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節
大堂中沒有其他人,柳雪陽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垂下眼眸,有些疲憊道;“先坐吧?!?/br> 楚瑜應了聲,她從容落座,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然而柳雪陽卻清楚,楚瑜在衛家扎根這些年,她這樣大的動靜,楚瑜怎么會不知曉? 她知曉,卻仍舊是這樣的做派,無非是因為,她不在意罷了。 柳雪陽抬眼看她,苦笑起來:“我去搜查了你的房間,此事你知曉了吧?” “知道?!?/br> “那你面對我,沒有什么想說的?” 楚瑜沒說話,她靜靜注視著柳雪陽,片刻后,她卻是問:“這話該我問您,您就沒有什么想問的?” 柳雪陽深吸了一口氣,她從旁邊拿過一個木盒,那木盒是楚瑜珍藏的東西,柳雪陽的手有些顫抖,她艱難道:“這些東西……”她抬起眼,眸中有了水花:“你是否,當同我解釋一下?” 楚瑜愣了愣,卻沒想到柳雪陽搜查得這樣徹底,竟是連這些舊物都搜了出來。 柳雪陽見楚瑜不說話,以為她不敢說,便直接道:“我只問你一句,你同小七,是否有私情?” 楚瑜迎著柳雪陽的目光,不躲不避,平靜道:“是?!?/br> 柳雪陽呼吸急促起來,她捏著拳頭,顫著聲道:“什么時候開始?是在阿珺……阿珺……” 她沒說出來,眼淚卻是先落了下來。楚瑜呆了呆,隨后猛地反應過來她在想什么,急切道:“衛韞喜歡我此事,我也是在上次他回華京時才得知!我嫁于衛世子時清清白白,與衛韞并無半分私情!那些書信是當年衛韞為他哥哥代筆所寫,我之所以珍藏,也不過是因為那是衛世子少有留給我的東西。柳夫人,”楚瑜聲音沉下來:“我與衛韞有情不錯,但若是衛珺還在,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我與衛韞的感情或許世俗不容,卻并未如此齷齪難堪?!?/br> 她的稱呼,無形之中已經換成了柳夫人。然而柳雪陽卻沒注意到,她聽得這話,只是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氣,她抬頭看著楚瑜,眼里帶了擔憂,沙啞道:“你既然也知道世俗不容,那你為何不打住呢?” 柳雪陽面露疲憊,她低頭看著那盒子,垂著眼眸:“阿瑜,一直以來你都比小七懂事。小七看著聰明,可終究只是個孩子。你雖然只比他大一歲,可我心里卻明白,你比他成熟得多?!?/br> 說著,柳雪陽抬頭看她,眼里帶著真切的關心:“有些路得你長大了,人生走得長了,看得多了,你才明白,不該走的路不能走的。我當年將衛家全權交予你,就是看重你的品性,你怎么也同他這樣,一起胡鬧呢?” 楚瑜沒有說話,柳雪陽的話,她是明白的。 最初她一直抗拒這份感情,便是因為柳雪陽說的,人生路走得長了,便會知道哪些路特別難走。 可是她如今走上去了,就沒有想過回頭,于是她笑了笑,只是道:“柳夫人說這些話,我都想過,當初衛韞同我說時,我并沒有應下,便是如此想的?!?/br> “可是,”楚瑜輕笑起來:“感情這種事攔不住的。衛韞為我的付出我看在眼里,他喜歡我,我喜歡他,那我們在一起,又又什么不可呢?” “你的意思是,”柳雪陽劇烈喘著粗氣:“是他糾纏你嗎?” 