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但是礙于瑯王的言辭鑿鑿,那些官員嬪妃們在這災害頻發的江東地界,都不敢太過挑剔,免得被瑯王反襯得不體恤民生。 這楚盛原本以為甚是難辦的差使,卻是順順當當,壓根沒有什么波折幺蛾子。 瓊娘因為還沒有扶正王妃的身份,自是不方便與瑯王一起接駕。不過楚管家從沂園回來后,便向她細細稟報了宮里一眾隨從的起居安排。 當瓊娘聽聞了那華嬪的身份后,不由得細眉微微挑起。 原來那婉嬪這竟是這么快便失寵,也不知這位深得靜敏妃深傳的華嬪又能固寵幾時? 不過瓊娘雖然不虞靠前?;实蹍s一早便知她也隨著楚邪來了江東,便是主動靠口叫韶容公主前來隨駕游歷。 此時江東總是陰雨不斷,本來就不是出游的好時令,瑯王恨不得讓瓊娘呆在燒著地龍的屋子里一天都不要出去。 可現在卻要陪著心血來潮的老頭在外面濕冷的天氣里熬度,當真是叫人心疼。 是以到了第二日,瓊娘哭笑不得地看著瑯王親子用鑷子夾了小竹炭放入手爐里,又挨個查看翠玉給瓊娘備下的衣服,皺著眉頭叫她將輕薄的替下,換上厚實棉暖的。 瓊娘看著那些個臃腫的衣物,有些哭笑不得,竟然不知自己幾時備下了這么嚇人的厚重衣物。 瑯王卻道:“這是本王昨日親自去買的,雖然比不得你那些個衣物穿著纖細婀娜,但是這樣的天氣,你穿得那么美給何人看?又不是尚未定親的閨女,凍壞了,以后怎么給本王生子?本王可是答應讓你生個夠的?!?/br> 瓊娘沒想到他還沒忘,兩人初識時,他調戲自己“生個夠”的話茬,當下便請推他道:“當我是母豬嗎,怎么生個夠?” 楚邪抱著她道:“要是母豬便好了,何苦來現在我還要用那羊腸衣避孕,倒是可以痛快淋漓了?!?/br> 瓊娘眼見外屋有小丫鬟忙忙碌碌的,連忙伸手堵了他的嘴,卻被他狠狠地啃咬了手心。 最后,瓊娘到底是穿得厚重臃腫地陪王伴駕去了。 江東這幾日正天氣惡劣。 可是堂堂九五至尊,常年被圈在京城的一畝三分地里,每年得了空子出去時,就算是年歲甚大了,也內心歡愉的如孩童一般,怎么可能因為下雨,便老老實實呆在房中。 萬歲爺雖則打著體察民情的招牌,但他先巡視的地方卻并不是田間地頭,而是當初他偷偷跑來江東找尋表姐晴柔時,曾經到過的地方。 這首先游歷的便是郡郊的一處送友長亭。 當年他來到江東,與晴柔偷偷約見于此,在他心中一定會是自己妻子的女子,彼時卻成了他人妻,只冷著臉,凝望遠方,嘴里淡淡地與他撇清干系,他心有不甘,便緊緊抱住了她,卻被她狠狠地打了嘴巴。 他捂著臉哭問她的心為何這般狠,她卻道是在獨自渡江流落江東時,在凄風冷雨中心漸漸變硬變冷的。 他原是不懂她話里意思,因為上次他將江東時,正趕上天氣尚可之時,只覺得江面煙波浩渺,遠山映照。 可是這次,他是跟晴柔當初入江東一般的時節。如今看著周遭的陰雨陣陣,大江長山的大氣盡被綿延不休的雨水籠罩上了寒煙蕭索。 此時站在長亭,他朝著當年晴柔眼望的方向看去,正看見被雨水沖刷的碼頭。 此時有船靠碼頭,一個大著肚子的孕婦正艱難地從船上踏上岸來。