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我錯了,”衛韞趕緊賠笑:“是我沒其他意思,我錯了?!?/br> 顧楚生冷著臉回頭,領著衛韞一路往前去。走到庭院中央時,他看見楚瑜早早候在那里,她穿著合身的喜服,帶著蓋頭,靜靜站立在那里,就帶了一種讓人安定的力量。 衛韞靜靜看著那個人,突然就不敢上前去,還是顧楚生開口道:“怕了?” 衛韞回過神來,笑了笑道:“情怯而已?!?/br> 說著,他走上前去,來到楚瑜身前。 楚瑜手里握著紅綢,他握起紅綢的另一端,楚瑜知曉他來了,忍不住顫了顫。 籠統算起來,這是她第三次嫁人,然而直到這一次,她才第一次感受到那種,歡喜的、圓滿的、帶著期許和說不清的溫柔的情緒。在這個人握著紅綢的那一刻,她就覺得,這一輩子,就該是這個人了。 第一次嫁人的時候,她還年少,莽莽撞撞喜歡一個人,也不知道對方喜不喜歡自己,于是成婚的時候,忐忑不安,又茫然又高興,還帶了些擔憂和恐懼。 第二次嫁人的時候,她心死如灰,那一場婚于她而言,更多只是責任和救贖,她仿佛是完成任務,又從那場任務里,體會出了幾分溫暖和善意。好像對世界徹底絕望的人,從一片廢墟中,扒拉出那么點可憐的顏色。 而這一次嫁人,她終于明白,一份喜歡,一場愛情,一段姻緣,應當是什么樣子。 她跟隨著他的腳步,他如同當年的衛珺一樣,小心翼翼走在她前面,似乎隨時怕她摔倒一般,走過門檻,他還要刻意停下腳步,小聲說一句:“小心腳下?!?/br> 然后扶著她,走進屋中。 楚瑜低著頭,她在蓋頭下看不見衛韞的模樣,卻猜想著這個人必然同自己一樣,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在場沒有兩人的高堂,于是他們就對著前方的位置虛虛一拜,然后又轉過身,拜了天地。等到夫妻對拜,衛韞靜靜看著她,好久后,鄭重彎下腰來。兩人額頭輕輕碰了一下,都僵住身子,隨后衛韞笑起來,他笑聲傳到楚瑜耳里,她也忍不住笑了。 而后長月晚月扶著楚瑜進了洞房,其他人就拖著衛韞去了酒桌。 一群青年男人喝喝鬧鬧,就連顧楚生這樣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所有人都有些醉了,衛韞卻還是很清醒,顧楚生坐在他對面,眼里有些迷蒙,他見大家都醉了,自個兒突然開口:“其實我兩輩子都沒想過,我會參加她婚禮?!?/br> 衛韞抬眼看他,顧楚生撐著頭,低低笑起來:“我一直以為,我和她的結局,要么白頭偕老,要么不死不休?!?/br> 衛韞沒有言語,顧楚生有些迷蒙:“衛韞,你好好待她?!?/br> “顧兄,”衛韞笑了:“這句話,當我同你說才是?!?/br> 顧楚生愣了愣,他抬眼看向衛韞,衛韞面上帶著笑容,舉起酒杯來:“顧兄,”他認真道:“日后好好待她?!?/br> 顧楚生靜靜看著衛韞,衛韞迎著他的目光,溫和道:“你與她只是錯過而已,沒在最好的時候遇見對方,那時候你和她都年少,日后好好珍惜彼此,會好的?!?/br> 說著,衛韞將酒一飲而盡。 “衛韞,”顧楚生終于開口:“你同我說這些話,若他日你回來了,你會后悔?!?/br> 衛韞笑著看著顧楚生:“我有什么好后悔?顧兄,其實喜歡一個人吧,”他想了想,目光里帶了笑意:“她喜歡過我,這就夠了。最重要的是她過得好。我若能回來,她真要選你,我也祝福?!?/br> 說完,他擺了擺手:“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回屋去了?!?/br> 顧楚生沒說話,他看著衛韞踉踉蹌蹌離開,好久后,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等到了新房門口,衛韞甩了甩頭,抬手聞了聞自己,又哈了口氣,直到旁邊傳來侍女的笑聲,他才覺得有些尷尬,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就坐著楚瑜,楚瑜頂著蓋頭,她似乎也有些緊張,手不自覺抓緊了衣服??