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她什么時候回來?” “她是不是不回來了?” “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真討厭mama!” 季舜堯向來平和的一張臉上,忽然添上幾抹怒意,他將哪吒推到面前的地上,要他挺胸站好,說:“你再把剛剛的話說一遍!” 哪吒那時候已經夠委屈了,季舜堯還要這么兇巴巴地看著他。哪吒小朋友眨了眨眼睛,眼淚啪嗒啪嗒地流下來。 往常季舜堯一定會抱著哄他了,那天卻一反常態,仍舊字字停頓地說:“mama生你的時候很不容易,為了你忍受了很長時間的痛苦?!?/br> “你要記得不可以討厭mama?!?/br> “你要永遠愛mama?!?/br> “你要保護好mama?!?/br> “你永遠只有這么一個mama?!?/br> 季舜堯把一張mama抱著還是小小小朋友的哪吒的照片給他,上面的女人面容清秀,笑容溫柔又靦腆。 哪吒拿小手摸了摸上面的人,問:“我可以拿給小朋友們看嗎?” 季舜堯看了他好久才點頭,然后說了一些哪吒小朋友聽膩了的話:“爸爸一定會讓mama早點回來的,到那時候,我跟mama一起去接你?!?/br> 哪吒小朋友等啊等啊,mama終于回來了,可mama怎么還沒有來啊。 小朋友們實在待不住了,愛麗的mama也在一邊喊她,催她趕緊回家。愛麗滿是抱歉地摸了摸哪吒的腦袋,說:“哪吒,我要走啦?!?/br> 哪吒扁扁嘴,眼睛已經紅了。 背后忽然傳來一串清脆的聲音:“哪吒?” 哪吒認出是米嘉,趕緊拉著胖墩跟愛麗,說:“你們都別走了,是我mama來了,你們快看!”他一扭頭,朝著米嘉大喊:“mamamamamama……” 米嘉愣了下,怎么小哪吒化身發報機了,看了看一邊的季舜堯,后者也是一臉困惑。她過去將他一把拎起來,上下看了看他:“哇,你肚子大了哎?!?/br> 哪吒小朋友很不好意思了,兩條腿并在一起扭了扭,然后一蹦一蹦地投到她懷里,高興得一陣咯咯笑,像個見了榛子忍不住抱著啃的大尾巴松鼠。 旁邊有個眼睛很大的小女孩戳了戳她的胳膊,米嘉溫和地看著她,問怎么了,她很興奮地細聲細氣道:“你就是哪吒的mama嗎?” 米嘉點了點頭,對眼前的狀況顯然還不是很明白,旁邊一串小朋友都聚過來,把她當標本似的研究了會兒,在哪吒瞪眼過去后,又都跑了。 只有剛剛戳她的那個小女孩還在,她很是害羞地扯了扯自己的花泳衣:“哪吒mama好?!?/br> 米嘉滿肚子狐疑地點了點頭,禮貌道:“你好漂亮啊,你也好?!?/br> 哪吒忽然從她懷里飛出去,勾著愛麗的腦袋,跟她說了一會兒悄悄話。 愛麗一直低著頭,粉里透白的小臉垂到哪吒嘴邊,薄薄的耳廓染著淡淡的紅色。 愛麗家來的是mama,一個看起來就溫柔的年輕女人,向著季舜堯這邊點頭示意。 兩個人明顯是認識的,季舜堯這時攬過米嘉,十分親密地摟著她腰,向人介紹道:“我太太,米嘉?!?/br> 他轉而去貼著米嘉的耳朵輕聲道:“這個愛麗,可是咱們家哪吒的小女神?!?/br> 米嘉小小吃了一驚,不斷回憶剛剛自己是否舉止合體,誰能想到頭一次跟季舜堯來接孩子之余,還完成了婆媳的初次會面。 游泳館里的小朋友走得差不多了。 哪吒顯然性質還高,拉著米嘉的手,沿著池邊走了走,說:“mama,我給你表演游泳吧?!?/br> 米嘉一臉很驚喜的樣子,說:“好啊,可是你不累嗎,而且mama已經看過你游泳啦?!?/br> 啊,說的是那個視頻嗎,哪吒害羞極了:“那個不算?!?/br> 那好吧,米嘉跟季舜堯站在一起,看著哪吒小朋友一頭扎進了泳池,水花四濺,兩個家長被澆了一身。 