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這不是重點,”楚瑜一面梳洗,一面道:“后來呢?” “哦,”長月回到主題來:“長公主親自帶人到了蕓瀾郡主臥室,說是要將陸敏行這敗壞蕓瀾郡主清譽的登徒子抓出來,于是士兵上前將人直接從床上拖下來,長公主提起鞭子就抽,抽了兩下后,長公主就察覺不對了,單膝跪下來,將那男人的頭發拽起來,疑惑道,‘這不是我侄兒太子殿下嗎?殿下衣衫不整跪在此處做甚?’” 長月一手提著長鞭,學著長公主的模樣,有模有樣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來這蕓瀾郡主今夜賬中不是陸敏行陸大人,而是太子殿下???不,這不可能,太子殿下乃忠厚仁義之人,上個月才在本宮面前跪著信誓旦旦承諾,迎娶我兒之后,此生必不相負,我兒僅有殿下一人,殿下也會許我兒獨寵此生。殿下,這承諾,你可記得???” 長月學得有聲有色,楚瑜盤腿坐在床頭,用手撐著下巴,手肘落于雙膝之上,含笑道:“繼續?!?/br> “然后太子殿下就哭啊,求著長公主將此事作罷。長公主不肯罷休,便同太子道‘殿下,蕓瀾郡主乃你堂姐,你們乃一姓出身,你與她之事,那是亂了倫理大逆不道之事。您貴為儲君,這可不是小事,咱們還是要稟報圣上,看圣上如何定奪?!?/br> “說完之后,長公主就把人叫來,將太子和蕓瀾郡主統統抬進了宮里。那一路,所有人都聽說了這事兒,紛紛出來圍觀,那一個叫人山人海??!” 長月搖搖頭:“我要是太子,我抹脖子的心都有了?!?/br> “慎言?!蓖碓驴戳碎L月一眼,眼中頗為不滿。 楚瑜聽得津津有味,見長月說完了,忙道:“如今宮里有消息沒有?” “沒,”長月興奮道:“現在全華京都在等著宮里的消息,要有了,我們一定會第一時間知道!” 聽了長月的話,楚瑜心滿意足點頭。她含笑吩咐管家,再備下一份厚禮,隨后認真梳洗,就等著見長公主了。 等到天徹底亮起來,宮里終于傳來消息,說是長公主醉酒認錯了人,罰長公主禁足一個月。 聽了這話,全華京都唏噓了,太子果然還是身負盛寵啊。 然而對于這個結果,楚瑜卻仿佛是早已料到了一般。她帶上準備好的禮物,忙趕往了長公主府。 剛到公主府,長公主府的管家便守在門口,看見楚瑜來了,那管家微微躬身,笑著道:“少夫人可算是來了,我們公主靜候久矣。 楚瑜有些詫異:“公主知道我要來?” 管家笑得意味深長:“公主什么都知道?!?/br> 楚瑜不敢松懈,忙給管家夸贊了一下長公主的才智,管家不咸不淡應著,領著楚瑜來到后院。 后院之中,長公主一席金色華裙,頭發隨意散披,旁邊站立了兩位美貌少年,一人搖扇,一人捏肩,楚瑜不敢多看,上前去給長公主行了禮,恭敬道:“見過長公主?!?/br> “行了,別整這套虛的?!?/br> 長公主玩著手里的金指甲:“上次你讓我想想再回復你,不就是為著今天嗎?你的條件我應了,”她冷笑出聲:“你們衛家,我救定了?!?/br> 聽了這話,楚瑜心中算是確定了,這事兒與太子必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然而她面上卻沒有暴露絲毫這樣的情緒,全然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跪拜下去道:“妾身謝過公主恩德!” 