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蔣純沒說話,片刻后,她點了點頭道:“我明了,此事你放心吧。我明日啟程,到時候府里就靠你多照看。你若有事出去,便將事交給阿嵐?!?/br> 楚瑜應聲,蔣純想了想,皺眉道:“還有一個事兒,就是阿嵐和牢里那個人,你要多看著些?!?/br> “他們怎么了?” 楚瑜有些奇怪,不明白蔣純怎么突然提到這件事。不過蔣純如今管家,家中大事小務她知道得清楚,她讓看著,必然是發生什么。 “我是覺得,如今阿嵐與那人通信,頗為頻繁了些?!?/br> 蔣純擔憂道:“那人畢竟是關在地牢里的,我怕身份上……是不是有些不合適?可是這畢竟是阿嵐的選擇,我也干涉不了太多……” 蔣純說到這里,楚瑜總算是明白過來,她睜大了眼,有些奇怪道:“就沈佑那嘴皮子,不是在和阿嵐吵架嗎?我……我瞧著他們第一次通信,阿嵐都被他氣哭了!” 蔣純聽了楚瑜的話,有些無奈瞧著她:“你平日其他事兒上七巧玲瓏心,怎么就沒明白過來呢?吵架哪里有這么天天傳著書信吵的?兩看相厭就不看了,怎么還會像現在這樣天天巴不得送五頓飯過去傳信的?” “???” 楚瑜真的有些奇怪了,就沈佑那樣的人,不被氣死就好了,還能天天念著? 還吃五頓? “早上送了早飯,中午送午飯,下午送點心,晚上送晚飯,等到了夜里,還得送夜宵!” 楚瑜沒說話了,她想沈佑在衛府,一定過得是極好了。 蔣純瞧著她明白過來的模樣,嘆了口氣道:“其實阿嵐喜歡就好,只是這個人的身份到底……” “身份,倒不是問題?!?/br> 問題在于,沈佑做過的事兒。 歸根到底,楚瑜對于衛家的感情,其實更多只是一個追隨者。將衛家作為她信念的執行者,所以她來到衛府。衛府給她溫暖,她感激。直到后來認識蔣純、衛韞這些人,和他們熟悉,她才將衛府從一個牌匾的位置上,慢慢放正,放在心里,當成親人一樣鮮活的存在。 可是她終究不是王嵐這樣與丈夫相愛、有了子嗣的少夫人,所以在看待沈佑的問題上,她能看得更清楚。 白帝谷一戰,沈佑帶錯了消息,可消息半真半假,也不算全錯。當時本就是守城消耗之戰,哪怕是對方埋伏十萬人,其實都不該出兵。楚瑜千叮萬囑,本就是因為無論當年現在來看,當時就該固守城池,北狄糧草不濟,自會退兵。 楚瑜不知道衛忠為什么出兵,更不知道衛忠為什么帶著衛家滿門出兵,如果當時衛家守城不出,哪怕這個消息說錯了人數,也不至于此。 更重要的是,就算出兵,也不是不可,十九萬對二十萬,本也是兩開局面,姚勇卻能臨陣脫逃,以致戰敗。 這一場決定性的問題根本不在于沈佑,沈佑當時消息說明的是十萬還是二十萬,都不是輸的關鍵問題。關鍵問題在于,這一仗根本不該打,打起來了,姚勇也不該逃。 且不說此戰關鍵本就不在沈佑。退一步來說,就算沈佑的有罪,失職有之,但并非有意,且客觀上無法避免。這樣的罪和當年衛家拋下城池一樣,只能是良心罪,懲罰不過以示懲戒,在細作這樣高風險之事上,若竭盡全力卻還是做不到而犯下的錯也要被治罪,這世上誰又愿意去做難事? 可是對于當事人而言,失去丈夫的王嵐,失去父兄的衛韞,以及被迫在戰場出生的沈佑,他們則很難放下這份芥蒂—— 所有衛家之死有關聯的人,他們怕都難以面對。 故而衛韞王嵐等人和沈佑之間的糾葛,楚瑜放得下,王嵐卻未必能接受。 楚瑜想了想,同蔣純道:“此事你不用多想,我會看著他們的?!?/br> 蔣純點了點頭,楚瑜既然管事兒,她也就不用多cao這個心。 于是蔣純再和楚瑜核對了一下去汾水后的細節,便下去改道去找衛韞。 