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阿瑜,”蔣純有些擔憂:“你別難過?!?/br> “我不難過?!背ばζ饋?,她拍了拍蔣純的手:“你別擔心,婆婆說這些話,我早準備好的。這條路我既然走了,便想好了?!?/br> 蔣純抿了抿唇,終于道:“阿瑜,你為什么不喜歡顧楚生呢?” 楚瑜沒說話,片刻后,她卻是笑起來:“那你為何不喜歡宋世瀾呢?” 蔣純愣了愣,楚瑜握住她的手,低頭道:“你的心意我知曉了,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兒的?!?/br> “回去睡吧?!?/br> 楚瑜彎眉輕笑,拍了拍她的肩。 等回了屋里,她躺在床上,一個人的床有些空蕩蕩的。衛韞要準備明天封王大典,今日怕是不會來了。 楚瑜覺得特別累,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一夜睡得不大好,總是在做夢,一覺醒來,她聽得外面吵嚷,便站起身來,詢問外面的人道:“幾時了?” “回夫人,卯時了,侯爺已經開始準備了?!?/br> 楚瑜瞇了瞇眼,她撐著自己起身來:“我去看看?!?/br> 楚瑜洗漱完畢,到了衛韞屋中時,他已經穿戴好了華服。今日是他封王大典和加冠禮合二為一,流程與普通冠禮不同,重在借由這個日子讓所有冠禮之人知道如今衛韞的實力,從而不懼趙玥聲威,所以前面儀式大多省略,只保留了“加冠”這一件事在眾人前。 衛韞這一身服飾黑色廣袖綢緞外套,金色卷云紋路綢緞壓邊,背繡日月星辰,廣袖上繡十二神獸,紅色蔽膝垂在身前,朱雀展翅銜珠,華貴非常。 許多人圍繞在衛韞身邊,衛韞沒有父兄,楚臨陽、宋世瀾這喜人便被請來當衛韞的兄弟,柳雪陽站在衛韞身后,含著眼淚說些什么,衛韞坐在鏡子前,含笑答著話。 楚瑜靜靜瞧了一會兒,也沒進去,他身邊已經有很多人,也不必他去打擾。 楚瑜自己在屋中洗漱好后,穿上翟衣帶上金冠,到了時辰,便乘著轎子去了校場。 校場已經布置好了,賓客被引進來,逐一落座。楚瑜上前坐到高處,中間是衛韞的位置,她和柳雪陽的位置要比衛韞稍微高一些,又靠后一些。 她們兩人的位置上垂了珠簾,楚瑜進去時,柳雪陽笑著問她:“今早上我瞧見你來了,怎么沒進來看看?” “聽見小七那里熱鬧,我便去看看,知道你們在高興什么了,便也不上去添亂了?!?/br> 楚瑜笑了笑,從旁邊端了茶,和柳雪陽寒暄著:“婆婆吃過早點了么?” “喝了些粥?!?/br> 柳雪陽隨意答了話。沒多久,便聽鼓聲響起來,卻是儀式正式開始了。 那鼓聲響得密集,隨著鼓聲響起,地面開始發顫,幾千士兵從校場遠處排列而入,他們每一步都跑得極其整齊,從入場到站定沒有亂下分毫。步兵、騎兵、弓箭手…… 鼓聲之間,隨著士兵高呼之聲,一只完整的軍隊逐一而入。 柳雪陽靜靜瞧著,嘆了口氣道:“他的冠禮,本不該這樣動刀動槍的,不過這次借著冠禮的名頭宴請了這樣多的賓客,他的意思怕不止于此吧?” “正是如此,”楚瑜平靜道:“如今大家都在觀望侯爺和華京里那位,侯爺要給天下一個定心丸。要結盟,至少要讓人看看實力才行?!?/br> “你哥哥那邊,”柳雪陽看著步兵在下方打著拳,貌似不經意道:“是如何想的?” 楚瑜沒想到柳雪陽會管到這些事上來,柳雪陽一貫不愛管事,今日卻突然發問了,楚瑜愣了片刻后,慢慢反應過來。 柳雪陽怕是不放心她了。 她不由得苦笑,只能據實以答:“我母親和大嫂都是謝家人,如今趙玥最大倚仗乃謝氏,我哥哥怕不會偏幫任何人?!?/br> 一面是妻子和母親的母族,一面是自己meimei所嫁的人家。對于楚臨陽來說,誰都不管,或許是最可能的選擇。 