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能夠一直堅持下來,恐怕靠得就是有朝一日報仇雪恨的信念,因為不想看到仇人過的幸??鞓?,所以才會那般拼命的活下去,那般拼命的想要立功,想要往上爬。 等到快要成功的時候,又怎么可能會去管什么世俗的眼光,秦子軒一直覺得,他父皇能夠壓制住這位將軍,沒讓其直接帶兵把那兩個家族滅了。 那都不是因為他是皇上,而是因為他父皇對方正的知遇之恩,對一個連世俗的目光都不顧了,連自己的前程生死都不要了的人,皇權的威懾力其實真的很低。 馬車晃晃悠悠的很快便到了軍營,這里建得很是有模有樣,軍營的大門此時已經徹底的大開了,那位方正將軍正領著一群人前來迎接。 因為年幼時受到不少虐待的緣故,這位方正將軍,長得并不高大,甚至還有些矮小,面色黝黑,臉上還帶著傷疤,但眼睛卻亮的有些刺人,仿佛能一眼瞅進別人心里似得。 身上穿著一套紅色的盔甲,這是南城軍獨有的顏色,就像是御林軍的黃色一樣,別的軍隊都是不允許的,一件火紅的披風,掛在盔甲上,迎面便是一股煞氣。 他右邊還跟著多月未見的三哥,看起來身體壯實了很多,不再像是昔日那般弱雞,但臉色卻是曬得黑了不少,看著跟個黑土豆似得,若是秦子軒不仔細看,估計還真是認不出來。 左邊則是一個坐在擔架上的老頭,一只眼睛已經瞎了,胳膊也沒了一只,腿甚至也沒有一只,臉上還有著很多的傷痕,看起來竟然有些嚇人。 即便自詡是見過世面的秦子軒,乍一看到這老頭的第一眼,也忍不住瞳孔一縮,心臟猛地一跳,還好他是在下馬車之前就掃了一眼,要不然這表情動作,讓人捕捉到了,總是不好。 畢竟,一眼看去,秦子軒就知道,這個老頭,怕就是秦君想讓他見見的老將軍,而且曾經一定是經歷過了極其慘烈的戰役,甚至還立過不小的功勞。 “臣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眼見著秦君下了馬車,方正微微低頭,單膝跪地,高聲的喝道,在他的身后,前來迎接的人,也都紛紛的跪了下來,就連那少了一只腿的老頭,也把腦袋低了下來。 要說秦子軒從小,那聽這樣的聲音,其實早就已經聽慣了,不過來了軍營,他卻發現,這聲音直接就變了一個感覺,什么感覺他說不清楚,反正是挺讓人震撼的。 “都起來吧,朕今日是特意帶著五皇子,來見見為我大乾立下了汗馬功勞的將士,無需太過拘禮!” 揮了揮手,示意眾人起身,秦君朗聲說道,而后更是帶著小兒子,邁步走到了那一看便讓人望而生畏,簡直能止小兒夜啼的老將軍面前。 “小五,這位是趙將軍,趙將軍當年鎮守西涼邊境,令無數西涼人聞風喪膽,其聲名赫赫,天下皆知,西涼如今能歸順大乾,趙將軍與邊疆的一眾將士居功至偉!” 望著面前這早就已經殘疾多年,白發蒼蒼的老將軍,秦君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少年時,所見過的那位威風凜凜的大將,心中不禁升起一絲痛惜。 曾經有過接觸,秦君自然知道這位老將軍脾氣有多倔強,為了避免戳到這位老將軍的傷處,他刻意避開了那場殘酷的戰爭,只挑些好的話說。 “見過趙將軍!” 從馬車上看,只是匆匆一眼,這會近距離瞅,才知道這人身上的傷勢到底有多恐怖,不過剛剛已經有了準備,這會再聽秦君的話,心里對這老將軍更是敬佩居多。 第362章 前幾朝的時候, 還有臣拜君, 君亦拜臣的說法, 可隨著皇權的不斷加強, 這樣的行為早就已經是消失不見了,現在秦子軒代表父皇上前行禮,這可謂是天大的禮遇了。 本來還算是淡定的趙將軍,眼瞅著這一幕,竟然連眼睛都紅了, 激動的渾身顫抖,連連擺手, 說是使不得,使不得, 他擔不起這樣的話。 秦子軒看著,都覺得眼前這位老將軍, 很可能一時激動的就這么暈過去,但同時,也不禁覺得心里有些沉甸甸的,透不過氣來。 這是從一見到這位老將軍就有的感覺,他努力的回避掉自己的目光, 盡量不往這位老將軍的身上瞅, 免得刺激到對方的心靈,可視線就這么大,又怎么可能完全回避的掉。 前世的時候,秦子軒就總看見網上的新聞, 看到那些老兵們,甚至閱兵儀式的時候,還能看到一排排的老兵,但他所見到的大多都是健全的。 