匆姵ぞo張,衛韞竟就覺得放松了許多。 成婚這件事,他是頭一遭,而楚瑜卻已經是經驗豐富了。第一次接吻時候,楚瑜笑話他的樣子他還記得,如今便怕失了顏面。 他將同別人問來的流程在心中默念了幾遍,定了定神后,走到楚瑜面前,按著那些人說的,進來要先問問新娘子餓不餓,這才顯示體貼。 他輕咳了一聲,溫和道:“你餓不餓?” 聽到這話,楚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衛韞僵了僵,有些不自然道:“你笑什么?” 楚瑜不好告訴他,當年顧楚生進來第一句話也是這個,后來同他招供了,是別人告訴他進來這么說顯得老練的事。于是她搖搖頭,小聲道:“沒,就想到些好笑的事?!?/br> 衛韞有些不自在應了聲。過了片刻后,他也忘了到底要做什么,便干脆走過去,僵著聲道:“那……我掀蓋頭了?” “嗯?!?/br> 楚瑜低低應了聲。 衛韞抬手握在蓋頭上,他突然就有了那么幾分害怕,也不知道這份害怕來源于哪里,好久后,他深吸了口氣,才緩緩解開蓋頭。 蓋頭下露出楚瑜的面容,她畫了淡妝,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輕輕一扇,仿佛是刷在人心上。 衛韞愣了愣,楚瑜久久不見他回應,便抬起頭來,有些好奇道:“怎么了?” 衛韞沒說話,他就靜靜看著楚瑜。 此刻的人眉眼彎彎,和當年一身嫁衣駕馬攔了一支軍隊的女子有那么些許相似,又大為不同。 她眼里汪了溫柔的秋水,帶著歡喜和明朗,他呆呆看著她,好久后,又聽她問:“怎么不說話了?” “阿瑜……”他單膝跪下來,將頭埋在她身前,低著聲音道:“我終于娶到你了……” 楚瑜聽著他的話,內心徹底軟了下去,她抬手扶在他發間,溫和道:“抱歉,讓你久等了?!?/br> “不久,”他搖著頭,像個孩子:“你來就好了,多久我都能等?!?/br> 楚瑜低笑,衛韞靠著她:“我從十五歲……聽見你在鳳陵城時候,我當時就想……我大概是喜歡你了?!?/br>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想,一年又一年?!?/br> “還好,”他閉上眼睛:“我等到你了?!?/br> “要是等不到呢?” 楚瑜忍不住問,他低笑起來:“等不到,便等不到吧?!?/br> “不是每份感情都要被回應,”衛韞聲音朦朧:“我不小了,我明白這個道理?!?/br> 楚瑜沒說話,她沉默著,感受這一刻,整個房間里的平靜和安定。 他們喝了交杯酒,兩個人就躺在床上。楚瑜有孕,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他們就靠在一起,靜靜說著話,說著說著,又親在一起,親了一會兒,又繼續說。 直到衛韞困到不行,沉沉睡去。 他從陳國趕到洛州,又從洛州直奔華京,他從頭到尾,幾乎都沒好好睡過。此刻睡在她身邊,終于感覺自己安穩下來,便抑制不住睡了過去。 楚瑜靜靜看著他的睡顏,他在她面前,似乎一直像個少年一般,干凈澄澈,毫無防備。她靜靜看著衛韞的面容,許久后,她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 他們似乎很少說愛,因不必言說。 第二天清晨,楚瑜還在睡著,衛韞便醒了過來,他輕輕起身,到了院子里,顧楚生已經等在那里。他領著衛韞上了馬車,平靜道:“我已經通知了長公主,長公主在宮中,我們過去,等她安排好所有事,我送她和楚瑜出去?!?/br> 衛韞點點頭,跟著顧楚生進了大殿之中。大殿之上,長公主坐在高位上,與周邊大臣一一囑咐著什么。那些臣子有些年輕,有些年邁,面上卻都十分堅定,沒有絲毫慌亂之色,似乎外面鐵騎對他們沒有半分影響。 顧楚生微微一愣,有些詫異道:“諸位大人……” “我等前來聽長公主吩咐,”為首的老者開口,正是內閣首輔高文:“無論生死,我等都將輔佐陛下皇子,與華京共存亡?!?