柳雪陽皺了皺眉頭,片刻后,她嘆了口氣:“個人有個人的難處?!?/br> 說著,她們靜靜看著士兵在合乎聲中排列成方正,然后統一跪了下去。全場一片寂靜聲中,衛韞從臺下提步走了上來,他跪立在蒲團上,陶泉抬著金冠站在他身后,他挺得神色莊重,脊背挺得筆直。 他已經徹底長成青年模樣,五官硬挺,沒有了少時那幾分柔軟的線條。 他看上去如同一把徹底鑄成的利劍,在旭日下熠熠生輝,帶著破開那萬丈黑暗的堅韌華光。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她看見禮官上前來,拜請柳雪陽出席,柳雪陽由人攙扶著,走到衛韞面前。 “這本該,是由你父親來做的事?!?/br> 陶泉站在柳雪陽身后,柳雪陽平日聲音一貫嬌弱,卻在這一刻,用了足以讓大多數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平穩又溫和道:“可如今你父兄都不在了,只能由我來你替你做。在你弱冠之年,母親沒有什么想讓你做的事,只有一件,我兒可知是什么?” 衛韞抬起頭來,看著柳雪陽含著淚的眸子,衛韞認真開口:“請母親示下?!?/br> “承我衛家家風,”柳雪陽抬起頭來,驟然揚聲:“還得大楚盛世!” 說完,柳雪陽猛地回身,看向眾人:“我大楚建國以來,歷經四帝,我衛家乃帝王手中之劍,北境之墻,抵御外敵,廣闊疆土,得我大楚千里江山,百姓無憂山河?!?/br> “然而這些年來,百姓流離失所,不知凡幾;路上尸骨成堆,不知源何。猶記得當年,華京乃夢里鄉,大楚乃國上國,路無遺骨,街無空室,可如今呢?” “攬月樓金雕玉砌,皇宮中歌舞升平,可皇城之下,苛捐重稅、民不聊生,縱使我衛家守住北境,奪回江山,可大楚也早已不是當年的大楚了。華京不是夢里鄉,大楚不是國上國?!?/br> “我如今乃天命之年,一生歷經無數,夫君兒子都戰死沙場,然而這并非令我最痛惜之事,老身最痛惜,乃是我大楚錚錚兒郎在此,卻眼睜睜看jian人當道,江山零落!” “我兒,”柳雪陽閉上眼睛,沙啞出聲:“這天下人的脊骨都能斷,你不能。這天下人的頭都能低,你不能??v使我衛家,僅剩下你和我等一干女眷,卻也不墮百年風骨,不折四世脊梁?!?/br> “孩兒謹記?!?/br> 衛韞低下頭來,聲音平靜淡然,仿佛這一句話,他已經說過無數次。 柳雪陽捧起金冠,含著眼淚帶到他頭上。 這是她兒子。 她唯一的、僅剩的兒子,她看著他從懵懂不知世事,成長至今日。哪怕他早已面對風霜雨雪,然而這一次,在柳雪陽心中,他才真正成人。 她給他帶上金冠,衛韞站起身來,轉向眾人。 旭日高升,他身著王爵華服,頭頂金冠,整個人沐浴在晨光之中,似執光明之火而來,欲點九州黑暗于一燼。 “昏君當道,百姓無辜,衛韞承得天命,于今日舉事,自封為王,愿我衛家,永為大楚利刃,護得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朱雀包裹著“衛”字的衛家家徽慢慢升起,士兵們陸陸續續跟隨著大喊出聲。 楚瑜聽著下方聲音越來越大,如浪潮一樣卷席而來,似乎是要將衛韞、將她、將這時代所包裹。 “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百姓康定,盛世永昌!” 楚瑜靜靜看著背對著她的青年,他站立在最前方,狂風吹得他廣袖烈烈,金冠旁的墜珠在風中搖曳翻滾,他似乎就是一個人,在面對著這世間所有狂風暴雨,然而他一派坦然,毫無懼色。 她看著他的背影,她突然特別想走過去,站到他身側去,握住他的手,陪同他一起,看狂風驟雨,盛世安泰。 