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柳雪陽眼淚瞬間奔涌而出,她驟然起身,急忙進入內閣之中,找出了一塊玉牌。 “這是老爺留給我的令牌,說是危難時用,衛府任何一個人見了,都得聽此令行事。我知道自己不是個能管事兒的,這令牌我交給你?!?/br> 柳雪陽哭著將令牌塞入楚瑜手中:“你說做什么吧,我都聽你的?!?/br> 楚瑜將令牌拿入手中,她本是想要柳雪陽聽她的一起去拿下梁氏,然而如今柳雪陽卻如此信任她,卻是她意向不到的。 她有些沙啞道:“婆婆……你……” “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柳雪陽握住她的手,眼里滿是期盼:“我知道,你一定能等到阿珺回來?!?/br> 她盯著楚瑜,強笑開來:“總該能回來幾個,對不對?” 楚瑜看著面前女子強撐著的模樣,殘忍的話壓在了唇齒間,最后,她只道:“婆婆,無論如何,阿瑜不離開?!?/br> 柳雪陽低著頭,拼命點頭:“我知道,我不怕的?!?/br> “婆婆,”楚瑜抿了抿唇:“我如今會去用貪污的罪名將梁氏拿下,等一會兒,您就去將五位小公子帶出華京,趕路去蘭陵找老夫人吧?!?/br> 聽到這話,柳雪陽睜大了眼:“你要我走?” “五位小公子不能留在華京?!?/br> 楚瑜果斷開口。 她不知道局勢能壞到什么程度,只能讓柳雪陽帶著重要的人提前離開。 柳雪陽還想說什么,楚瑜接著道:“您是阿珺的母親,是衛府的門面,如今誰都能受辱,您不能。您在,他日小七回來,您就是傀儡,是把柄。而五位小公子在華京,也就是等于衛家將滿門放在天子手里?!?/br> “婆婆,您帶著他們離開,若是有任何不幸……您就帶著他們逃出大楚?!?/br> “那你呢?” 柳雪陽回過神來:“你留在這里做什么?” “我在這里,等衛家兒郎回來?!背远ǔ雎暎骸八麄內羝桨矚w來,我接風洗塵。他們若裹尸而歸,我cao辦白事。若被冤下獄,我奔走救人;若午門掛尸,我收尸下葬?!?/br> 楚瑜聲音平靜,所有好的壞的結局,她都已經說完。 她看著柳雪陽,在對方震驚神色中,平靜道:“身為衛家婦,生死衛家人?!?/br> 第12章 柳雪陽被楚瑜的話震得半天回不過神來,許久后,她卻是慢慢鎮定下來。 衛家也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家族,她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卻也是年少便嫁入衛家,跟隨衛家起起伏伏之人。 如今衛韞雖然只有一句書信,然而憑借著多年對局勢的敏感,柳雪陽卻也明白了如今衛家就在刀劍之上,若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 她看著比她還要鎮定平靜的楚瑜,認真道:“有女如此,乃衛府之幸。衛府若能平安渡過此劫后,必不相負?!?/br> 楚瑜聽到這話便笑了,柳雪陽面上一冷,隨后道:“我即刻帶幾位小公子趕往蘭陵,你在京中行事需得謹慎,若有必要,我會帶老夫人回來。如今衛府全權交給你,你對外就宣稱我帶孩子出游便好?!?/br> “婆婆一路小心?!?/br> 楚瑜點頭,柳雪陽也不再多說,即刻讓士兵封鎖了各院落,隨后帶著人去了五位小公子在的房中,直接抱上人便立刻連夜趕了出去。 楚瑜站在門口送走柳雪陽,為了防止追蹤,他們一共送出三輛馬車,朝著三個不同的方向。 等送走柳雪陽后,楚瑜回到屋中,便聽見后院一片吵嚷,晚月上前來,冷靜道:“梁氏聽聞夫人出府之事了,吵嚷著要見您。幾位少夫人陸續醒了,要求求見夫人?!?/br> “幾位少夫人不用管,長月,”楚瑜叫了提劍等在一邊的長月,吩咐道:“你即刻去楚府,連夜借一百家兵過來,此事只能讓我父親知曉,其余人一律不可?!?/br> 長月應聲,旋即轉身出了衛府。 “把賬本帶上,去見梁氏?!?/br> 楚瑜見長月出去,隨即帶著晚月出了大堂。 衛夏衛秋連同著侍衛長官衛云朗一起跟在她們身后,帶上兩排士兵風風火火到了梁氏住所。 梁氏還在吵鬧,楚瑜進去之后,她憤然道:“楚瑜,你這是什么意思?!夫人呢?夫人在哪里,我要見她!” “夫人有事外出,如今衛府由我全權掌管?!?/br> 楚瑜直接路過她,走到首位上,端坐下來。 晚月抱著賬本站在她身后,梁氏一看那賬本,臉色便變了。她猶自強撐著道:“夫人怎會將衛府交給你這樣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兒掌管?衛府由我執掌中饋十二年,若夫人有要事離開,也當先找我商議。如今怕不是你囚禁了夫人,挾天子以令諸侯吧?!” 聽到這話,楚瑜倒也不惱怒,她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倒是個讀過書的?!?/br> 說著,她抬起頭來,目光平靜看著梁氏:“夫人為何找的是我不是你,你心里不清楚嗎?你便說吧,是你自己招了,還是我給你一樁一樁賬清算?” 楚瑜說話并沒有提聲,聲音從容平緩,然而正是這樣平靜的態度,才顯得格外有力。 梁氏內心風起云涌,她看著那賬本便知道,楚瑜怕是查過帳了。 可她什么時候查的?她明明已經嚴加防范,明明沒看見楚瑜動過任何賬本的痕跡…… 她抿唇不語,楚瑜抬眼看了她一眼:“行了,我也不同你多說,這些年你在衛府挪用的銀兩,一共二萬八千銀,我會找你哥哥討要。