楚瑜神色帶了些冷意,她端了茶杯,淡道:“是我允許他糾纏我?!?/br> “荒唐!”柳雪陽再也克制不住,她猛地起身,提了聲音道:“如今衛韞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你不清楚嗎?你們如今正在舉事之際,這天下有才之人最看重的是什么?便是名聲!你們罵趙玥寡廉鮮恥,你們這事若傳出去,那又是什么?叔嫂私通……就算我信你們是阿珺死后多年萌生的情誼,可別人呢?這世上跑都最快的就是這些風言風語,”柳雪陽聲音顫抖:“楚瑜,你還要名聲嗎?” 聽得這話,楚瑜輕笑出聲來:“柳夫人,”楚瑜倒茶入杯,平靜道:“我為他連命都可以不要,我還要什么名聲?” “那他呢?” 柳雪陽捏著拳頭:“我兒衛韞,這一生都沒半分污點,我衛家高門,出去從來都是清貴門第,你要讓他,讓我衛家,因為你一個人蒙羞嗎?!” “你不在意,你就當他不在意,當我衛家都不在意嗎?!” 楚瑜沒說話,她握著杯子的手緊了緊,好久后,她將茶一口飲盡,抬起頭來,神色平靜道:“所以,我什么都沒說,不是嗎?” 柳雪陽呆了呆,她看見楚瑜站起來,平靜道:“我知道如今在舉事之際,我知道衛韞需要名聲,我也知道衛家容不下這件事,所以,從頭到尾,我什么都沒要過,什么都沒說過,不是嗎?” 楚瑜的話融進雨里,她神色間沒有半分抱怨,溫和道:“柳夫人,您說得對的是,我和小七不一樣。他要一份感情,就不管不顧敢于天下人對抗,而我要一份感情,又怎么舍得讓他這樣面對千夫所指。所以他要什么,我給什么。他要我回應我給他回應,他想同我像一對普通戀人一樣相愛,我盡量給他相愛??晌覐膩頉]有要過什么,三媒六娉我沒要,一生一世我沒要,將這段感情公布于眾,我也沒要?!?/br> “您所擔憂的,亦是我所擔憂的,我對小七的感情,或許比不上您作為母親舔犢情深,可是我總是盼著他好的?!?/br> “阿瑜……”聽著楚瑜平靜的言語,柳雪陽喉頭哽咽,她眼淚落下來,握住楚瑜的手,沙啞道:“一份感情委屈至此,又何必呢?你換條路,換個人,不好么?” 楚瑜沒說話,她無聲笑開:“夫人,換哪一個人,又會是一帆風順呢?一段感情總有挫折,衛韞從來不肯放棄,我又怎么能隨便放棄?” “那你……”柳雪陽呆呆抬頭:“你要如何?” 楚瑜沒說話,她低頭瞧著這個女人,柳雪陽似乎明白什么,她猛地退了一步,焦急道:“我絕不會同意你和小七的婚事!” 楚瑜無聲笑了,她嘆了口氣,溫和道:“您不同意,也就罷了?!?/br> 說著,她看了看天色,回到位置上,給自己倒了茶。 柳雪陽呆呆看著她做這一切,隨后看她舉起茶來,溫和道:“婆婆,這最后一杯茶,我敬您?!?/br> “你這是……什么意思?” 柳雪陽的手有些顫抖,楚瑜輕輕笑開:“五年前,衛韞代他哥哥寫下放妻書的時候,我便不是衛府的少夫人了?!?/br> 她說出這件遙遠往事,柳雪陽腦子“嗡”了一下,恍惚想起來,當年楚瑜,似乎便已經拿到了衛韞親手寫的放妻書。 楚瑜嘆了口氣:“當年留在衛家,是因為衛家風雨飄揚,衛家這樣英雄門第,我見不得它受人羞辱,那時候我便想過,等有一日衛家振興,便該是楚瑜離開之時。我與衛韞,其實說來,不該是叔嫂不倫,而應是無媒茍合,雖然在您眼中傷風敗俗,可是我們沒干擾任何人。