長公主“噗嗤”笑出聲來:“楚瑜,我覺得你這人怪有意思的。明明一手設計出來的事兒,讓我和太子往你圈里跳,面上卻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樣,對我感激涕零?!?/br> 說著,長公主輕輕彈這自己金色的指甲,抬手在陽光下觀賞那指甲流動的光彩,慢慢道:“你不如同我說說,你是如何發現太子和蕓瀾這事兒的?” 長公主將話說到這份上,再繼續偽裝,楚瑜也覺得尷尬。她便干脆坦坦蕩蕩席地而坐,平靜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衛家有衛家的法子,而我也有我自己的法子?!?/br> “公主,”她抬眼看向長公主,真誠笑開:“今日選了衛家,您不會后悔?!?/br> 長公主嗤笑,倒也不在意楚瑜的自信,她只是將目光落到不遠處的嬌花身上,嘆息道:“你這樣的才智,嫁人著實可惜,還好同我一樣守寡了?!?/br> 說著,她從旁邊美男手中接過酒來,輕抿了一口,慢慢道:“你讓謝太傅幫你向陛下轉達了求見之意,你知道為何如今還沒有消息嗎?” “因為,”楚瑜聲音平靜:“陛下并不敢見我?!?/br> “你到是好大的口氣?!遍L公主眼里帶了笑,卻并非嘲諷,慢慢道:“不過,倒也說的是事實。如今我那弟弟對衛家的事兒做不了決斷,若他下定決心給衛家一個結果時,那便會見你了?!?/br> 楚瑜點點頭,長公主玩著手里的團扇,悠然道:“他之所以猶豫,你大概也猜到了。此事兒和太子千絲萬縷,我雖然不知道是發生了什么,但卻也明白,陛下在保下太子和保下衛家之間猶豫了。七萬軍沒了,這罪過若放在太子身上,那就太大了。然而若放在衛忠身上,逝者已逝,再怎么罰,又能罰到哪里去?難道還真的要這滿門忠烈都被抄斬才行?” 聽了這話,楚瑜斟酌道:“所以陛下如今并不想殺我小叔,甚至于還想救他??墒?,”楚瑜皺眉:“他為何不救呢?” “你覺得,如果七萬人真的是衛忠的戰略失策,作為一個帝王,卻不震怒、不發火,朝中會怎么想?“ “朝臣會猜忌事情的真相,陛下既然是想保住太子,自然不能讓朝中有如此想法。所以他得做足態度,他不能主動放了衛家,必須有一個足夠的由頭?!?/br> 楚瑜猶豫著開口:“所以長公主的意思是……我得給陛下一個臺階下?” “那當然?!遍L公主轉動著手中的團扇,垂下眼眸,神色間帶了幾分冷意:“這罪若逃不了,你衛家不妨認下來?!?/br> 楚瑜不言,她輕皺起眉頭,認真思索。 將罪認下來,定了的案子再翻,那就太難了。如果長公主的確是誠意獻計,那這叫兵行險著??墒侨糸L公主本就是想害衛家…… 楚瑜認真縷清長公主在此事中整個立場,看著她猶豫,長公主也明了她在想什么,抬起團扇,輕輕點在她額間,輕笑道:“或者,你認下來?!?/br> 楚瑜抬起頭來,盯著長公主。 這一次,她卻是明白了長公主的意思,楚瑜認下來,和衛韞認下來,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楚瑜在華京,和華京眾人、和皇帝一樣,是根本不知道戰場情況的人,她認,其實并不代表任何事。未來一句輕飄飄“我什么都不知道”,便可輕易翻供。 可衛韞認就不同了。