楚瑜在房間里坐了一會兒,想了想,到地牢里去。 沈佑正在地牢里吃東西,一面吃一面寫什么,看上去極為開心。 在地牢里這些日子,他看上去養胖了許多,比一開始見到那個殺手看上去靈動了幾分。 楚瑜一進來,他一手提了雞腿,一手握著筆道:“你先別來收,我還沒寫完呢?!?/br> “你要寫多長???” 楚瑜笑著坐到椅子上,沈佑愣了愣,隨后抬頭看向楚瑜,詫異道:“你來做什么?能招的我都招了??!” 楚瑜含笑不語,打量了他片刻后道:“沈公子好氣色啊,看來在衛府過得不錯?!?/br> 沈佑不說話,他放下雞腿,有些窘迫道:“有事兒你就說,別和我拐彎?!?/br> “好,”楚瑜點點頭:“我就是來問問,聽說你和我衛府六夫人近來關系不錯?” 聽到這話,沈佑面色僵了僵道:“你胡說八道什么呢,那小娘子我天天和她吵架都來不及,還什么關系不錯?” “哦,如此一般,”楚瑜點點頭道:“我就放心了?!?/br> 沈佑舒了口氣,聽楚瑜繼續道:“你做過些什么,你還記得吧?” 沈佑微微一顫,他轉過頭來,看向楚瑜。楚瑜目光溫和:“我并不是找你麻煩,只是沈佑,一份感情得坦坦蕩蕩。你對阿嵐沒有意思最好,若你對阿嵐有意思,有些事兒,你得早說清楚?!?/br> 沈佑沒說話,好半天,他沉著聲音道:“你說什么事兒?” “我說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沈佑,”楚瑜身子往前探了探:“你自己做的事兒,你是真的,覺得自己半點錯都沒有嗎?” 沈佑冷笑出聲:“我有什么錯?” “你若覺得沒錯,你告訴小七這些事兒做什么?” 楚瑜盯著他,目光里全是了然:“你不說,我們或許一輩子都不會知道這件事與你有關系,當然,或許小七一輩子,也都知道不了真相?!?/br> “你告訴我們,”楚瑜平靜道:“不是就是你想來補償嗎?你拿錯了消息,雖非自愿,可是終究是你拿錯消息。只是這非人力之過,你如今已經受了小侯爺一頓鞭子,衛府也就不再追究??赡阕约毫夹睦?,沒有愧疚嗎?” “你有?!背た隙ǔ雎?,她盯著他的眼睛,全是通透了然。 “你本可以一直在姚勇手下安心當殺手,可你不但來華京殺顧楚生,還當著眾人的面,暴露了你的口音,那句話本可以不是你喊的,對不對?” 沈佑沉默不語,楚瑜看著他,頗有些惋惜:“你知道衛家人在,所以你是故意想被抓,喊了那句帶著北狄口音的話。你的供詞里,也故意把九月初七這個日子單獨點出來,如果想要隱藏,大可以換一個不那么敏感的時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引著我們讓你說出來。你以為,這樣的法子,就對得起你的恩公姚勇了嗎?還是說,你覺得在衛家挨那么一頓打,就能讓你心里舒服一點?” “沈佑,”楚瑜輕輕嘆息:“何必呢?” 沈佑不說話,楚瑜慢慢道:“事已至此,過去的,也就罷了。只是你與六夫人的事情,你自己要想明白。一段感情你得坦蕩,過去做了什么,你得先讓她知道?!?/br> “我不讓她知道,”沈佑沙啞開口:“那你會去說嗎?” 楚瑜沉默片刻:“我沒想過?!?/br> 說著,她看著沈佑:“你會不說嗎?” 空氣里安靜片刻,楚瑜嘆息道:“本是大好男兒,何必強作如此姿態?” “好?!?/br> 沈佑突然開口,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勞煩夫人,能否讓我沐浴更衣,我親自去同她說?” 