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衛韞沒說話,他回頭看了一眼衛府的牌匾,目光落在楚瑜身上。 “衛家……交給大嫂照顧?!?/br> “你放心?!背c了點頭,聲音平和堅定:“我在,衛家不會有事?!?/br> 衛韞抿了抿唇,卻道:“大嫂,也要好好照顧自己?!?/br> 說著,他目光掃向一旁站著的幾位少夫人,揚聲道:“人死不能復生,活著的人才是要緊。諸位嫂嫂切勿太過傷悲,哥哥們泉下有知,也希望諸位嫂嫂能照顧好自己?!?/br> 楚瑜并沒將家中變故告訴衛韞,只是說了梁氏和柳雪陽的去向,衛韞尚還不知家中女人之間的不合,還擔心著幾位嫂子因失去丈夫太過傷悲。 三少夫人張晗聽到這話,扭過頭去,用帕子捂住臉,小聲哭出來。 便是姚玨,也不自覺紅了眼。 然而她與謝玖出身大族,早是知道了衛家的形勢,絕不敢去牽連的,更何況姚家與衛家本也交惡,她與丈夫感情遠不及其他少奶奶深厚。 只是忠門埋骨,稍有良心,便會為之惋惜。 聽著衛韞的話,管家露出難色,他看了楚瑜一眼,怕楚瑜在這時候告狀起來。然而楚瑜卻揚著笑容,同衛韞道:“你不必擔憂,在獄中好好照顧自己,我們都是你長輩,比你想得開?!?/br> 衛韞放下心來,點了點頭,上了囚車。 曹衍臉色已是差極了,催促了人道:“壓著去天牢罷!” 衛韞盤腿坐下,背對過家中女眷時,便收起了方才的軟弱擔憂,化作一片泰然。 囚車緩緩而行,他驟然出聲:“衛家蒙冤!父兄無罪!” “讓他閉嘴!” 曹衍面色大變,揚鞭甩了過去:“閉嘴!” 看見他揚鞭子,蔣純下意識就抓住了曹衍的鞭子,曹衍察覺被人阻攔,扭過頭去,看見蔣純之后,瞇起眼睛:“二少夫人?” “好,好得很,”他目光掃過衛家一眾女眷,冷聲道:“你們衛府好得很!你們家大夫人呢?!” 沒有人說話,曹衍提了聲音:“如今衛家就沒有人主事了嗎?還是說衛家如今的主事就是一個連面目都不敢露之人?!” “大夫人外出省親,如今衛家暫由妾身主事?!?/br> 楚瑜站出身來,她雙手交疊落于身前,微微低頭:“二少夫人方才經歷喪夫之痛,一時失智,還望大人海涵?!?/br> 曹衍目光落在楚瑜身上,打量了片刻后,慢慢道:“楚家的大小姐?嫁進門來,還沒見過丈夫吧?” 聽到這話,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不大好看,便是站在一旁的謝玖,也感受到了這森森的羞辱。 然而楚瑜面色不變,仿佛這就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詢問,平靜道:“正是?!?/br> 曹衍看著楚瑜,不知是想起什么,笑了起來:“聽聞大小姐天資聰慧,向來是識時務之人,大小姐可知道,衛家如今已然獲罪,戴罪之人,”他抬起頭,看向衛家的靈堂白花,“嘖嘖”道:“還要給他們這樣的體面,不妥吧?” “你……” 姚玨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出聲,卻被旁邊謝玖一把拉住,謝玖壓低了聲:“你父兄說了什么忘了嗎?忍住,日后你我就同衛府沒什么瓜葛了!” 姚玨抿了抿唇,扭過頭去,不想再看。 她想離開,可不知道為什么,楚瑜在那里,她便挪不動步子。 她目光落在楚瑜身上,看楚瑜不卑不亢反問曹衍:“如今衛府可是定罪?” 曹衍面色變了變,楚瑜繼續道:“既然尚在查案,并非罪人,他們為國征戰沙場一生,體面歸去,有何不可?” “少夫人是聽不懂我說的話,還是裝不懂?” 曹衍咬牙出聲,他猛地靠近她,壓著聲音道:“衛府如今已無男丁,僅剩一個十四歲的小兒,楚大小姐莫非還要給衛珺守寡不成?!” 楚瑜抬起頭來,平靜看著曹衍,曹衍見她神色動搖,接著道:“我與衛府恩怨小姐應該知道,我與令尊相交甚好,小姐給我這個薄面,我也不會讓小姐難堪?!?/br> 聽到這話,楚瑜輕嘆了一聲,微微低頭。 “既然大人與我父交好,還請大人給這個面子,讓我公公和小叔們安穩下葬吧?!?/br> 曹衍冷笑起來,他坐起身子,朝后面招了招手,指著那棺木道:“砸!” 衛秋拔劍而出,怒道:“你敢!” “罪臣之奴,安敢拔劍?!” 曹衍盯著衛秋,同旁人道:“來人,將這刁奴拿下!” “曹大人!” 楚瑜提高了聲音,她上前一步,站在棺木和衛秋之前,盯著曹衍:“曹大人一定要將事做絕做盡?” “我便做絕做盡了,你又如何?!” “曹大人,你今日之事,若傳入圣上耳中,你當如何?” 曹衍聞言,大笑出聲:“你以為今日圣上還會管衛家?” “那您試試?!背ねT诠啄厩?,目光直視著她:“今日我在此處,您想動我父兄的棺木,便從我尸身上踏過去?!?/br> 她雙手籠在袖間,神色泰然:“妾身不敢對曹大人動手,曹大人要殺要剮,妾身悉聽尊便?!?/br> “端只看,”楚瑜目光停留在曹衍身上:“曹大人覺得,楚瑜這條命,價值幾何了?!?