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你……知道長公主的意思?!?/br> 他沙啞開口,這話說出來,他驟然發現,這不是他在責問她。 這分明是她捅了他一刀,他握著那刀一點一點拔出,刀刃劃過他的肺腑,磨得他連呼吸都覺得疼。 楚瑜從容應聲:“嗯?!?/br> “為何不同我說?” “我以為你知道?!?/br> “我不知道?!鳖櫝痤^來,他盯著她,一字一句:“我不知道她的意思,我穿好看的衣服,是給你看。我來,也是為了多同你說幾句話,我是為了你來,不是為了她?!?/br> 楚瑜微微一愣,她從未面對過這樣的顧楚生,她驟然有了幾分尷尬,不自覺扭過頭去,平靜道:“我知曉了?!?/br> “你之前不知曉嗎?” 顧楚生嘲諷出聲來,他盯著她,仿佛要將這人生吞入腹一般。 “我說喜歡你,我想帶你走,我想娶你,你以為,我是同你說笑嗎?!” 楚瑜沒說話,顧楚生說喜歡她,她總覺得,是在做夢一般。 甚至于,她會想,這真的是重生,而不是她來了一場夢境? 夢里她學會放下,學會不執著,而她的執念卻開始苦苦癡求。 她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圓滿,圓滿得甚至有幾分不符合邏輯。 她忍不住輕笑起來,看著面前的顧楚生,忍不住道:“那與我何干呢?” 這話是顧楚生當年說過的。 當年她認認真真同他說“顧楚生,我喜歡你”的時候,他也是如此,雙手抱在胸前,冷笑出聲:“那又與我何干?” 說起來,她的語氣,可比他好上太多了。 這句話顧楚生也記得,所以在楚瑜說出口時,他忍不住愣了。 他看著面前的姑娘,覺得上輩子的一切仿佛是倒了個轉。 當年他嘲諷她,如今她就嘲諷他。 他慢慢閉上眼睛,捏緊了拳頭。 “是,是與你無關,”他忍住氣血翻涌,艱難道:“可是,哪怕你不屑于這份情誼,也不該作踐。你明知我喜歡你,你又怎能……” “作踐?” 聽到這個詞,楚瑜忍不住笑出聲來。 回憶開了口,就無法關上,楚瑜瞧著面前人熟悉的面容,從那句“我喜歡你”開始,無數記憶傾瀉而下。 那些記憶讓她手腳冰涼,她死死盯著他,一時之間,居然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前世,還是今生。 公主府的酒勁太大,有些上頭,她覺得自己的情緒被擴大開來,看著面前的顧楚生,就仿佛看著上輩子的人坐在自己面前。 她捏緊了暖爐,身子微微顫抖。 顧楚生看著她的態度,腦中全是疑問。 為什么會是這樣的態度? 哪怕不喜歡他,哪怕討厭他,怎么就能厭惡到這樣的程度?仿佛不控制住自己,隨時隨地都會抽劍殺了他。 那目光他見過的,在楚瑜臨死那一刻,她說“來生與君,再無糾葛”時,她那目光里,就包含著這樣的憤怒與恨。 顧楚生手足冰涼,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而楚瑜壓抑不住自己,轉頭看他,冰冷笑開:“顧楚生,你喜歡聽故事嗎?” 他想說不,可他說不出口,他就呆呆看著她,聽楚瑜笑著道:“你不是說我作踐你的情誼嗎?我給你說個故事,你就聽著,我告訴你,什么才算真正的作踐?!?/br> “有一個姑娘,她喜歡了一個人,那人落難,被貶出京城,于是她拋棄榮華富貴,夜奔千里,終于找到他。你說,這份情誼,可算深重?” 聽到這話,顧楚生腦子轟然炸開! 被貶出京,夜奔千里。 他盯著楚瑜,目光里全然是不敢相信。然而楚瑜深陷于自己情緒之中,根本顧及不到顧楚生此刻的神情。 “若千里夜奔不算什么,那她后來散盡自己所有錢財,拼了滿身武藝,護他升至金部主事,又可算是恩德?” 散盡錢財,金部主事。 顧楚生慢慢閉上眼睛。 外面雨聲噼里啪啦,他腦海中又是那一年,昆陽官道夜雨,少女紅衣染了泥雨,手中提著長劍,獨身駕馬,奔赴千里而來。 “別怕,”她在馬車外含笑,染了雨水的臉上,笑容足以驅開云雨霧霾,看得人心明朗,她瞧著他,目光里全是情誼。 “顧楚生,我來送你?!?/br> 這一送,就送了他一輩子。 送他到昆陽,送他從九品縣令升遷至金部主事,又一路升作戶部尚書,入內閣為大學士,最后,官拜首輔。 那一路她相伴相隨,整整十二年。 