…誰不知道王皇后兩年前薨了,嶺南王氏一族日漸沒落,在朝中有實權的更是沒人。這孩子是能養得的?”李兆乾憋了一肚子火氣胡亂就將心里的話說了。 大周朝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宋默的父親,大周的太子出自嶺南王氏嫡長女,王氏一族自大周建國起便是世家貴族,族中能文善武者如過江之鯽,只是不知怎的,王氏女于大周十七年廢后,從此王氏一族日漸衰敗。 至到兩年前,王氏薨斃,王氏一族在朝中再無身影。 廢后薨斃之事雖未波及東宮太子,但從此之后也沒有一個朝臣敢與結交為其幕寮。 堂堂的一國太子,既沒有母家的支持,也沒有權臣的擁護,無異于三歲孩童抱金于鬧市,地位岌岌可危。 “圣上獨寵惠貴妃已經不是一夕半載,王皇后死后,惠貴妃獨攬后宮大權,其母家日漸強大,惠貴妃所出的誠王也早有太子之意?!倍旍o靜道出朝中局勢。 “二爺,未出閣時我也是京中貴女,嶺南王氏一族的大名我在閨中亦如雷貫耳,妾身只是不懂,為何不過兩年之期,王氏一族便退出朝野,這著實透著古怪?!倍棠虇?。 “現在時局不甚清明,我只知曉一月之前,太子一家盡染寒疾而亡,便留下這么個女兒?!?/br> “誰不知道寒疾之說只是圣上庇護惠貴妃找的托詞。就連這個女兒為什么活下來,旁人不明白我難道不知道?”二爺說道這里,本應是怒火中燒的雙眼卻是平靜如水,透著一絲精明。 二奶奶鄭氏心里一寒,她自小也是世家大族里長大的,宮中的事即便看的不多也聽過不少。 她的心胡亂跳著,亂的很。 她左思右想,心底有個膽大的猜測。 “二爺的意思是,是三弟救了這孩子?” “不是他還能有誰,也不知是哪個不要命的給他報了消息。你那時候沒嫁過來不知道,他七歲大的時候還不會游泳,人又調皮,自己一個人偷摸著出去玩不知怎么落了水,是太子救了他一命。這可不得了消息得了報恩的機會,連日從西北趕回皇城,奈何,還是來晚了,只救下這么個女兒?!?/br> “三弟做了這么大的事,圣上容的下他?”二奶奶心里迷迷惑惑,不知所以。 “怎么容不下,一月前太子全家被殺,極其慘烈,實況是怎樣,圣上心底如何不明白,圣上只是為了惠貴妃將一切擔了下來,便也只得將三弟的事一并掩蓋過去,對外說是回京述職?!?/br> “三弟做了這些已經是大逆不道了,他還敢收養這個孩子,這真是要害了我們了,二爺!”二奶奶一想到日后種種遂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直接落下淚來,跪在地上抓著李兆乾的袖子求他拿主意。 二爺在外頭人都說是個無賴,但他卻也不完全是個無賴,有些事他心里跟明鏡似的只是不吭聲。 他到底要什么就連他夫人鄭氏也不清楚。 “今日朝堂上,圣上直接指了三弟收養這個女兒,想必是圣上對太子一家有所愧疚,也明白只有三弟這樣的性子能護住這個丫頭才下了這樣的旨意?!倍斃钫浊f道這里,腦海里便浮現出今日朝時圣上的話,他總覺得這話中透著古怪,卻又琢磨不清緣故。 “圣上的愧疚之心…”二奶奶一想到帝王之心最是靠不得,便是淚如雨下,拽著二爺的手也是忍不住的顫抖,帶了哭腔說道:“太子一門一百三十七口,那都是圣上嫡親的兒子孫女,圣上就這樣為了惠貴妃全不追究。若是哪一日惠貴妃想起了我們將圣上的枕邊風吹順了,我們就只有死路一條啊,二爺!” “…圣上的心意諱莫如深,太子一家的事圣上全力擔下未必也只是為了惠貴妃。如今太子之位已空,惠貴妃所出的誠王到底能否登上還不可知?!倍斃钫浊⑽⒉[起了雙眼,望了望門外,無奈的搖了搖頭發現著日后的處境更是艱難,嘆息似的說道:“可是三弟得罪了惠貴妃倒是已經成了定局了?!?/br> “那要怎么辦,三弟是武將日后總是要回軍營的,他若是走了,我們可不就為人魚rou了?”二奶奶是徹底沒了主意,太子之女,就是一個掃把星,誰沾了誰倒霉。 “你哭什么,我能想到的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能想不到,老太太尚且不急,我們急什么?!”二爺突然大呵一聲,二奶奶連忙唬的忍了淚。 今日,二奶奶才深深的明白,李家,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你只要記住,得罪惠貴妃的是晉陽王,不是我李兆乾,他是王爺,而我不過是一個最無用的侍奉翰林,要處置也沒有先處置我們的道理?!?/br> “母親!”二爺二奶奶話才說到一半,就聞見外頭傳來一聲響。 原來每日拜了祖母,二奶奶總要陪著二丫頭李良音繡花,一則教她些女紅,二則為了靜靜她的心。今日她等了半天都不見二奶奶來,就直接過來尋她母親。 “丫頭來了?!倍斶B忙收了脾氣,提醒二奶奶擦干臉上的淚。 “母親!”李良音進門看到了她父親,笑嘻嘻的行了禮,完全沒把晉陽王的呵斥放到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