他是衛家如今唯一的男丁,也是戰場上唯一活下來的衛家人,他的每一句話,都有著足夠的分量。 長公主的意思,楚瑜總算是明了。如今皇帝不可能直接放了衛韞,因為他需要衛家認下這個罪,他不能讓天下人看出他心虛,他下了決心要保住太子。然而皇帝也并不是真心要用犧牲衛韞,犧牲死掉的人的名譽沒什么,可真要讓衛韞送命,皇帝還是狠不下這個心來。無論如何說,衛家是替大楚死的,是替皇族擋刀,于情于理,皇帝都不敢讓衛韞死。 衛家畢竟是忠臣良將,無論是為了衛韞的才華還是祖上的忠臣,皇帝都無法真的看著衛韞去死。 而且,衛韞年紀小,如果讓他活著,掌控衛家在北方的勢力,皇帝還好cao控一些。如果衛韞死了,衛家真的蒙受不白之冤,到時候北方衛家殘存的勢力拼死反撲,這絕不是皇帝想要的結果。 所以楚瑜想要救衛韞,就要給皇帝一個臺階,給皇帝一個越過法理放掉衛韞的理由。 “我明白了?!?/br> 楚瑜點頭,展袖作揖,頭觸地面,同長公主恭敬道:“我即刻回去,帶著我衛家的牌位去宮門前,求陛下召見?!?/br> 之前擔心她沒有先找皇帝就這樣做,在皇帝眼里有脅迫之嫌,如今來看,皇帝需要的,就是這樣的脅迫。 楚瑜抬頭看向長公主,真誠道:“屆時,還望長公主周旋一二?!?/br> “你放心,”長公主眼里帶了冷意:“太子那邊的人,我會幫你擋著。只是如今太子做的事兒,你可要記在心里,記好了!” “公主放心?!?/br> 楚瑜忙道:“太子如此行事,我衛府絕不會忘?!?/br> 長公主點點頭,再沒多說,她似乎是乏了,微瞇了眼睛。楚瑜見她不愿再多說什么,便告退下去。 回到衛府,她將蔣純找了過來,蔣純正在給柳雪陽回信,如今柳雪陽已在蘭陵安定下來,詢問蔣純情況如何,蔣純剛寫完信,就聽楚瑜來找,蔣純趕忙趕了過來,見楚瑜正在換衣,便道:“這是打算去哪里?” “你吩咐下去,讓府中老少跟我去祠堂抬了靈位,跪到宮門口去?!?/br> 蔣純愣了愣,有些疑惑道:“這又是做什么?” “我同長公主談過了,”楚瑜壓低聲音:“陛下如今并不想殺小七,只是下不來臺,我們這就去給陛下遞梯子?!?/br> 聽得這話,蔣純很快反應過來,冷聲點頭道:“我這就去?!?/br> 說著,她便轉過身去,急急入了后院,通知了府中上下統一換好干凈的孝服后,便集中在了院落之中。 楚瑜到達院中時,看見蔣純、謝玖、姚玨、張晗、王嵐都在。 楚瑜沒想到她們也會來,不由得有些詫異,然而片刻后,她便笑了:“未曾想這一路,還能得諸位隨行?!?/br> “最難的路都陪你走了,”謝玖神色平淡:“最后這一程,走了又何妨?” “就當我們倒霉吧?!币Λk冷笑:“攤上這死鬼,又能怎么辦?” “都已經留到現在了,”張晗嘆息出聲:“那便多留一會兒吧,能用得上我們的地方,少夫人盡管吩咐就好?!?/br> “少夫人……”王嵐怯怯出聲,正還想說什么,楚瑜便道:“小六你就別去了,你還挺著肚子,多少要為孩子著想?!?/br> “我還是去吧,”王嵐苦笑起來:“他生前就是諸位哥哥嫂嫂在哪里,他就要帶著我往哪里湊,如今這時候,他若知道我一個人留在家里,怕是會生氣。到時候我便站在邊上,也不會多事兒的?!?/br> 楚瑜抿了抿唇,蔣純上前道:“她若不去,怕是心里更難安定下來?!?/br> 楚瑜想了想,終于是點頭道:“那管家好好照顧六少夫人?!?/br> 說完之后,楚瑜便同眾人道:“等一會兒,焚香禱告之后,我等便端著靈位前去宮門前,求陛下將小七放回來。