而你,”楚瑜看著她,盯了許久后,平靜道:“明日天明,我會押送官府,按律處置?!?/br> 聽到這話,梁氏臉色煞白。 在衛府受到禮遇多年,她幾乎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衛府不重嫡庶,她的三個孩子在衛府與嫡子近乎無異,而柳雪陽性情溫和,不管庶務,以至于整個家中,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忘記了自己妾室的身份。 她固然因寵有了一定地位,然而律法之上,卻清楚寫明了她與妻子的不一樣。 奴若盜竊,杖五十,刺字沖邊;若為妾室,杖三十,刺字。 杖三十。 對于一個普通女子來說,這與賜死無異了。 梁氏急促呼吸起來,在楚瑜起身時,她焦急出聲:“不!少夫人!您不能這樣!” 楚瑜被她抓住袖子,對上梁氏急切的眼神,梁氏眼中含淚,聲音顫抖:“少夫人,我是三位公子的母親,您這樣做,三位公子回來,會寒心的??!” 過去正是因著如此,柳雪陽和衛忠一直對她額外尊重。 衛家七個孩子,個個都是俊杰,衛忠和柳雪陽不原因他們因為嫡庶生分,畢竟戰場之上,一家人就是一家人,因此對于這些孩子的母親,也十分禮遇。 如果是在平時,楚瑜愿意為了這個原因去忍讓梁氏,然而她悉知梁氏未來做了什么,她便不能放縱。 于是她道:“你未曾犯下的罪過,我沒有計較。如今所有的罪名,都是你過去犯下,梁氏,人做事就要有承擔結果的覺悟,你既然做了,就要有勇氣承擔?!?/br> “至于三位公子……” 楚瑜抿了抿唇,心中有些不忍,卻還是道:“想必,他們也會理解?!?/br> 說完,楚瑜抬手,讓人將梁氏拉了下去。 梁氏凄厲叫喊起來,而不遠處諸位少夫人聽見這聲音,心中俱是一驚。 楚瑜處理了梁氏,便轉身去了二少夫人房中蔣純的房中。 這位少夫人出身將門,但只是個庶女,可因出身的緣故,哪怕在這樣喧鬧的環境中,她也格外鎮定。 她身著素衫,端坐在案牘之前,長劍橫于雙膝之上,面色平靜看著楚瑜踏門而來。 楚瑜在門口靜靜看著她,她嫁入衛府,甚少與這些少夫人交往,如今頭一次這樣正式打量蔣純,倒有些驚艷。 蔣純生得并不算好看,五官清秀,卻有一種額外的英氣。 此刻她剛剛起床,頭發散披在身后,這樣靜坐著,到有一種額外的氣勢。 可她身子微微顫抖,明顯那氣勢是強撐出來,楚瑜停在門前,沒有動作,片刻后,蔣純率先開口:“無論生死消息,少夫人盡可告知?!?/br> 楚瑜目光落在蔣純雙膝上的的劍上。 上輩子蔣純就是自刎而死,或許嫁給衛束,她便時時刻刻做好了生死相隨的準備。 于是楚瑜輕輕笑了笑:“尚未有消息,只是他們如今被困白帝谷中,我做了最壞打算而已。待到明日,或許就有消息了,倒是無論生死,還請jiejie幫幫我?!?/br> 聽到這話,蔣純微微一愣,呢喃出聲:“還未有消息……” 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楚瑜點點頭,她其實也就是不放心蔣純,過來看一眼,也順便給蔣純打個底,免得她做出什么過激之事。 見蔣純狀態還好,她便轉身打算離開,結果還未提步,就聽身后有腳步聲來,卻是蔣純道:“我陪你一起等?!?/br> 楚瑜有些詫異,看見對方堅定的神色,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第二天清晨,楚瑜收到了衛韞第二封信。 這封信上的字跡虛浮,似乎是握筆之人已經拿不動筆了一般。 “父兄皆亡,僅余衛韞,如今已裹尸裝棺,扶靈而歸?!?/br> 預料之中。 楚瑜看著那信,許久未言,而蔣純只是看了那一句話,便猛地一下,昏死了過去。 楚瑜克制住自己胡思亂想的神智。吩咐下人將蔣純帶下去好好照顧后,回到了書房。 因為早有準備,所以能夠冷靜,然而那內心,早已翻江倒海。她提了筆,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落筆回信。 “勿憂勿懼,待君歸來?!?/br> 這封信跨千山萬水,在第二黃昏落到了衛韞手里。 那時候他已經將近兩天沒睡,身裹著素服,背著父兄的靈位,帶著七具棺木,行走在官道上。 他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回家嗎? 可是父兄皆死,僅留他一人,有何顏面回家? 而回家之后,剩下的狂風暴雨,他又如何面對。 姚勇和太子的指責歷歷在目,是他父親冒進追擊殘兵中的埋伏,致使此次大敗。他因年幼沒上前線,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只知道父兄不是這樣的人,可這樣的辯駁,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他前十四年,無風無雨,哪怕戰場刀槍,都有父兄為他遮擋。 如今突然要他面對這一切,他腦中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片空白。 尸體是他從白帝谷一具一具背回來的,他一路都在想,何不讓他一起沒了呢? 這靈位太重,他背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