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楚瑜點點頭,閉上眼睛,沒再說話。 楚錦恭敬退了出來,走到庭院中,便冷下神色來。 她捏緊了手掌。 如今楚瑜不肯私奔,她難道還真的要嫁顧楚生不成?! 不行,她絕不能嫁給顧楚生。 世子妃當不了,她也絕不能跟著顧楚生到邊境去。從邊境回華京,從九品縣令升遷回來,她最美好的年華,怕就要葬送在北境寒風之中了。 楚錦心中暗自盤算。 而這時候,顧楚生在城門馬車里,靜靜閱讀著最新的邸報。 他染了風寒,一面看,一面輕聲咳嗽。 父親逝世,牽連被貶,這位天之驕子驟然落入塵埃,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手足無措,卻不想這個少年卻展現出了一種超常的從容。 他似乎是在靜靜等候著誰,不慌不忙。 旁邊官兵有些不耐煩道:“顧公子,該走了?!?/br> 顧楚生抬眼看了城門一眼,給了小廝一個眼神。 小廝趕緊上前去,再給官兵一兩銀子,賠笑道:“大人再稍等片刻,很快就好?!?/br> “最遲等到日落,”官兵皺起眉頭:“不能再拖了?!?/br> 聽到這話,顧楚生皺起眉頭。 日落…… 他回想了一下上輩子楚瑜追上來的時間,他……應該能等到的。 想到這個名字,他有些痛苦閉上了眼睛。 外人都以為面對家族的一切,他毫不畏懼,其實并不是。 他少年時面對這一切時,的確是惶惶不安,自暴自棄。是那個姑娘駕馬而來,在夜雨里用劍挑起他的車簾,朗聲說的那句:“你別怕,我來送你?!?,給了他所有勇氣。 年少時并不知曉自己朦朧的內心,只以為他討厭她滿身汗臭,不喜她不知收斂,厭惡她與兵營軍士談笑風生。 她追逐,他躲避。他一直以為自己心里,住著的該是楚錦那樣純潔無瑕的姑娘。 直到她死在他面前。 回想到那一刻,顧楚生覺得心臟驟然被人捏緊,他閉上眼睛,用緩慢的呼吸平息這份痛楚。 楚瑜的死,是他對她愛情的開始。 死后才知,無人再駕馬踏雨相送的人生,有多么難熬。才知道當年他的厭惡,其實是嫉妒、是對不知名感情的惶恐、是少年人對于羞澀的反擊。 她死得時間越久、越長,他對她的感情,就越執著,越深。 直到他死于衛韞劍下,那一刻,方才覺得解脫。 一覺醒來,他回到了自己的十七歲,他欣喜若狂。 真好。 他睜開眼,彎起眉眼。 他又能看到,那個活生生的楚瑜。 這一次…… 他一定會好好陪伴她。 第3章 顧楚生一直等到日落,都沒見到楚瑜的身影。 與記憶中不一致的事讓他忍不住有些擔憂,這時官兵再也沒有了耐性,強行拉過馬車,不滿道:“走了!” 顧楚生看著人來人往的城門,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啟程。 沒事,楚瑜一定會來。 他告訴自己,他回來必然會引起一切變故,但十七歲的楚瑜對他感情有多深,他是知道的。 上輩子她來了,這輩子,一樣會來。 顧楚生滿懷希望踏上自己的官路時,楚瑜正在睡著美覺。 一覺醒來后,她就收到了楚錦派人送過來的消息,說是顧楚生已經離京了。 楚瑜倒不是很關注顧楚生離京與否,她更在意的是,自己這位meimei,怎么這么神通廣大? 她現在對外面的消息一點都不知道,楚錦卻連顧楚生什么時候離京都清楚。這些事兒應該是楚錦從顧楚生那里得到的消息,也就是說,其實那些年,顧楚生和楚錦關系一直沒斷過。 在楚錦說著自己對顧楚生沒有任何情意、讓她和顧楚生私奔的時候,楚錦自己卻一直保持著和顧楚生的聯絡。 楚瑜抬手將手中的紙條扔進火爐,同來傳信的侍女道:“同二小姐說,這種事兒不必和我說了,規矩不用我說太多,她心里得清楚?!?/br> 說著,楚瑜抬頭,瞧著那侍女,冷聲道:“將軍府要臉,讓她自己掂量著些!” 侍女不知道紙條內容,被楚瑜說得有些發蒙,慌慌張張離開后,楚瑜看著炭爐里明明滅滅的火光,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這張紙條,讓她對自己這位meimei也差不多是徹底的死心了。 楚錦這兩面三刀的性子,并不是未來養成的,而是壞在了骨子里,壞在了根里。 當年她喜歡顧楚生,但因著是楚錦的未婚夫,那么多年,她從來沒有表現過。她沒有多說過一個字,甚至日常相處也會避開,圣上賜婚,她就答應,她自認做得極好,連當年她追著顧楚生到昆陽時,顧楚生本人都是懵的。 如果不是楚錦哭訴,如果不是楚錦求她,她又怎么會去苦等顧楚生? 一面說著自己不喜歡鼓勵jiejie尋求真愛,一面又與顧楚生藕斷絲連…… 楚瑜有些無奈,她有些不明白楚錦為什么會是這個性子,明明同樣出身在將軍府,明明同樣是嫡小姐,怎么會有這樣不同的性格? 