小七若還待在牢獄之中,怕是人便留在那里了。我等既為他的長輩,便該代替家人護著他,諸位,”她揚手道:“且行吧?!?/br> 說完之后,她領著眾人來到祠堂前,眾人焚香凈手后,她帶著眾人跪在祠堂之中,她在第一排,剩下五位少夫人在第二排,一行人舉香叩首后,楚瑜上前去,抬起了衛忠的靈位,又讓管家捧起了衛珺的靈位跟在她身后,后面的人便一一取過自己的夫婿,等再往后,就按著順序帶走其身份相應的靈位。 衛家四世一百三十二人,楚瑜帶著靈位走出衛府大門,其他人列成兩排跟隨在后,白衣如雪,唯有手中靈牌黑得刺目。 他們浩浩蕩蕩朝著宮門走去,所過之處,眾人無不側目。 來到宮門前時,看到那一片白色,守住宮門的侍衛便心里有些發虛,在楚瑜來到門前時,侍衛們驟然拔刀,提著聲音道:“來者何人?!” “鎮國侯府世子妃楚瑜,攜衛府四世生死諸君而來,求見陛下!” 聽到這話,侍衛們面面相覷,長官上前來,恭敬道:“少夫人可有入宮圣旨?” “無?!?/br> “那,”長官有些遲疑:“少夫人何不讓人通稟后,得陛下召見再來?” “若陛下肯見,妾身又何須如此?” 楚瑜抬眼看向對面憨厚的漢子,微微一笑:“此事妾身知道大人難做,妾身并非為難大人,只是勞煩大人通稟陛下,”說著,楚瑜便捧著靈位,雙膝跪了下去:“衛家滿門,不見陛下,便是跪在此處化作風中石,亦不會歸?!?/br> 楚瑜一跪,后面人便跟著跪了下去,浩浩蕩蕩一大片,白的衣,黑的靈牌,看上去整整齊齊,如浪潮一般蕩漾跪下時,震得人心為止發顫。 那長官猶豫了片刻,終究道:“那……容下官向陛下稟報?!?/br> 長官說完之后,便轉身進了內宮,衛家眾人就這么跪在地上,王嵐坐在馬車里,抱著衛榮,從車簾里看著外面,頗為憂心。 今日艷陽高照,倒也算個好天氣,衛府一百多人跪在這里,倒也沒發出任何聲音,只見秋日陽光落在眾人身上,反射出灼目的光芒。 那長官說是進宮去詢問天子,卻是去了之后再沒回來??沙ひ膊辉谝?,今日擺了這么大的架勢,就是為了給天子的臺階鋪得高一些,若是如此,那自然是聲勢越浩大越好。 楚瑜往宮門口一跪,這消息立刻傳遍了華京,然而所有人都各自有各自的盤算,都等著宮里那位的消息,一言不發。 等到第二日清晨,大臣開始陸續上朝,楚瑜卻還是堵在那宮門口。最先來的丞相舒磊一看這架勢,立刻放下車簾,同侍從道:“換一個門,不從此處入?!?/br> 侍從有些疑惑,轉頭看向舒磊:”大人,這是為何?” “英烈在此,我等又怎可搶道?” 舒磊瞪了侍從一眼:“我走側門就行?!?/br> 有了舒磊開這個頭,所有人到宮門前,都繞道而行,直到謝太傅到時,他停下來,隨后來到楚瑜面前。 “衛少夫人……” 謝太傅嘆息出聲:“您這又是何必?” “衛家唯一的血脈尚在獄中,我身為他長嫂,又怎能安穩坐于家中?” 楚瑜抬眼看向謝太傅,她已經跪了一天一夜,面色有些憔悴,謝太傅張了張口,想說什么,最后卻只是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啊?!?/br> 說著,他搖了搖頭,負手從宮門進了宮中。 楚瑜抬頭看著謝太傅的背影,明了了謝太傅的意思。 跪的時間還太短,還配不上這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