我喜歡他,愿與他在一起,我不覺得這場感情,對不起誰。說句讓您聽著心煩的話吧,”楚瑜抬眼看她,眼中帶著笑意:“我心里,從無禮教,只有道理。我行事,只問是否傷害他人,若這份感情未曾傷害誰,我又做錯什么了呢?” 她目光清亮明澈,柳雪陽心里有了些許動搖,而后便聽她道:“走到今日,我并無后悔,只是如今,也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了?!?/br> “阿瑜不可!”柳雪陽反應過來,然而喚出這句話后,柳雪陽卻又不知,不可什么? 只是她早已經習慣了楚瑜在的衛府,她不知道沒有楚瑜的衛府,該是什么樣。 而楚瑜卻似乎知道柳雪陽在想什么,她笑了笑道:“如今府中庶務幾乎是二夫人打理,平日與外交往,我也已經大多交代好,家中賬目我也已經清點好,楚瑜雖走,對衛府卻不會有什么影響,婆婆大可放心?!?/br> “我不是說這個……”柳雪陽哭出聲來:“于你心中,我如今擔憂的,是這些嗎?” 楚瑜抬眼看著這哭得停不下來的婦人,她輕嘆了一口氣,然而她卻清楚明白,柳雪陽對她不是沒有感情,可這份感情和衛韞比起來,卻是完全無法比較的。 她再覺得楚瑜好,楚瑜也終究是個外人,一個可能害了自己孩子的外人,除非她徹底放棄衛韞,否則柳雪陽與她之間的矛盾,根本無法調和。 她的確喜歡衛韞,可是除卻愛情,她內心還有許多。她喜歡衛韞這個人,卻不是喜歡衛府。 當年她固執留在顧楚生身邊,是因為她覺得,那時候的顧楚生離不開她,然而如今她卻不覺得,衛韞有什么離不開自己。 于是她沒有說話,舉起杯來,仰頭將茶飲盡,隨后道:“柳夫人,保重?!?/br> 說著,她站起身來,去收起了桌面上的木盒,轉身走了出去。柳雪陽看著那女子提傘而去,猛地出聲:“阿瑜!” 楚瑜停住腳步,她轉過身來,看見屋中的柳雪陽顫抖著身子,恭敬跪了下去。她雙手放在身前,朝著她深深叩首,沙啞道:“這些年,衛府多謝?!?/br> 楚瑜愣了愣,片刻后,她輕笑出聲來。 “我付出的時候,沒想過要回報。若是想要回報,大約就不付出了?!?/br> 說完,她突然想起什么來:“還有,柳夫人,”她含著笑:“下一次,任何時候,都不要隨便碰別人的東西?!?/br> 柳雪陽沒想到楚瑜會說這樣一句,楚瑜沒有多說,轉過身去,便去了自己屋中。 而與此同時,衛韞正在趕往衛府的路途上。 夜里大雨傾盆,衛夏焦急道:“王爺,您還有傷在身,歇歇吧!” “不用了?!彼麚P聲道:“很快就到了?!?/br> “王爺,”衛夏跟在他身邊,大雨被風夾雜著打過來,砸得他臉疼,他不能理解道:“您趕這么急是做什么?沈大夫說了,您這傷要靜養的啊?!?/br> “無妨的?!毙l韞聲音平和:“到家就好了?!?/br> “王爺,”衛夏嘆了口氣:“您到底是圖個什么???” 衛韞沒說話,他抿了抿唇。 片刻后,他終于沒有忍住,他抬起頭,眼里帶了笑,那壓不住的感情從他漂亮的眼里傾斜而出,他的笑容在風雨里帶著暖意,他大聲回答衛夏。 “我想她了!” 衛夏微微愣了愣,看著那帶著少年氣的青年,聽他笑著再一次重復:“我想見她,等不及了!” 那話直白又簡單,如同他的感情。 從來都是,單刀直入,坦率認真。 第140章 楚瑜回到自己屋里來,屋中已經是一片狼藉。