她的丈夫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攙扶這她…… 嘉康帝的喉嚨堵住了,此時的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年少時的男子,重游舊地,更能體會到晴柔當時說那絕情斷義的話時的心情。 想到她肚子跋涉萬水千山來到異鄉,懷著他的孩兒忘山走在這冷風凄雨里,竟是一時哽咽,落下眼淚。 隨行的大臣們一個個撐著傘,在雨里打著哆嗦。 雖然他們身披厚重的大氅,可是那寒氣還是從腳下往上走,真想呆在屋子里挨著火盆好好烤一烤。 可是萬歲放著名山大川不看,非要來這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破亭子賞歷一番,著實叫人摸不著頭腦。 一個個只能上上下下審視著亭子的木柱茅頂,指望找尋出哪位高士隱者的留墨刻痕,琢磨些門道出來,好迎合萬歲的品古心境。 而瑯王則是斂眉獨立,不屑于揣摩萬歲的心思。 瓊娘倒是隱約猜測出萬歲此時所思,料想著接下來的賞玩應該也不大有趣。 而立在瓊娘身側的嬪妃們則一臉艷羨地看著穿得圓滾滾的韶容公主。 當初能跟皇帝出來的,除了如靜敏妃資歷老,加之是江東人,萬歲體恤,讓她可以返家感受故土之情,其余哪個不是年輕貌美正邀寵時。 一個個借著出游的機會,都著薄衫彩衣。講求線條優美,隨著外面兜了毛氅披風,在這連綿的陰雨前,也有些不足以抵擋風寒。 現在皇帝在個破亭子里兜轉個沒完,淚濕長襟。下面這些個美貌的嬪妃們紛紛忍耐不住,鼻子里吸溜起清涕來。 偏偏這人多的場合還沒法揩拭,皇帝正入情傷感,也不好借口更衣離去,便只能借著手帕遮掩,頻頻揩拭。 此時一陣冷風嗆來,個個緊緊合著大氅,摟緊懷里的暖爐,腳兒凍得發麻,也不好頻頻移動。再看那韶容公主,便是安然地將手插在肥大的棉長衣里,粉白的臉兒被棉長衣領口的黑狐貍毛襯得嫩光紅潤。 她腳下那雙厚氈底兒的棉靴子,先前還被她們私下里嘲笑,說這韶容公主沒名沒份地流落江東,真是活得不如在京城里滋潤。 可是現在,真恨不得立時跟她交換,將凍僵的腳插進厚實的棉靴子里。 好不容易,這皇帝總算知道冷了,這才移步回沂園用膳。 用膳后,萬歲問道:“在風里站了甚久,著實有些發冷,愛卿可知有何去處,能消一消寒氣?” 瑯王陪王伴駕,吃得倒是不多,此時正在一起吃茶,便放下茶盞,道:“附近有一處溫泉,泡浴起來,甚是解乏……不過二殿下能否溫泡?” 這泡溫泉,乃是本朝風尚,最講究個眾人老少同浴,衣服除下,不分尊卑,一起喝著溫酒,吃著果品溫泡暢談。 可是王爺卻偏偏說著,眼睛充滿帶著些許探究地望了望劉剡的襠下。 這劉剡如今剛剛愈合傷口,陪同父王一起來到江東。 先前他與楚邪照面,二人一直未有交談。而如今楚邪倒是主動來給他言,可是一開口,就讓劉剡想要摔茶杯嗎,罵他的祖宗十八代。 他明明知道自己傷在何處,卻偏安排這種眾人一起解衣除衫的營生,簡直是用心惡毒以極! 然而二殿下向來是能忍的。在萬歲面前摔茶盞是失態,罵楚邪的祖宗十八代,也是罵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更是失德。 既然兩樣都不能失,便只能生硬勾起嘴角,笑著道:“身有不適,一直未曾痊愈,恐怕受不住溫泉的熱力,父王與諸位大人自便就好?!?