/br> 顧楚生沒說話,這些同僚他是十分熟悉的,這些人上輩子同他斗,這輩子同他斗,斗了已經足足兩輩子。 如今在場的,許多是高文的門生,也有許多是他的人,如今朝堂之上,他與高文呈龍虎之勢已久,許多人都知道,未來若他不死,必將接了高文的位置。 他靜靜看著高文,他印象中,高文一直是個不太討喜的老頭子,然而此刻站在這里,這個老者卻沒有一絲退縮。 顧楚生沉默片刻后,終于道:“張輝領人在外面,說要接梅妃和陛下出去?!?/br> “張輝這賊子!” 高文怒罵,衛韞譏笑出聲:“誰是賊子,還不明白嗎?” 這話讓在場人都沉默下來,許久之后,高文淡道:“縱然陛下無德,那也是陛下,哪怕有廢立之事,也得保住皇室血脈?!?/br> “張輝不會動我與陛下?!?/br> 長公主淡然出聲:“此番他來,便是想接走我們。諸位,華京此次被困,怕本就是陛下一個局。用華京為祭品,讓北狄平了此次諸侯之亂,各位大臣還不明白嗎?” 在場都是九曲玲瓏心的人物,聽著長公主如此直白開口,哪里還能有不明白的道理?高文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哀嘆出聲:“祖宗基業??!” “高大人不必再感慨了,”顧楚生道:“當務之急,是先送梅妃和陛下出去,保住皇室血脈,日后再做打算?!?/br> 說著,他抬頭看向周邊眾人:“誰愿與我一起護送梅妃和陛下出去?” 大家看著顧楚生,一眼不發。顧楚生皺起眉來:“出去才是活下來,你們死守在這里,有什么意義?!” “顧大人,”高文嘆息出聲:“您帶著陛下和梅妃先走吧。我們想留在這兒?!?/br> “一個國家該有這個國家的氣節,北狄可以攻城,也可以殺了我們,可我們不能毫不抵抗,就將國都拱手讓人。我等將在這里,與眾將士和百姓死守華京?!?/br> 顧楚生愣了愣,他未曾想過高文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高首輔……” “顧學士不必再說,”高文擺了擺手:“武將是國家的熱血,文臣是國家的氣節,保護陛下和皇子是顧大人應當做的,我等無用之人,就留在這里,陪著百姓和華京吧?!?/br> “可是……” “顧大人?!?/br> 長公主出了聲,止住了顧楚生急切出口的話語,她抬起眼來,冷聲道:“可都準備好了?” “好了?!鳖櫝脑捰行┨摳?,他似乎還想說什么,便見長公主站起來,她身著金鳳華裳,一步一步從高臺之下走下來,而后她轉過身,朝著那些臣子深深作揖道:“諸位大義,臣妾謝過?!?/br> “梅妃娘娘,”高文眼中帶著欣慰:“請好好保重?!?/br> “高首輔放心,”長公主應聲道:“我會照看好陛下和皇子?!?/br> 說完,長公主轉身道:“走吧?!?/br> 得了這一句話,所有人便跟在長公主身后,走出了大殿。 楚瑜是被晚秋叫醒的,這時候晚秋已經收拾好了所有東西,她搖醒了楚瑜,溫和聲道:“夫人,王爺讓您收拾行李,去宮門前等他?!?/br> 楚瑜愣了愣,有些不明白道:“王爺可說什么了?” “未曾?!蓖砬锎瓜卵垌?,楚瑜笑了笑:“那便去吧?!?/br> 她讓晚秋給她梳了婦人的發髻,帶了金色的發簪,面上笑意盈盈,仿佛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新婦。 她坐在馬車里,搖搖晃晃去了宮門外,她在宮門外侯了一陣子,便聽宮門開了。她歡喜探出頭去,才發現來的并不是衛韞一人。 一群人浩浩蕩蕩,送著長公主和轎攆中的衛韞出來,而顧楚生和衛韞一左一右,攏袖跟在長公主身后。 長公主到了門口,帶了趙玥上了龍攆,所有人跪了一地,而后顧楚生和衛韞走了過來。 “這是做什么?” 楚瑜直覺不對,抬眼看向衛韞。 “等一會兒,顧楚生先護著你和長公主出去?!毙l韞笑著道:“你別害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