這樣凄慘的胳膊腿都沒了的,說實話,秦子軒還是第一次見,他甚至都不敢想象這位老將軍是怎么活下來的,若是他經歷了這樣的悲劇,怕是早就堅持不下來了吧。 這么想著,秦子軒忽然覺得,自己剛穿越過來那會,尋死膩活的行為到底是有多么的矯情,已經完全無法正常生活的老將軍,還能夠這么積極的活下去,他未免有些太過脆弱了。 “別站在大營門口了,都進去吧!趙將軍,盧俊上早朝的時候,呈上了那本奏折,朕覺得里面的想法不錯,不如趙將軍給朕詳細說說?” 雖然盧俊沒有跟他說,那本奏折到底是誰的主意,但秦君自己還是有腦子的,他那位一根筋的將軍,是想不出來甚至都未必能注意到這些的。 真正親身經歷而且最有發言權的,還是他面前的這位趙將軍,不過老將軍哪是先皇時期的將領,又早早的就退了下來,恐怕是覺得自己的上奏引不起重視,所以才會委托給盧俊。 要秦君說,這樣的行為其實沒有必要,他對軍中的將領,尤其是為國拼殺了一輩子的老將軍,一向都是很尊重的,沒看就連一直蹦跶的很歡,讓他很不喜的榮國公,都壽終正寢了嘛。 只要不是造反,不是貪污受賄禍害百姓,弄得民怨沸騰,他對這些老將軍的待遇,一向都是往高了給,雖然本朝一貫的重文輕武,但在他這里,還是能夠持平的。 “回皇上,老臣曾去過很多地方看過,軍中退下的那些老兵,都習慣了軍營生活,貿然遣返回鄉,很容易便與鄉鄰動起刀兵,從而引來禍患……” “而且很多老兵,都是從少年時便進了軍營,并無子女,回鄉之后,都是孤身一人,雖有朝廷撫恤,但畢竟還是多有不便,再加上當兵多年,一身傷痛,過得很是艱難……” “臣以為,這些老兵,有著多年的當兵經驗,在訓練新兵上,會很有幫助,若是有子女的,可以返歸回鄉,由他們輔助幫著訓練一下鄉兵府兵……” “若是無子女的,也可以留在軍營之中,充當伙頭兵,或者輔助軍中的大夫,救治傷員,若是傷殘實在過重,無法做這些事情,還請皇上,能多發放一些撫恤銀兩……” 聽到皇上提起這茬,本來還沉浸在激動情緒中的老將軍,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由兩個士兵抬著,他跟在皇上身后,即便已經年歲很大,但說話卻極為清晰。 從當年那場戰役之后,他沒了條胳膊又沒了條腿,不僅是從軍中退下,就連在家里都跟個廢人一樣,老將軍已經很久都找不到當年打仗時的激情了。 但現在說起如何安置老兵來,卻整個人都像是重新回到了年輕時候,整張臉都開始放光了,他于軍中多年,又特意的調查過,很清楚那些老兵退伍之后的生活。 在亂世的時候,當兵那是出人頭地的最好選擇,可盛世,那真是好漢不當兵的時代,他曾經下鄉了解過,那些老百姓沒有一個愿意讓兒子當兵,也沒有一個愿意把女兒嫁給當兵的人。 這一方面,是老百姓的意識還不夠,另一方面,也說明了朝廷對于士兵的重視程度也不夠,若是能夠提高士兵的待遇,老百姓也不會那么堅決的抵制。 每次抽人去服兵役的時候,都會引起全家人的爭吵,甚至還有很多寧愿花錢賄賂差役,弄得一家負債累累,連飯都吃不起,寧愿餓死,也不愿意讓兒子去當兵的。 這樣的心態,在現在看來是沒有什么,每年的兵役也都有足夠的人數,但若是長此以往下去,還是會造成一定的后果,畢竟,雖然現在戎族和西涼都老實了,可誰知道什么時候便會卷土重來。 軍隊也是國家的根本,是太平盛世的保證,總是重文輕武,忽視軍隊的種種的弊端,再這樣下去,他不知道軍隊的戰斗力還能下降多少。 現在他重新回到軍營,明顯就發現,即便是守衛皇城的軍隊,也比不上他昔日帶領的那些士兵了,要知道,這才剛剛過去了十幾年啊。 “三哥,那位老將軍是什么來路,為什么以前從來都沒有聽人提過?” 秦子軒和秦子墨兩人特意隔了一段距離,才跟在秦君和前頭那位趙將軍的后面,為了怕人聽到,秦子軒的聲音也是盡量的壓到了最低。 若是沒有見到那位趙將軍的話,秦子軒與自家三哥見面,肯定第一句話就是吐槽那黑土豆般的臉,可這會,望著那趙將軍身上的累累傷痕,秦子軒哪里還有開玩笑的心情。 只想知道,這位趙將軍的身上,到底有著多少的故事,他父皇說得簡單,但只是簡單的幾句話,就能透露出這位曾經經歷過了多少。 “那位老將軍姓趙,名大同,是出身于西涼邊境的一戶農家,據說家中還有兩個哥哥,一個弟弟,一家人靠著種地為生,日子雖然辛苦,但是也能過得下去……” “不過那時候,正趕上西涼汗位更替,新上位的大汗是個野心勃勃的主,剛登位穩定了國內的局勢,便帶兵攻打大乾,那一戰,趙將軍一家只逃出了他一人……” “為了給父母親人報仇,趙將軍投身軍營,數十年都在邊關鎮守,一生都未曾娶妻,就想滅了西涼,雖然沒有成功,不過西涼也是徹底的被其給打趴下了,這么多年都沒有緩過來……” 見弟弟問起這個,秦子墨雖然聲音放得很低,但卻顯得格外興奮,雖然一開始來軍營的時候,他是萬般不情愿的,恨不得直接逃回去的那種。 可待的時間長了,除了訓練實在是辛苦了一點,環境實在是差了一點,他也感受到了軍營的一些樂趣,那些糙漢子,雖然太糙了一些,但大多數都是極為直爽的。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讓從小生活在皇宮里面的秦子墨,一度懷疑這些家伙是怎么活下去的,后來,他才明白,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像他家那樣勾心斗角。 因為隱瞞了身份的緣故,秦子墨一開始住軍營的時候,還和那些士兵們產生過好多次的沖突,其實也沒什么大事,就是他心氣不順,看什么都不順眼。 再加上仗著自己練了好幾年的武功,就算是以一敵眾他也不怕,而且那個時候,秦子墨也沒想過,那位方將軍,竟然真的能把他堂堂一個皇子當個小兵對待。 給安排了與士兵一樣的食宿待遇也就算了,竟然連他與那些宿友們打架也不管,好在他機靈,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別人吃虧,被他給揍得是嗷嗷直叫。 當然了,好漢難敵八只手,夜路走多了,總會遇見鬼的,秦子墨得意洋洋了沒多久,就被揍了個鼻青臉腫,那會他整個人都蒙了。 從小到大,除了他父皇敢打他,還沒什么人敢對他動手呢,第一反應就是把這些人都拉出去砍了,不過他萬萬沒想到,當他為了這事去找方將軍的時候,竟然被鄙視了。 那位個字矮小,長得跟武大郎似得方將軍,不但沒有把打他的那些人給處置了,竟然還嘲笑他連幾個士兵都打不過,秦子墨當時那個氣啊。 一邊在心里面磨牙,想著等出去以后,怎么收拾這位方將軍,一邊摩拳擦掌的開始報復那群膽大包天,竟敢揍他的混球們,事實證明,男人的友誼就是這么打出來的。 雖然骨子里,秦子墨還是有些嫌棄這些沒文化的糙漢子,但總不是當初那么看不順眼了,他也能從勉強的從這些糙漢子的身上,找出那么一點點的可愛之處,雖然不多。 因為混得熟了,秦子墨也就聽說了很多軍營里面的傳說,其中就有這位趙老將軍,雖然朝廷上已經很少提及這位,但在軍營里,這位還是最受崇敬的人物。 第363章 “那你知道, 這位老將軍到底是怎么?” 剩下的話, 秦子軒沒有說, 只是悄悄的掃了一眼坐在擔架上, 正不停與自家父皇說著話的老將軍,他相信,自家三哥會明白他的意思。 本來臉上還滿是興奮,說得很是歡快的秦子墨,一聽到這話, 頓時就沉默了下來,久久都沒有說話, 臉上的神情更是顯得極為復雜。 弄得秦子軒都有些不敢說話了,他家三哥那可一向都是個熊孩子, 這么沉默憂傷的模樣,除了當年蘭貴妃那事爆發時, 他還從來都沒有見過。 “五弟,這件事等三哥回頭再跟你說……” 看著被自己的模樣給嚇到了的弟弟,秦子墨深深的嘆了口氣,卻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們現在的距離, 雖然離父皇他們不近, 說話的聲音應該是聽不到的。 但這件事,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在老將軍面前說出來,哪怕老將軍可能根本就聽不到,不管是對大乾, 還是對那位老將軍,這件事都太過慘痛了。 