他以為他重生回來,是與她重新開始,卻終于在這一刻明白。 ——他回來,只是為了接受這場遲來的審判。 他上輩子欠下她,便要在這輩子,統統還予她。 馬車搖搖晃晃,她用著別人的口吻,述說著他們二人的平生。 “她侍女死時,她苦苦求他,”她聲音疲憊:“她從來沒有后悔過自己這份感情,他不喜歡她,不愿意對她好,是她強求,直到那時候,她才覺得,她后悔了。她不該喜歡,也不該強求?!?/br> 顧楚生聽出她聲音里的軟弱疲憊,他抬起頭來,靜靜看著她。 楚瑜目光里沒有他。 她聲音平靜,似覺意興闌珊。 “后來她離開了京城,去到了那男人的家鄉,侍奉他父母。后來婆婆病故,她就一個人留在那里。也不知是過了多少年,她生了病,想回去見她父親。那時候她身邊已經沒誰了,她一封一封信寫給他,直到最后,也沒看見她父親?!?/br> “顧楚生,”她目光終于看向他,仿若菩薩佛陀,無悲無喜:“你說我作踐你,如今你可知,一個人作踐一個人感情,能作踐到什么程度。不喜歡無妨,可不喜歡一個人,卻也不放開一個人,一定要將她拉扯在身邊,一直逼到她死,這才是天大的惡心。所以啊,喜不喜歡這件事,你別強求?!?/br> 楚瑜覺得自己神智終于回來幾分,她笑了笑。 “別把自己的心放在別人腳下,也就不會被作踐了?!?/br> 顧楚生沒說話,如今他怎么不知道楚瑜的態度? 他沒有機會,一旦楚瑜知道他是上輩子的顧楚生,他絕無機會可言。 楚瑜太了解他,他放不開她,上輩子,這輩子,他都放不開。 可他卻也能明白,如果楚瑜是重生而來,懷著對自己這樣的心思,此時此刻看著自己,該有多惡心,多想要他死。 如今他沒被楚瑜捅個對穿,不過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就是那個罪人而已。 他不敢告訴她,他不敢說話,他怕只要一動,就露出馬腳。 楚瑜沒理會他,她躺在馬車上,見著簾子起起伏伏。 許久后,楚瑜聽到外面傳來人聲,馬車停了下面,衛韞清朗的聲音從窗外傳了過來。 “嫂嫂,今日雨大,我來接你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衛韞:知道為什么你輸了嗎? 顧楚生:因為我……年齡大了? 衛韞:這不是主要原因。 顧楚生(皺眉):還有什么? 衛韞:因為我是專門送愛送溫暖的小甜心呀(?( ????` )比心) 顧楚生:艸! 第50章 (6.22一更) 楚瑜微微一愣,片刻后, 她輕輕對外應了一聲, 隨后轉頭同顧楚生道:“等一會兒你馬車到了后門, 你再出去吧?!?/br> 說著, 她便掀開簾子一角,走了出去。 剛走出簾子外,便有雨傘遮住了她上方,楚瑜抬眼看去,卻是衛韞撐著傘。傘不大,他這樣高舉著在她頭上,雨就紛紛落到了他身上。 他瞧著她, 面容里全是歡喜, 身上帶著她早已失去那份朝氣, 讓整個世界都因為這個人的出現,變得明亮起來。 楚瑜靜靜瞧著他,頗有些呆了。 衛韞有些奇怪,叫了聲:“嫂嫂?” 這一聲喚讓楚瑜神智回來, 她忙收了恍惚, 低頭下了馬車。 衛韞給楚瑜撐著傘,馬車重新動起來,他回過頭去,看見那晃動的車簾間,露出顧楚生的面容。 衛韞心上一緊,面上卻是不動神色, 只是將傘撐在楚瑜上方,再靠近了一些。 人的傷心事,從來都是越想越傷心。楚瑜方才同顧楚生將那過去的事原原本本過了一遍,說完之后,她就覺得,自己仿佛是將那人生再走了一遭,整個人累得連路都走不動了。 那股子疲倦從楚瑜身上散發出來的,伴隨而來的還有悲悸絕望,哪怕楚瑜什么都不說,可跟在楚瑜旁邊的衛韞,卻清清楚楚的察覺出來。 他目光落在楚瑜臉上,她面帶倦容,神色仿佛一個遲暮老人,似乎隨時隨地,她都可能坐化而去。 這世上似乎沒有她留戀的人事,她的來或走都變得格外的不可cao控。 衛韞心里不由得有些發慌,他緊隨在楚瑜身后,等楚瑜進了屋,發現衛韞還在后面跟著,不由得失笑:“你跟過來做什么?” “聞見嫂嫂身上有酒氣,怕嫂嫂是喝酒上了頭,有些擔心?!?/br> 衛韞跪坐在楚瑜對面來,楚瑜散了頭發,斜臥在榻上,平靜道:“無妨,我的酒量不止于此,不過淺醉,無甚大礙?!?/br> “可是,嫂嫂的樣子,卻似乎是醉得深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