季舜堯給米嘉撣了撣,她笑著說沒事,泳池里,哪吒小朋友化身浪里白條,身手矯健,游得飛快。 兩個家長沿著池邊追他,走得稍微慢一點,哪吒小朋友就高喊:“mama你好慢啊,你走快一點嘛,你追我??!” 哪吒小朋友的表演很精彩,但過于撒歡的下場就是,他剛一上車就睡著了,身體蜷成半個圈,腦袋自帶雷達地找到她懷里最舒服的那個點。 米嘉來回摸著他微rou的身體,驚詫于這樣短的手跟腿,入到水里,居然還能游得那么好。 她跟他爸爸都是人堆里比較高的那一類,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哪吒沒有比同齡的孩子高多少,雖然四歲了,但他看起來還很小。 胖豆丁一樣地戳在那,怎么在她夢里卻骨瘦如柴,伸出手抱她的時候,讓她充滿了恐懼。 米嘉心里隱隱有些難過,將他更緊地抱了抱,臉貼到他臉上,觸感堪比絲滑的蠶絲,又或者軟嫩的布丁,想讓人一口咬下去。 哪吒上車的時候跟她說了跟小朋友們打賭的事,談到小朋友們都不信他有mama的時候,不僅僅是他難過,米嘉也覺得悶悶得透不過氣。 她算一個什么樣的mama呢,孩子最需要她的時候,她永遠不在。她想到自己童年,她也被追著喊過是沒媽的小孩,那種感覺,真的不好。 米嘉一連嘆了好幾聲,前面季舜堯聽見了,遞過來一瓶水。 米嘉疑疑惑惑接過來,季舜堯說:“不舒服就喝點水?!?/br> 米嘉忍不住笑,譏誚道:“你怎么也是這種喝水黨?” 恰好紅燈,季舜堯停了車子,扭頭過來看了看她,又看到懷里的哪吒:“睡著了?” 米嘉點頭,掐了把小朋友的臉:“現在不管你怎么弄,也醒不過來了?!?/br> 季舜堯探身過來,也伸出手,米嘉以為他要摸孩子,他卻在她的手腕上揩了下。 “……”米嘉咕噥:“你干嘛呢?!?/br> 季舜堯說:“小孩子們不懂事,別為了他們覺得不開心?!?/br> 季舜堯這個人啊,一張誘人犯罪的臉,無論是光華流轉的明眸善睞,還是一張時不時噙笑的薄唇,看起來永遠沒心沒肺。 可是他的心思又是如此細膩,米嘉想什么,思考什么,好像永遠不必多說,一個眼神一個表情,他就立刻接收到訊息。 米嘉說:“以前的我補償不了他,今后會好好照顧他。只是沒想到孩子之間,也這么多勾心斗角,看起來明明都是一副可愛的樣子?!?/br> 季舜堯說:“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這些事,不用大驚小怪?!?/br> 米嘉說:“以前我不在也就算了,現在我回來了,哪吒明明說的是實話,但被孩子們誣陷是撒謊,他才會這么不高興的?!?/br> 車子重新發動,季舜堯看向路況:“那更不必了,沒必要為別人的錯誤買單?;厝ノ液煤酶勔徽?,他會理解的?!?/br> 米嘉看著他側臉:“你是不是也是這么一直安慰自己的?” 季舜堯回了下頭:“什么?” 米嘉說:“今天跟伍兮兮見面的時候,她無意提到了一些之前的事,我出事之后,居然有人說過是你干的?” 季舜堯笑:“什么流言沒有?!?/br> “但這種流言可是能殺人的,怎么可以隨隨便便這么誣陷別人。他們還把你跟爸爸去世聯系到一起,太可笑了?!?/br> 季舜堯說:“不必去聽這種蠢話?!?/br> 米嘉仍舊很是生氣:“你以前是在爸爸那里上班的,怎么后來辭職出來單干了,是不是跟這件事有關?” 車子仍舊開得很穩,季舜堯腦子里卻因為翻出的往事而凌亂起來,肆起的流言是可以殺人的,米嘉的這句話,他很贊同。 