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倒是崔忠不好意思,主動提出自家養豬,折殺了花園子的美景。 可是瑯王卻是一本正經道:“岳丈大人此言差矣,這‘家’字之下乃‘豕’。這豕是野豬也。是以古人認為,家中能養得祭祀之用的野豬,才算是富足,才可稱得上一個家。如今這后院養豬,正迎合了古意,乃是返璞歸真,歸耕田園之向往?!?/br> 瓊娘恰好往后院給他們送來切好的果盤,正好聽到楚邪那通拍馬痕跡明顯的胡謅,當下不由得抿嘴一笑,招呼著他們來吃果子,然后道:“廚下有漁民新送的螃蟹,看那光景,每只都足有四兩,我已經吩咐上鍋清蒸,一會蘸取著姜醋來食,今日我下廚做了菜,還有用土灶烤了兩只羊腿,待得起了泥封便好?!?/br> 崔忠道:“在屋子里吃也怪憋悶的,正好在園子里吃?!?/br> 于是仆人們端來了矮地桌子,旁邊還鋪了墊了棉墊的席子。 崔家四口連同瑯王在席上圍坐吃酒,兩個小兒也抱來,在席上爬滾著玩。 如今,一對小娃娃也開始嘴饞知道酸咸味道了,便是不時爬到瓊娘或者瑯王的身邊要吃食。 瓊娘怕他們吃了rou食不消化,只備了切的碎碎的果rou,時不時給兩個小饞娃舀一勺。 伴著蟲鳴陣陣,剝著肥蟹,吮著膏黃,一家人吃得倒是舒心暢快。 瓊娘自重生以來,其實也不過想過一過那種迥異于高門朱戶的平淡生活,不想處處拘謹著自己和家人。 原本以為嫁給了瑯王,便是今生無望。沒想到,與瑯王休離后,卻讓他陡然改變,越發的平易近人。 而崔忠大約也是覺得女兒如今也不算是拘謹在楚家的緣故,待瑯王的態度也越發的隨和自然,招呼他給倒酒遞菜時,也不是以前那種小心翼翼的謹慎光景了。 乍一看,倒是跟平民之家里,岳父大人指示著自家愣頭青的女婿的態度并無二致。 至于劉氏,倒是有些心疼起前女婿來,只覺得自己的女兒不省心,倒是磨礪壞了這沒爹沒媽的孩子,便是一個勁兒地剃下羊rou,往楚邪的碗里夾菜。 瓊娘吃了一會,卻不見崔傳寶。翠玉和章媽正看顧著兩個孩子。她想招呼喜鵲給自己拿件衣服,卻也不見喜鵲,正自心內納悶,卻看哥哥和喜鵲一前一后地走了回來。 她心細,分明看見哥哥和喜鵲都眼圈透著紅,也不知方才發生了什么。 現在人多,也不好問,便準備等過后,找來喜鵲細問。 瑯王如今臉皮甚厚,便借口著酒醉,死皮爛臉地留在了崔家,雖然礙著岳父母,無法跟瓊娘同室,但少不得快入夜時,跳窗上床,向自己的下堂妻問好。 這問了安后,又少不得要摸著替她揉捏按摩,許是今日討好岳父大人,也叫小婦人覺得舒心,竟然最后成功地留將下來,剝了衣衫,透透地吃了一頓的香rou。 這一宿貪歡,竟是第二日都不想起床??墒巧缴系奶笸蝗幌铝塑仓?,要召瓊娘入山覲見。 瑯王覺得一定是這幾日自己燒香禮佛太少的緣故,竟然是萬事不順遂,便干脆陪著瓊娘一起入皇寺,正好找滄海大師下一盤棋。 當瓊娘入了禪房時,正看見太后命人拿來一個木箱。 瓊娘見禮后,太后一邊打開木箱一邊讓瓊娘過來。 待瓊娘走過去時,看見那木箱里的是厚厚的一摞子信箋。 太后抬頭看向瓊娘,一向保養得宜的臉略顯疲態。 她看著瓊娘道:“自你與瑯王鬧到了戶部后,雖然一直未曾見你,可是哀家心內是想著你的,聽聞這次上山乃是瑯王陪伴你而來,足見你倆也是緣分未全斷。是以哀家倒是可以放心交代事情給你?!?/br> 瓊娘不知太后要說什么,自然是靜默不語,待太后吩咐。 太后緩緩道:“哀家在江東有些舊日親眷,是以得信,說是瑯王前些日子回了江東,似乎是打聽到了些陳年舊事……” 瓊娘依然不語,可是太后是何等的眼力,自是看出瓊娘也是知情的,她長長嘆了口氣,試探著道:“原以為這瑯王的身世,該是隨著這些個老人的離去,深埋黃土,可誰知他卻發現了端倪,非要探知究竟。當年的事情,哀家與皇上都是身不由己,只是苦了晴柔那孩子?!?/br> 瓊娘這時開口應承道:“母后的那一句深埋黃土甚對,既然都是陳年舊事,那便讓它埋了吧。