楚瑜點了點頭,吩咐下去,轉身道:“我先去等你?!?/br> 沈佑應聲,楚瑜走到門前,沈佑突然道:“夫人?!?/br> 楚瑜頓住腳步,回頭看他,見沈佑跪在地面上,神色平靜:“我做如此姿態,是因為我知道原諒一個人有多難?!?/br> “當年衛家已盡全力,我母親仍舊因此落難,我看衛家,尚且心有芥蒂,而衛家因我傳錯消息至此,若談原諒,心中未免太過憋屈,故而沈某怕衛家因心胸磊落原諒我。衛家恨,可大大方方恨,沈某如此心思狹隘之人,不值得這份磊落,要打要罵,要殺要剮,悉聽尊便?!?/br> 楚瑜瞧著他,搖了搖頭。 “你死又有何意義?”她嘆了口氣:“若真是愧疚,何不為國為民,多做點事來安你自己的心?” “至于原諒不原諒,坦然來說,于我心中,你之過錯,在此戰中微博不足道,無需如此責怪。而其他人如何,也并非我所言說?!?/br> “沈佑,”沈佑恭敬叩首:“謝過夫人?!?/br> 楚瑜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到了大廳里,楚瑜看著書卷等了一會兒,晚月便通報說沈佑來了。 沈佑穿了白衫青袍,發束松木冠,楚瑜放下書來,點頭道:“隨我來吧?!?/br> 說著,楚瑜帶著沈佑往王嵐房間過去。 王嵐如今還在休養,楚瑜去的時候,王嵐正抱著孩子在床上逗玩。 楚瑜走到王嵐房間里,笑著道:“阿嵐身體可還安好?” 王嵐見楚瑜來了,連忙就要起身,楚瑜快步走到她身前來,笑著道:“你且先停著,我今日是受人所托而來?!?/br> “嗯?”王嵐眨了眨眼:“大夫人是由什么事兒嗎?” “沈佑想見你?!?/br> 楚瑜笑著開口,王嵐愣了愣,隨后忙道:“這……這怎的好?他本就是外男,還是……” “你先別忙著拒絕?!?/br> 楚瑜嘆了口氣:“你聽我說,你家里之前同衛府說過,等孩子兩歲,你便是要回王家的?!?/br> 王嵐沒說話,她抿了抿唇,沒有出聲。 楚瑜瞧著她的神態,溫和道:“沈佑于你,怕是有心的?!?/br> “這事兒,”王嵐嘆了口氣:“等以后再說吧。這兩年,我只想安安心心守在衛府?!?/br> “可你對他,當真沒有半分意思嗎?” “大夫人……” “若是有這意思,有一些話,還是當面說開好?!背す虉痰溃骸澳闱衣犅犓f什么吧?” 王嵐聞言,抿了抿唇,終究道:“那還請夫人稍等,我梳洗后就來?!?/br> 楚瑜應了聲,去了前堂,讓人設置了屏風,讓沈佑等在屏風外。 她拍了拍沈佑肩膀,平靜道:“我先出去了?!?/br> 沈佑應了一聲,看上去似乎頗為緊張。 過了一會兒,王嵐從房間后饒了出來,她手里持著團扇,遮住臉來到屏風后,端正跪坐下來,柔聲喚了句:“沈公子?!?/br> 沈佑一時有些無措,他跪坐在地上,沉默無言。 王嵐和他靜靜等了一會兒,王嵐有些安耐不?。骸胺讲糯蠓蛉送艺f,沈公子有話要說,不知沈公子,是想說什么?” 王嵐說完,自己忍不住低了頭。 其實沈佑要說什么,她是猜測出幾分的。近來通信,雖然都是吵吵鬧鬧,可若說對那人心思半分不知,其實是假的。 可是衛榮去了并不久,她如此做,她過不了心里的坎兒,可是那人寫了信來,又忍不住回。 于是每次告訴自己不過是規規矩矩回信無妨,卻又在深夜里輾轉難眠,唾棄自身這份放浪。 如今沈佑來了,她更覺不好,怕對方說出來,也怕對方不說,心中忐忑難安,只是覺得,若是說出來,便拒絕了吧。 真的喜歡她,那么會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