回答的時候,季舜堯卻換了一副輕松的樣子,說:“不算吧,當時覺得自己已經能夠獨當一面了,現在看起來,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br> 米嘉還在追問:“真的嗎?” 季舜堯點頭:“我不甘心給人打一輩子工的?!?/br> 米嘉說:“現在公司的事都是mama在管,我希望真的跟你說的一樣,各項事務都是平穩交接的?!?/br> 她注意去看季舜堯的表情,他側臉依舊冷峻。 季舜堯還是說:“是我自己要走的?!?/br> 車里的氛圍一下變得冷了下來。 季舜堯岔開話題,問:“今天跟伍兮兮聊什么了,這么不高興?” 一提到這個,米嘉更是上火,說:“我跟伍兮兮崩了?!?/br> 季舜堯意外:“怎么了?” 伍兮兮畢竟是和米嘉朝夕相處了三年的人,米嘉起初并不愿意背著她說壞話,可這件事關系的不僅僅是她們倆,米嘉簡直不吐不快。 米嘉說:“兮兮那時候剛從國外回來,對我的情況并不了解,跟我說的都是她從其他人那兒聽來的……加上你那時候又一直沒回來?!?/br> 這很好的解釋了,她之后為什么會對他有那么大的排斥,并且自以為是地把他們的婚姻定義成失敗的產物。 季舜堯對這個卻沒有感到很吃驚,她沒有親人在身邊,謝慈溪對她的情況不了解,她能接觸到的信息來源,就只有她的這位老朋友。 季舜堯沉吟:“我差不多能猜到?!?/br> 米嘉反問:“但你卻沒有禁止我們往來?” 季舜堯說:“‘禁止’這個詞太嚴重了,每個人都有獨立的思想,就算是哪吒,我也希望他能盡量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生活?!?/br> 季舜堯話鋒接著一轉:“而且我也不認為,那時候你能聽我的?!?/br> 米嘉煩躁地向著窗外看了看:“是啊?!?/br> 過了會,米嘉忽然蹦出來一句:“都是我的錯,伍兮兮說得對,我這么生氣是因為我心里有愧,我只想到了我自己?!?/br> 季舜堯說:“這不是一句簡單的誰對誰錯可以定義的,如果真的要細細劃分,處在這個圈子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錯?!?/br> 米嘉說:“那我就是錯得最多的那一個?!?/br> 季舜堯說:“我也有錯。有的時候我忍不住在想,如果你醒過來的時候我在身邊,或者,我能早一點給你打一個電話,或者很多事都會不同?!?/br> 可他只是在千里之外,在聽到主治醫生告訴他米嘉的情況后,長時間的不知所措。他高興她能醒過來,可是也迷惑于沒有記憶后的她到底是什么樣子。 時間很快給出答案,她呈現出一種與舊時認識的人完全不一樣的樣子,不同到,讓他忍不住想,這個人是誰,還是他愛過的那個人嗎。 季舜堯輕輕嘆氣:“有的時候,我沒你想象中那么冷靜,我也有驚慌失措的時候,這種情況在你不在的時候,非常嚴重?!?/br> 他說話的同時,哪吒小朋友終于因為父母極沒素質的爭論而醒過來了,他睜著一雙大眼睛,驚奇發現自己剛剛還和睦相親的父母忽然成了一對冤家。 米嘉看見他醒,摸了摸他額頭,并沒有停止說話:“喂,季舜堯?!?/br> 她突然這么連名帶姓地喊人,讓季舜堯不由怔了怔,自從習慣“哪吒爸爸”的稱呼后,他好像很久都沒聽過自己的名字了。 季舜堯又向后看了眼:“怎么了?” 米嘉咬了下嘴唇,心里突突直跳,這個問題是她這么久以來,一直想問卻沒敢問的:“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愛……你喜歡我?” 季舜堯說:“如果我跟你說了,你可以不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