王妃嫁到江東后,與老瑯王感情甚篤,而瑯王也愿意盡孝,成全這一段難得的父子之情。而皇上那邊,他乃是君,王爺為臣,自是該盡忠職守,忠君報國。這豈不是很好?” 太后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瓊娘,微微點頭贊許道:“哀家還在想,依著忘山的性情,要是知道真相,必定是要大鬧一場,可是他這番回來卻是風平浪靜,幾次宮宴上也還算進退得宜,倒是哀家看走了眼,他到底是長大懂事了?!?/br> 太后的一番話,聽得瓊娘心內一翻,她現在才品酌出來,這個前世里看似不問世事的太后,實際上耳目遍布朝野,更是不動聲色地監視著楚邪這個皇家遺落在外的孫兒。畢竟他的身上流淌著皇室劉家的血液,可能成為江山社稷最大的變數。 只是不知,太后這次來找自己是為何?難道是有什么不好直接與楚邪說的,便叫她代為過話嗎? 果然,這太后接下來道:“若是忘山真如你之言,能恪守臣子本分,對皇上對他都是最為妥善的??墒蔷团率怯行娜酥懒舜耸?,便要節外生枝,驟起干戈……” 瓊娘心知太后接下來的話必定十分重要,便說:“請太后明示?!?/br> 太后指了指那木箱子道:“當年晴柔出走江東,哀家放心不下,每月都與她通信。后來過了幾年,萬歲知道了晴柔乃是帶著身孕嫁人,便私自跑去了江東,那段時日,政局不穩,朝中豈可一日無君?那時哀家也是對晴柔有些誤會,信中苛責的未免言語重了一些。前些日子,哀家才知,晴柔一直保存著來往通信,有人替哀家送還回來,只是送回的途中,起了些波折,這箱子被人過了手,幸好及時追回……只是,這些信件不知怎么的,按照日期算,獨獨少了一封?!?/br> 瓊娘知道,太后之所以要人將信箋送回,便是不放心,要自己親自銷毀。而太后做事心細,又向來縝密,定然檢查了信箋。而她發現少的那一封應該是寫了甚是重要的內容。 于是她抬眼看向太后,無聲地詢問。 太后手里捻的佛珠極快,似乎心內也是略顯掙扎??墒亲詈?,她的佛珠定住,到底是下了決心道:“哀家倒是回憶了一下,若是沒記錯的話,乃是最后寄去的,在信里,哀家一時氣急,便說了些若是晴柔再這般牽絆著皇上,便要性命不保的話??伤耸前Ъ乙皇謳Т蟮暮⒆?,哀家怎么會這么待她?” 瓊娘聽得心內咯噔一沉,隱約猜到了什么。 太后也長嘆一聲道:“可是世事難料,就在皇帝回來后,老瑯王夫妻卻相繼離世……晴柔心細,,所有的信件都是整理妥當,不可能過世后只有這一封獨獨遺失。哀家叫你來,說這事與你聽,也是怕這信箋落入有心人的手里,叫忘山對當年事起了誤會?!?/br> 那天,瓊娘從太后的佛堂里出來時,后脊梁都冒著冷汗。 若是太后所言為真。那么瑯王突然揭竿而起,便事出有因了。 若是當年瑯王沒有經過自己的提醒,進而提前發現身世。那么當他得到那封信件,驟然得知身份,又看到太后滿紙的威脅之詞時,該是怎么樣的心情? 怕不是認定了自己的母親乃是被皇室迫害致死,進而揭竿而起! 而太后前世里因為心悸發作,體弱多病,更加懶理世務,后來得了良藥調劑,卻在中秋月夜吃了含杏仁碎的月餅而藥性相沖,最后歿了。 現在再回憶,太后好像是在瑯王起兵前就歿了的。這些事件細細思來是何等的巧合! 若不是今世里,太后身體安健,恐怕也不會有機會說出那些信件的實情。 第171章 出了皇寺, 瑯王倒是沒有問起瓊娘, 太后與她說了什么。在這類事情上,他向來是信任瓊娘的,若是她愿說,他便聽;她不說,他也不問。 瓊娘覺得此時要與瑯王好好的說, 想到一會和瑯王談到的事關重大, 卻是不適合在崔府,瓊娘便主動開口要與瑯王回府。 瑯王心中大喜, 想不到皇寺一行居然有此效果, 難道是太后勸說了她不成? 只進了王府,瓊娘可不及與他風花雪月,將太后與她說的詳詳細細地告訴了瑯王, 瑯王聽后半響沉默不語。 