就連秦子墨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都覺得心如刀割,忍不住紅了眼眶,恨不得當時自己就在那里,能夠幫得了那群可憐的士兵,更何況,是本來感情就要比他豐富的弟弟。 萬一聽得太過氣憤,太過激動,再讓前面的父皇和老將軍發現,那就不好了,而且說實話,對于那件事情,秦子墨真的都不想再提。 其實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當年的那場戰役,現在軍營里面,已經都不讓提了,秦子墨之所以能夠知道,那是方正將軍,刻意透露給他的。 對方到底懷著什么樣的心思,秦子墨當時并不清楚,所有心神都沉浸在那場戰役中,根本就無從關注其他,后來,他才從別人的口中知道,那位趙老將軍,對方將軍有恩。 “三哥,你在軍營里面是不是過得很辛苦,我看你整個人都黑了一圈!” 見自家三哥不想提,秦子軒也就識趣的轉移了話題,他掃了眼討論的正熱火朝天的父皇和趙將軍,又瞅了眼后面一直沉默著的方將軍,還是決定多跟自家三哥聊聊。 況且,對于軍營里面的生活,他雖然不期待,也不想參與,但不得不說,還是很感興趣的,尤其是對于自家三哥的經歷,那就更是如此了。 他可是清楚,這位三哥是什么樣的暴脾氣,那來了軍營之后,不得跟人直接打起來啊,聽說方將軍一向都是死板的性格,也不知道面對他這位三哥,會是什么態度。 “別提了,那位方將軍,在我一過來的時候,就把我那些行禮通通都給扔了,全都換成了士兵統一的用具,還把我帶來的兩個小太監,也都趕了出去……” “最過分的,那還是把我跟其他的士兵分到了一個帳篷里邊,你都不知道,就那么點的一個小帳篷,里面竟然睡了六個人,六個……” “那大晚上的,打呼嚕聲,磨牙聲,還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吵得人根本就睡不著覺,要只是這樣,那還能忍,最關鍵的是,那些人根本就不洗澡,一身的汗味,弄得帳篷根本就沒法住……” 雖然這段時間,已經慢慢的適應了一些,但提起剛來到這里的那段悲慘時光,秦子墨還是忍不住滿是憤恨的說道,對他來說,這輩子都沒那么難熬過。 就連當初在蘭貴妃名下討生活的時候,秦子墨也就是身體上受點罪,心里面受點罪,雖然其實要真說起來,還是那時候更危險,但對秦子墨來說,卻絕對是這段時間,最讓他受不了。 他堂堂一個嬌生慣養,要什么有什么,平日里恨不得吃飯都讓人喂的皇子,一下子就落魄到什么都需要自己做了,甚至還吃不好睡不好的小可憐,這落差也未免太大了些。 其他的不說,就說剛來的時候,從小到大都是由別人伺候著穿衣的秦子墨,每天都要早起費好大的功夫,才能把那身士兵的盔甲給套上,然后再去cao練。 他倒是也可以不穿不去,但若是那樣的話,方正那該死的雖然不敢打他,但卻會讓人點名批評,秦子墨是多么要臉的一個人,哪里能忍受得了別人異樣的目光。 再苦再累,那也得咬牙挺了,人要臉樹要皮,不爭饅頭爭口氣,對于他這種出身高貴,從來什么都不缺的皇子來說,最重要的也就是這面皮了。 “怎么會!方將軍難道不知道你的身份嗎,他怎么可能讓三哥你與其他人一起???三哥你就沒跟他反應一下這情況?” 秦子軒是真的震驚了,眼睛瞪得溜圓,完全是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樣,他雖然知道,來軍營會吃苦,但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到這種地步。 身為皇子,就算是不為了舒適度什么的,那也不能就那么大膽的,放任其余其他士兵一起住吧,這萬一要是出點什么事,那誰負得起這個責任啊。 他知道那位方將軍一向是眼睛里不揉沙子,不畏懼權貴,可再不畏懼權貴,再不搞特殊權利,基本的東西也是要顧及一下吧,畢竟人與人到底是不一樣的。 “跟他說?把我塞進那小帳篷的就是這位的親兵,你說他能不知道嘛,而且五弟,你都不知道,就連父皇,都默認我帶了小太監過來伺候,結果這位連門都沒讓進,就給我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