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第二日,他的“家長”是來了。 但何櫻也經歷了從教以來,第一次荒誕無奈,怒極反笑的狀態。 “家長”是個和她同齡的男生,衣著樸素干凈,人算不上帥,但勝在眉目謙和安靜。 他叫叢茂,是宋硯手下的研究生。 何櫻三言兩語就套出了話,宋淵以往那些作業,都是“老板”宋硯,連夜安排給他寫的。 能上明大的,自己當年念書的時候,必然也是個標準的學霸,叢茂也不例外。 他很尊重老師,尤其是見識過大學里那些冠冕堂皇的“老板”后,愈發懷念起高中老師的可愛。 他在何櫻面前頭都抬不起來,只好苦澀笑著賠禮:“何老師,真是抱歉,但我也實在是……沒辦法?!?/br> “我知道,不是你的問題?!?/br> 何櫻安慰的笑了笑,轉而說:“這樣吧,你現在就打電話給你老板,就說宋淵的班主任特別煩,特別難對付,就非要見你?!?/br> “您要是沒空過來,我就去家訪,給個地址就成?!?/br> 叢茂憂心忡忡:“……這樣說不好吧?!?/br> “這有什么的,”何櫻笑容放大,帶了點冷色:“我又不怕得罪他,何必讓你難做呢?!?/br> 她如今回想起來,最慶幸的便是當初讀研時,跟了位人品學術都閃光的好導師。 叢茂雖然覺得不妥,但,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頭。 他只好一連向何櫻道謝,打電話給宋硯去了。 當天正好是周六,高二年級集體補課是輪流坐班。 何櫻的課結束后,便驅車載著叢茂一同去了宋淵家家訪。 好不容易停好車上樓敲門,宋硯故意問了許久才放她進去,就差要檢查身份證了。 辛苦替他跑腿的叢茂待遇更差,宋硯連喊他進來喝杯茶的客套謝意都沒有,揮揮手,就讓他回學校去了。 何櫻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偏偏這位宋教授還笑的禮貌,請她落座:“何老師,跑這么遠過來,您辛苦了?!?/br> 何櫻敷衍一笑:“還行吧,也不遠,以前讀書的時候經常在這邊晃悠?!?/br> “是嘛,”宋硯推了推眼鏡,問她:“何老師是哪所大學畢業的?” “本科明師大,后來保研去了北師?!?/br> 宋硯沉吟著,緩緩一點頭:“嗯,還不錯?!?/br> 那樣居高臨下的輕慢語氣,聽的何櫻怒火中燒。 宋硯狀似不知,慢悠悠向她介紹著房間內的陳設字畫,興致盎然。 何櫻終于忍不住打斷了他。 她坐直了身,開門見山道:“宋教授,您的確學識淵博,藏品頗豐,給宋淵營造了一個很好的成長環境。以至于您可能覺得,有沒有我們的教育,對他來說都沒什么區別?!?/br> 宋硯眼神一變,慢慢擰起了眉。 他哪能想到這位看上去年輕漂亮,軟弱可欺的老師,還真有點膽色。 何櫻迎上他的目光,微微笑了說:“我能理解您的想法,但我也有我的態度。第一,我只改學生的作業,您的大作即使交上來,我也不敢狗尾續貂。至于第二嘛……” “您說?!?/br> 她點點頭,聲音更溫和:“我可不止宋淵一個學生,他不想學,也請告訴他不要影響別人。您能教育好他固然最好,我不會小心眼記仇的。但如果您對兒子有別的安排的話——” “高中呢,也不在國家義務教育范圍了。您大可不必把孩子約束在校園里,外面的出路也很多嘛?!?/br> 何櫻這話看似賭氣,還隱含勸退的威脅。但實際上在辦公室時,她就說給同事聽過,字斟句酌好幾遍了。 她可不想給人家抓住把柄。 宋硯淡然笑了聲,沒想到從內間沖出來一個女人,晃了晃手機,冷笑道:“好呀,您就是這么做老師的?何老師,我可把你最后一段話錄下來了,等著吧?!?/br> 那女人年輕靚麗,約莫不過三十的年紀。 “小竹,別鬧?!?/br> 宋硯雖斥責著,眼神卻仍凝在何櫻臉上。 何櫻站起身,笑盈盈問道:“宋教授,這位就是宋淵的……mama了吧?” 宋硯輕咳了聲,只是說:“……這是我女朋友?!?/br> 何櫻長長噢了聲,不理其他,默默穿鞋告辭了。 