然而她卻只能坐在這高處,他長輩所在之處,以長輩的身份,陪同這柳雪陽,靜靜凝望他。 用冷靜壓抑內心那份敬仰和熱愛,用理智克制那份不顧一切想要擁抱的熱情。 直到他轉過身來,目光看向她。 他只是那么輕輕一望,隔著晃動著珠簾,她看見他站在陽光下,驟然就笑了。 那是人群很難看到的角度,他那笑容正對著她。那笑容帶著幾分少年氣,帶著些許得意張揚,與他方才所有模樣,格格不入。 只是一瞬之間,他便又偏過頭去,楚瑜坐在珠簾內,緊握著扶手,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哭了。她笑著落淚,抬手用帕子抹著眼淚。旁邊晚月有些擔憂道:“夫人?” 楚瑜擺著手,示意他不要說話。 晚月抿了抿唇,沒有多說。 等到整個儀式走完,所有人都散了,柳雪陽身體不適,由蔣純提前扶著走下去。 衛韞來到楚瑜珠簾前,他卷起珠簾,就看見那雙含著水汽的眼。 他不由得笑了:“怎的哭了?” 楚瑜含笑站起來,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風沙迷了眼,我揉得重了?!?/br> 衛韞沒說話,他笑著退開,恭敬迎她走出來。 她由晚月扶著,衛韞跟在她身后,衛韞送著她走到人少的地方,悄悄握住了她的手。 他還穿著方才那身華服,手的溫度卻一如既往。 “阿瑜,”他輕聲說:“你知道我的字是什么嗎?” “是陶先生取的吧?” 楚瑜想了想:“方才為何沒說呢?” 衛韞轉過頭來,笑著看著她:“不是陶先生取的,是我自己取的?!?/br> 楚瑜有些疑惑抬眼,衛韞頓住步子,拉過她的手心,在她手上,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字。 “懷……”楚瑜念出第一個字,然后她看見他寫下第二個字:“瑜……” 楚瑜愣了愣,衛韞將她的手包裹握住,似乎是將那個名字握在手里。 “阿瑜,”他認真開口:“無論未來我走到哪一步,在你面前,我一輩子,也只是衛七郎,衛懷瑜?!?/br>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個冠禮查了好多資料啊…… 然后發現……啊,好復雜,而且一點都不氣派,我一定要寫一個氣派一點的封王大典 冠禮?。?! 寫著寫著……先來群人跳個舞,嗯再來個閱兵式,看著牛逼,嗯,再來…… emmm……感覺有點不對勁了,emmm……為啥有點像奧運會開幕式?? “現在朝著我們走來的是步兵方陣……” “……” 算了,還是刪了吧。 第124章 (8.25) 楚瑜不知道該說衛韞心思纖細,還是說他每次都剛好撞在那個點上。 每次她心緒難安的時候, 這個人總會恰到好處走過來, 給她安撫。 她握著他的手, 慢慢道:“還好你來了, ”說著,她抬起頭,瞧著他笑起來:“方才我覺得,你離我特別遠?!?/br> 遠得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悔叫夫君覓封侯。 “我知道,”衛韞拉著她的手,他低垂著眉眼, 慢慢道:“阿瑜, 我未來的路很長,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走到哪一步。我也怕權勢迷了我的眼,怕榮華蝕了我的心,所以我告訴自己, 人前我是衛韞, 人后我只能是衛懷瑜。這一輩子,我永遠要像最初喜歡你時一樣,這份感情干干凈凈的,容不得半點雜質?!?/br> 楚瑜不說話,她靜靜看著他:“若你當了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