/br> 第17章 楚瑜站在棺木前不動,曹衍瞇眼:“你以為我當真怕了你不成?少夫人,你可睜眼看看,你們這棺木,是什么木,雕刻的,是什么紋,用的,是什么漆?” 楚瑜沒有回頭,平靜道:“我公公小叔所用之木,所刻之紋,所用之漆,均按他們所對應官職爵位所用,并無不妥?!?/br> “少夫人此言差矣,”曹衍冷笑:“衛忠等人乃戴罪之身,應按庶民規格以葬,怎能用得起這樣的棺木?來人,去東街給我買七具普通棺木來。少夫人,”曹衍轉過頭去,嘆了口氣:“曹某生性慈悲,衛府今日淪落至此,這七具棺材就當曹某送給衛府,少夫人不必言謝?!?/br> 說著,曹衍指著那棺木道:“煩請少夫人讓一讓,不該呆的地方,一刻也不該呆?!?/br> “曹大人,我大楚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庶民葬?” “那我大楚又可有律法言明戴罪之身以公爵葬?!” 說話期間,越來愈多大理寺的官兵趕了過來,曹衍不愿與楚瑜多做糾纏,直接道:“給我將衛忠等人請出來!” 說著,曹衍帶頭帶著士兵涌了上去,楚瑜立在衛忠棺木前,一動不動,士兵上前來開棺,楚瑜抬手按在棺木之上,竟就紋絲不動。士兵愣了愣,曹衍怒道:“怕什么,將她拉走??!” 士兵反應過來,沖去拉扯楚瑜,楚瑜趴在棺木之上,無論誰來拉扯,都死死抱在棺木之上。 她果真如她所言,沒有反抗,沒有還手,只是誰都拉不開她,她就用自己身子,去攔著那些士兵。周邊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細雨,曹衍見他們久久拉不開楚瑜,怒吼向其他人:“動手??!” 說罷,他便朝著楚瑜沖去,一鞭子甩在楚瑜身上。 鞭子在楚瑜身上見了血,旁邊人驚叫出聲,而這時,周邊士兵也在曹衍驅使下沖向了其他棺木。 王嵐率先沒忍住,大著肚子撲向自家夫君的棺木,嚎哭出聲:“六郎!” “將六少夫人拉回去!” 蔣純大吼出聲:“護住六少夫人!” “不準還手!” 楚瑜抬起頭來,揚聲開口:“我衛府并非謀逆之臣,絕不會向朝廷之人出手。誰都不許還手!” 說著,楚瑜轉過頭去,盯著謝玖。 她張了張口,反復念著一個名字。 謝太傅。 謝太傅。 謝玖注意到楚瑜的目光,她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周邊是哭聲,是喊聲,士兵們努力想打開棺木,然而衛府的人卻沖上去,拼命抱在棺木上。 他們如楚瑜所言,沒有反抗,只是拼命扒在那棺木之上,被一次次拉開,又一次一次沖上去。 “三郎……三郎你莫怕……” 張晗不會武,便整個人都趴在了棺材上,又被士兵拖下去。 王嵐因為懷孕,被下人拖著,一個勁兒哭喊著想要上前。 蔣純面對著棺木,整個人死死按住棺木,指甲都扣在了棺木之上。 而楚瑜就趴在衛忠棺木身邊,背上鮮血淋漓。 衛府滿門都是哀嚎聲,是哭聲。 姚玨咬著牙,眼眶通紅,她渾身顫抖,想要做什么,卻不敢上前。 而楚瑜盯著謝玖,一動不動,謝玖神色冷漠,然而眼中卻是浮光掠影。 她仿佛是看到自己剛嫁到衛家那一天,衛雅坐在她身邊。 衛雅小她兩歲,他低著頭,小聲道:“聽聞謝家百年書香門第,我的名字你或許會喜歡,我單名雅,叫衛雅?!?/br> 說著,他顫抖著,握住她的手:“我雖比你年紀小,卻很可靠,我以前見過你,春日宴上,那時我四哥尚未娶親,我還不能去求娶你,所以我總催著四哥趕緊成親,就怕你沒等著我……” 少年說著,舒了口氣,抬頭看向她:“還好,你沒嫁得這樣早?!?/br> 那時她很詫異,謝家人心薄涼,她從未見過一個少年,單純至此。 嫁他是權宜之計,她本庶女,能嫁到衛府,也算不錯。她早做過他身死改嫁的準備,只是她以為這是十年,或者二十年,從未想過這樣早。 五郎…… 謝玖聽著周邊人的哭喊,感覺喉嚨間有什么涌上來,她捏著拳頭,慢慢閉上眼睛。許久后,她毅然轉身,姚玨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 謝玖苦笑了一下:“去找死罷!” 說罷,她猛地推開她,轉身跑進了雨里。 姚玨站在原地,看著不遠處大雨中和官兵對抗著的衛家人,咬了咬牙,她猛地沖了進去,怒吼出聲:“曹衍,你心里真是沒有王法了嗎?!” “姚四小姐?” 曹衍抬起頭來,頗為詫異:“我以為,四小姐是聰明人?” 姚玨不說話,她咬著牙,喘著粗氣,曹衍看著她,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姚小姐,也同少夫人一樣有骨氣呢?你說這衛家的公子有什么好的,那個衛四郎,我記得還是個斷指……” 話沒說完,姚玨氣頭上來,沒有忍耐住,一腳就踹了過去,怒喝道:“你個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