晚月長月正在收拾著東西, 長月面露憤恨之色, 見楚瑜來了, 頓時上前來一步, 將東西猛地扔到地上,怒道:“小姐,咱們回楚府去吧!” “長月!”晚月上前來,一把拉住長月,給她使著眼色,楚瑜看著屋子,走到書桌邊上, 將掉在地上一本話本撿起來, 撣了撣灰。 “小姐, ”晚月走到她身后,恭敬道:“如今如何打算?” 晚月也跟著長月叫了小姐,便已經是表明了她的態度。楚瑜笑了笑,抬眼道:“收拾東西吧, 我平日細軟用度, 長月先送回我大哥那里,你同我一起跟上魏郡主去青州?!?/br> “我就說小姐一定會走!” 長月聽到這吩咐,舒了口氣,她有些得意看了一眼晚月:“就你婆婆mama,還說什么等小姐吩咐?!?/br> 晚月有些無奈笑了笑,同長月一起收拾起東西來。 楚瑜沒什么好收拾的, 她最珍貴的東西,都放在那些木盒里。最初不過只是想留下衛珺的一些痕跡,這畢竟是她最敬重的一任丈夫,雖無愛慕,卻有敬仰。然而后來這個盒子里珍藏的東西,便都變成了衛韞的。 她低頭從那些信件里,拿出那一封“放妻書”,看著衛韞稚嫩的字跡,無聲笑了起來。 其實她從沒想過會有用到它的一天,在當年的時候,她也曾經真心實意,想在這個府邸,安心待上一輩子。 哪怕面對柳雪陽說得再如何從容,可五年付出變成這個屋中一片狼藉,她也并不是,真的無動于衷。 她收拾著行禮是,蔣純急急走了進來,她似乎是等了許久,焦急道:“婆婆如何說?” 說音剛落,她看著這長月和晚月收拾出來的細軟,瞬間蒼白了臉色,她顫抖著唇,抬起頭來,不可思議道:“你要走?” 楚瑜點了點頭,溫和道:“我與她說開了,她容不下,那我便走好了?!?/br> 蔣純沒說話,她靜靜看著楚瑜,喉頭哽咽,她想說什么,卻是不敢開口,她克制著自己情緒,好久后,才沙啞出聲:“可不可以,不要走?” 楚瑜有些意外,她露出詫異的神色,然而說完這句話,蔣純便閉上眼睛,有些痛苦道:“我玩笑的,不用在意?!?/br> “這時候了,”楚瑜輕笑出來:“你還同我開玩笑嗎?” 蔣純沉默著,好久有,她艱難笑開:“你知道嗎,五年前,小七頭一次和我說他喜歡你的時候,我就擔心著這一天?!?/br> “我沒有家,是阿束給了我家。他走之后,我本無處可去,無根可尋,是你給了我命,又重新給了我一個家?!?/br> 蔣純說起這些,紅了眼眶,她似是有些難堪,艱難笑起來,抬手用帕子擦拭著眼淚,忙道:“說這些矯情話,讓你見笑了?!?/br> 楚瑜靜靜看著她,看她慌忙擦著眼淚,聽她顫抖著聲道:“我本就不是個堅韌的人,我得找個什么靠著,才立得起來。你來了,我便覺得,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在一起,無論風風雨雨都能走過??墒切∑咄艺f這話的時候,我便知道,早晚會有這一天?!?/br> 蔣純已經很努力了,可她的聲音還是變得含糊,她的眼淚也只是越來越多,她似乎是太過痛苦,身子都有些佝僂,楚瑜走到她身前來,將她摟進懷里,嘆息出聲來。 “阿純,我一直是你家人?!?/br> 聽到這話,蔣純再也克制不住,整個人依靠著楚瑜手臂的力量站立著,嚎哭出聲。 “最艱難的時候都走過了,為什么如今大家都好好的,卻就要散了呢?” “生死咱們扛過去了,國破咱們扛過去了,怎么如今,就抗不過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