楚瑜想了一會兒,也不愿再多想下去,趁著剛剛回來,她找了筆墨來,開始回憶著上輩子所有她所記得的大事。既然重新回來,她自然是不能白白回來。 短期來看,最大的事莫過于衛家滿門死于沙場。 當年七月二十七日,也就是楚錦嫁給衛珺當日,邊境急報送往華京,衛珺隨父出征。 衛家一共七個孩子,包括最小的衛七郎衛韞,都跟著上了戰場。所有人都以為戰神衛家會像以前一樣在不久后凱旋歸來,然而一個月后,傳來的卻是二十萬精兵在衛家帶領下被全殲于白帝谷的消息。 衛韞扶柩回京,于大理寺受審,因為此次戰役失利的原因,是鎮國候衛忠不顧皇令強行追擊北狄逃兵所致。于是各大世家紛紛表明與衛家脫離關系,除了二公子衛束的夫人蔣氏自刎殉情以外,其他各房夫人侍妾均自請離去。衛韞代替兄長父親給這些人寫了和離書,一時之間,衛家樹倒猢猻散,偌大侯府只剩下一個衛韞和衛老太君,帶著五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楚瑜跟著顧楚生當時遠在昆陽。昆陽是北境第二線,糧草運輸要地,楚瑜當時幫著顧楚生往前線運輸糧草運輸過好多次。 然而楚瑜接觸戰事的時候,也已經是衛家人都死了之后了。當年衛家人具體怎么死,因何而死,她的確是不清楚的。 她只知道,后來國舅姚勇臨危受命,駐守白城,最后棄城而逃。各地均起戰亂,備受牽制,朝中無人可用之際,衛韞于牢獄之中請命,負生死狀上了前線。 要么贏,要么死。 而后衛韞凱旋歸來,回來那一日,提著姚勇的人頭進了御書房,出來后之后,皇帝為衛家所有戰死的男兒,都追加了爵位。 她不希望衛家人死。 楚瑜捏著筆,眼里帶了寒光。 衛家那些這樣鐵血男兒,不該死。 她細細寫下衛家所有相關的片段,力圖還原當年的事。 一直寫到接近天明,謝韻帶著人端著盤子走了進來。 將軍府已經掛滿了紅燈,張貼了紅紙,謝韻看見正在寫東西的楚瑜,著急道:“你這是在干什么???馬上就要成親了,還不好好休息,明天我看你怎么過!” “母親,不妨事?!?/br> 楚瑜將那些紙扔進了炭爐里,梳理了一夜,所有細節都在腦中盤過,已無比清晰。 楚瑜從容轉身,看見丫鬟準備的東西,含笑道:“是喜服?” “是啊,趕緊換上吧?!敝x韻有些不滿,但看著自家女兒歡歡喜喜的樣子,那些不滿也被沖淡了不少,招呼了人進來,伺候著楚瑜開始梳洗。 沐浴、更衣、擦上桂花頭油,換上大紅色金線繡鳳華袍。 而后楚瑜便端坐在經前,由侍女上前來為她化妝。 楚錦端了梳子進來,走到謝韻旁邊,同謝韻道:“母親,梳發吧?!?/br> 謝韻看著鏡子里的楚瑜,沙啞著聲同楚錦道:“你瞧瞧她,平日都不打扮,今日頭一次打扮得這樣好看,便是要去見夫君了?!?/br> 說著,謝韻拿起梳子,抬手將梳子插入她的發絲,低了聲音:“日后去了衛家,便別像在家里一樣任性行事了,嫁出去的女兒終究是吃虧些,你在衛家,凡事能忍則忍,別多起爭執?!?/br> 若換做往日,聽這番話,楚瑜大概是要和謝韻爭執一下的。然而如今聽著謝韻那帶著哭腔的聲音,她那點爭執的心都散了去,嘆了口氣,只是道:“女兒知道了?!?/br> 謝韻點點頭,抬手給楚瑜梳發。 “一梳梳白頭……” “二梳白發齊眉……” 謝韻一面給楚瑜梳發,一面含了眼淚,等末了,她有些壓抑不住,似是累了一般,由楚錦攙扶著走到了一邊。 侍女上前來給楚瑜盤發,然后帶上了鳳冠。 做著這些時,天漸漸亮起來,外面傳來敲鑼打鼓之聲。一個丫鬟急急忙忙沖進來,歡喜道:“夫人,大小姐,衛家人來了!” 聞言,謝韻便站起身來,似是想要出去,然而剛踏出門,驟然想到:“不成不成,他們還有一會兒?!?/br> 于是又回來,同屋里女眷一起,待在屋中等候著衛家人的到來。 按著習俗,衛家人來迎親,楚家這邊會設一些刁難之事,一直到時辰,才讓楚瑜出去。于是外面熱鬧非凡,楚瑜一等人等在屋里候著,心里不由得癢了起來。 楚錦畢竟還是少年,聽著外面的聲響,小聲道:“母親,不若我出去看一下吧?” 這話出來,大家都起了心思,所有人看著謝韻,謝韻不由得笑起來:“你們這些個沉不住氣的,不過就是迎親,這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 楚瑜心里琢磨著。 上輩子她的婚禮十分簡陋,和顧楚生在昆陽那里,就在院子里請了兩桌顧楚生的屬下,掀了個蓋頭,就算了事。顧楚生曾經說會給她補辦一個盛大的婚禮,可她等了一輩子。 等了一輩子的東西,總有那么幾分不一樣,楚瑜壓著心里那份好奇,同謝韻道:“母親,我們便出去看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