/br> 楚邪將身子微微前傾,一臉不解地問:“二殿下哪里不適?可否明示?” 其實二殿下那點子傷情,朝里也有影傳,可是畢竟沒有落在實處,就連萬歲爺也不好直接派人去給本就受委屈的兒子驗傷。 是以楚邪這么以刨根問底,還真有那好事之人或目光炯炯,或借著茶杯蓋遮掩,俱是好奇等待著二殿下的回應。 第187章 二殿下被架在火塘上, 屁股被烤得嗞啦響, 挨了一刀處也隱隱抽痛??墒敲鎯荷蠀s是云淡風輕,不甚在意的表情,只溫文爾雅笑道:“脾胃補償,體虛乏力,倒是不能展示給王爺您看了?!?/br> 楚邪笑得意味深長, 斜看向二皇子的眼神明顯不懷好意。 這兩人的神色落在嘉康帝的眼里,愁在帝王的心上。 他原來有心傳位給劉剡, 除了因為他克己奉公, 認真勤勉,在群臣里甚有口碑外,更重要的是他與忘山交情甚好, 讓他不用憂愁百年后,忘山的歸屬。 可是現在因為一個女人, 兩個兄弟便徹底鬧翻了臉…… 想到這, 他不由得瞟向了一旁的韶容公主, 此時因為在廳堂內, 她已經脫去了臃腫的棉衣, 露出里面肩頭鏤花窄袖的玫色長裙,只在香肩處, 搭上一條長長的輕紗披帛,眉眼含笑,玉頸挺直,神態怡然, 一顰一笑皆是獨特的氣韻。 紅顏禍水??!也難怪兩個兒子爭搶。 嘉康帝在尋思此事時,下意識地將自己要將瓊娘賜婚給二皇子的事情忽略了過去,便將這罪過一股腦盡數推卸在了瓊娘太過貌美的緣由上。 不過嘉康帝緬懷了一天的往事,隨著他一起入江東的臣子們卻沒忘了正事。 那個不依不饒直諫皇帝,不可縱容姑息江東蠻政的胡大人率先開口道:“瑯王,您可知將江東的百姓因為你的苛捐暴斂,而民不聊生,按理說您掌管著運河的稅務,并不短缺銀兩,為何還要收刮百姓,收取什么“悅目稅”……這是什么個稅,真是前朝歷代都翻找不出,既然如今萬歲親臨,便由你好好解釋一番吧!” 楚邪一早便聽聞朝中有人上書寫了個什么“十罪狀”彈劾自己,倒是早有準備。 聽胡大人這么一說,連眼皮都沒有掀動道:“既然連胡大人都覺得荒謬,本王豈會去做?江東連年災害,百姓食不果腹,本王一早便下令減免今年的耕稅,賑災的糧食更是本王自掏的腰包,別說運河的稅錢,便是本王陳年的家底都搭入不少,以致于現在想要娶妻納利,都有些力不從心,深恐折損了王妃的臉面!” 就在這時,已經身為吏部司司馬的盧卷笑著道:“昨日來了江東,圣上便命微臣去探訪民情,原來這‘悅目稅’乃是王爺當街戲言,當時街市上有一貌美女子被郡百姓層層包圍,追看個不停,瑯王為了人群自動退散,才高喊了這么一嗓子,不過是讓百姓散去,也并未收一文錢,不知怎么以訛傳訛,就成了瑯王橫征暴斂了?!?/br> 瓊娘這時不急不緩地開口道:“全是我的罪過,當時因為初來京東,在街市上行走,也許打扮與當地人不甚相同,引來了他們的好奇,馬車差點被掀翻,危急時,恰好瑯王趕到,這才解了圍困?!?/br> 若是旁的女子說這話,未免有些荒唐走板得可笑。 可是說這話的是韶容公主,卻不會有人覺得夸張。 不過是數月未見,這位太后的義女竟然是比在京城里更加豐姿綽約, 這女人的姿色有六分在皮骨,三分靠氣質,二分靠打扮,可是這位崔瓊娘卻是十分盡占,當初京城里流傳著她才是京城第一等的美人,可惜出身太低,不能與云曦之類的貴女比肩,才未能入選。 