宋教授的女朋友自以為得計,故意笑成朵花兒般,一路送她到單元口。 何櫻從口袋里拿出了支黑色的筆,輕輕巧巧,在她面前晃了下。 “宋淵……阿姨?” 何櫻頓了頓,眉眼彎彎:“這玩意兒我原來總用來錄自己上的課,查漏補缺,沒想到今天還真派上用場了?!?/br> “九中是市教育局直屬學校,您要投訴可別去錯地方,也別……帶了不完整的錄音噢?!?/br> 何櫻說完,看都不看她一眼,向宋硯一點頭,瀟瀟灑灑走了。 看這種人吃癟,說心里不舒暢那是假的。 何櫻哼著歌往小區外的泊位走,卻被身邊一道飛馳而至的引擎聲,嚇了個半死。 ……誰這么開車啊,錢多到燒手么。 結果回頭一看,是她自己的……男朋友。 真是造孽。 何櫻正要嗔他,就見林臻面色陰郁一甩車門,閃到她面前站定了。 “何櫻,你瘋了吧?!” 林臻冷笑了聲,顯然是怒極:“你們學校一個月付你多少工資,我出十倍行不行?犯得著你這么拼命么!” “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孤身跑去人家里,微信不回電話不接,連說都不說一聲,你這什么腦袋——” 林臻還是硬生生,把那句重話給咽了回去。 但沒用,心情正明朗的何櫻被他劈頭蓋臉這一頓數落,說懵了。 心里埋著的那股邪火,瞬間就星火燎原了。 “就你有道理了?我爸都沒這么和我說過話,林臻我看你才瘋了吧?!?/br> “兒子都在我班上,他敢對我怎么樣?” 林臻冷冰冰,反笑了聲:“你居然用自己的道德感和常理,去推測別人。要都這樣,還要刑警干什么,你也能破案?!?/br> 何櫻哪見過這樣冷冽陰郁的林臻,絲毫不見往日的縱容體貼,說什么懟什么。 她氣的眼圈都泛起紅,死犟著不肯哭,咽著喉嚨平復。 林臻見她這幅模樣,是真的柔腸百轉,差一丁點就忍不住要說軟話了。 卻聽見她重整旗鼓,涼涼說著: “等于說從前你不在,我就不能平平安安長到那么大了?我告訴你,沒你我一樣——” 話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路口的紅燈照常亮起,車流喧囂。 林臻慢慢收回了伸在半空的手。 他抬眼望向她,眼里滿是平靜的自嘲:“你繼續說,我也想知道?!?/br> 沒你我怎么會一樣。 何櫻想到了從前的許多場合,身邊入對出雙的情侶,平心而論,她也不怎么羨慕。 單身有單身的自由快樂。 但當酒酣耳熱,人影搖紅,明明最熱鬧開心的時候,總會忍不住悵然若失。 因為想起了珍藏在心底,那個身形漸遠的少年。 她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從前,他們不論怎么吵怎么鬧,但彼此心照不宣,小心翼翼,唯恐提及那段隱痛。 那段錯失的時光。 眼底的溫熱爭先恐后往外淌。何櫻一俯身,掩著臉鉆進了車里。 身邊的車門又一次響。 良久,她聽見他的嘆息,修長俊秀的指尖捻著雪白的面紙,遞到了她面前。 這一秒,何櫻腦袋里閃過了許多方法,可以讓林臻先放下身段哄她。 但她一點都不想揮霍他的遷就縱容。 何櫻舔了舔唇,嘗到了淚水的咸,她說: “林臻,如果沒有你,我是可以平安長到大的,說不定還能活的很老?!?/br> 身側的男人愈發沉默。 “但我想過要做一個好老師,好女兒,好閨蜜,唯獨好像,好像對自己沒什么期望?!?/br> “直到你回來,我就知道……我有指望啦?!?/br> 她臉上有冰涼的淚光閃爍,卻側過臉看著他,彎眉一笑,溫柔無匹。 “原來呀,我這輩子并不是得過且過,還有好多沒經歷過的好事情?!?/br> 她靠進他胸口,終于沒止住哽咽:“……林臻,我以后不說這種話了。那你忘掉好不好?” “……好?!?/br> 他拉她起來,用紙巾細細密密拭去臉上的水光,唇抿成了一條線。 “不難過了,乖?!?/br> “要是我不亂發脾氣,直說擔心你,你哪會氣成這樣,何況不是答應過你了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