這等子的美人驟然立在江東的郡城之內,惹動了全城百姓圍觀,真是太入情入理了。 若真是這般,那瑯王沒有舉刀維護前妻,已經算是格外施恩了。 胡大人一時語塞,心內暗鬧那寫下奏折之人以訛傳訛,竟然未加考證便妄議重臣,當真是還降罪。 跟胡大人一起變臉的還有萬歲。為何總有人要害他的忘山?這種嚇唬愚民的戲言,卻被人拿來去朝堂上彈劾,還把韶容公主污蔑成煙花女子,便是連太后也一并折損了。 想到這,萬歲的臉面豈會好看?當下便決定,定要將那污蔑瑯王的官員拿了嚴辦。 倒是一起隨著皇帝出巡的雍陽公主笑著道:“若是韶容公主,便是收錢也是應當,如今我們這些身在京城的卻是命苦了,不得時時看著你的打扮,竟是不知該怎么穿衣才好?!?/br> 她此時已經嫁人,夫婿為人寬厚勤勉,皇帝其實也是心疼這個女兒的,便提拔了駙馬,他在朝中一路順遂直升,夫妻二人感情甚篤,也算是琴瑟和鳴。 然后這雍陽公主說話不過腦子的毛病,算是今生改得不掉了。竟是這般大咧咧地要出錢看瓊娘。 不過瓊娘是知道她的,當下便微微一笑,將話題岔到別處去了。 其實這群臣來江東之前,全是備下腹稿,準備到江東陪王伴駕,抓住了瑯王的錯處后,再口誅筆伐。 只是沒想到,這胡大人出師不利,一下子便被瑯王駁斥得干凈。 其后,甚是體恤臣子的萬歲,甚是關心瑯王無力娶妻一時,當下便道,趁著他巡游江東是,便做主再為二人主持婚事,破鏡重圓,重接秦晉之好,成為百年佳話。 至于禮金當面,他與諸位皇子臣子們都不會吝嗇,也算是變相周濟下為民傾家蕩產的瑯王。 嘉康帝說得順溜,下面的臣子們都是一苦臉。 按理說,同僚們互相賀禮是應當應分,可是瑯王這隔三差五娶正妻,實在是讓人心內不忿,尤其是那新娘子都不帶換一換的,隱隱有圈取賀禮的嫌疑,偏生還不能出口質疑,不然未免小氣,外帶調唆瑯王夫妻不能破鏡重圓的嫌疑。 當下只能自認倒霉,大老遠千里迢迢從京城趕到江東來給瑯王送賀禮。 瑯王自然也只能謝過君恩,自依著原定的日子迎娶瓊娘。 連著幾日陪王伴駕,瑯王的政務且需得處理。便是每日回去看看已經熟睡的一對小人,吃了瓊娘親手為他做的飯食,才去了書房處理因為陪伴圣上耽擱的政事。 這日,晚餐甚是豐盛,瓊娘看他勞苦,連日來給他時時進補,今日做了剁椒的烤魚,配著斑鳩丸子湯來吃。 待得吃完后,他便來到書房,卻聽管家通報,有個本家的親戚前來板房,說有要事告知瑯王。 狼王對待江東的本家,一向秉持平易近人之風,對叔公姑母一類的親戚多有照拂,見這么晚前來,說不得是遇了難事,當下便讓人將他引入進來。 隨著書房門推開,一個中等身材的圓臉男子走了進來,笑著對瑯王施禮道:“王爺,”。 瑯王看了一眼來人,認出乃是一個遠房叔公家的長孫楚得勝。楚得勝剛過而立之年,因為縱情姿色,臉色有些青白。 這位叔公原本也是家財頗豐,可惜遇到一個只會花錢不會賺錢的兒子,漸漸低坐吃山空,到了楚得勝這一代時曾經的萬貫家財已被耗盡,雖然尚能衣食無憂,但是日子過得卻是連個富商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