瓊娘言道:“以太后的身份地位, 沒有必要哄騙你我, 所言當俱是真的。若如此, 我上一世你舉起反旗便可能是因為此事了?!?/br> 瑯王的眸色深沉, 雖然瓊娘幾次提及前世,可是前世那個冷情孤僻的他驟然聽起來,卻像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倘若前世里,他毫無預兆地知曉了身世,又誤會是太后下令害死了母親, 他會如何去做?怎是不得而知, 但是有一樣, 他敢肯定,今世的他就算真的以為是太后害死了母親,也絕不會不管不顧。 畢竟他有妻有兒女,若是只一味發泄心內的仇怨,她們該如何安置? 所以他久久思索后,說道:“京城非安居之地,我們還是早日回返江東,方能安枕無憂,到時無論京城里情勢如何演變,都不能動我們分毫了?!?/br> 瓊娘說道:“父母和大哥也要趕往江東,若是還在京城,我實在放心不下?!?/br> 瑯王稱是,又說道:“當務之急卻是如何才能讓圣上快些準本王回江東?!?/br> 瓊娘這回來的路上便已經想好了道:“可以請太后代為轉圜。圣上事母至孝,如果太后一旁相勸,圣上當會準許我們回返江東?!?/br> 其實她的提議與瑯王所想不謀而合。 他如今愈加篤定母親的死可能并不單純,那幕后黑手如此陰險,他必定不能叫瓊娘和孩兒置身險境。 當天夜里,瑯王一連修書五封發往江東,安排回轉的事宜。瓊娘也一直未睡,只入了小廚房給瑯王熬燉了燕窩養身,在他的身旁磨墨坐陪。 瑯王寫得乏累時,抬眼看她,昏暗的燈光下,她的側臉柔和而絕美,瑯王不禁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輕輕問道:“若本王入皇寺,你會舍我而去嗎?” 瓊娘抬起頭,看著他,語氣堅定的道:“有我在,絕不叫你入皇寺!” 瑯王原本是有感而發,卻不曾想,叫自家小娘子猶如救美的豪杰一般,發出慷慨之言,積郁了一夜的心情陡然為之一動,笑道:“若是萬歲下旨,你有什么本事?” 瓊娘為了叫他安心,轉手在白紙畫下了籌謀甚久的路線圖,便是真有萬一,該如何出城關入海港,進而轉為水路,飄揚出海,俱是籌劃詳細。 瑯王初時還看得有滋有味,可是后來卻琢磨出不一般的味道了,只試探著問:“若是休書送達后,本王執意要回羲和、若華,便只不要你了,你當如何?” 瓊娘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道:“燕窩涼了便不好喝了,你再飲些……” 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是溫婉里透著狡黠,叫楚邪的心里有些不落底兒。他飲著熱騰騰的燕窩,心里的想法卻是,到了江東,一定千方百計拆掉海船! 過了兩日,萬歲在瑯王再三請求下,終于無奈改口,恩準瑯王回鄉給叔公盡孝。 瑯王回府后便馬不停蹄準備回鄉事宜,那瑯王府甚至入夜,下人們還在收拾著行李。 今夜主動漫長,同樣未眠的,還有二皇子劉剡。 在今日接到了一封密信后,他甚至心內激動得連晚餐都沒怎么吃,只眼睛半閉著坐在書房的椅上,心中盤算下一步當如何行事。 劉剡行事縝密,許久前就刻意結交宮中和各皇子府中的太監和管事,皇寺也未曾忽視。當從母親處得知太后乃是瑯王身世的知情人后,二皇子便密令服侍在太后身邊的人注意太后的舉動。 前些時日他得到密報太后派了人手去了江東,立即命暗衛暗中跟隨,查清太后的目的。 結果這一跟蹤,收獲頗豐,雖然暗衛盜信時為人發現,可是到手的一封,便足以成事了。 這時,門口傳來稟報聲,尚云天求見。 尚云天見了二皇子,行禮后急問道:“臣先前已經為殿下剖析了形勢,言說決不能容楚邪回返江東,殿下也是深以為然。楚邪這次請返江東,殿下卻是為何不加以阻撓,讓那廝終是得以返回?” 二皇子抬起眼,沉聲道:“你這是怪罪我放跑了你的冤家對頭,今世奪妻的情敵嗎?” 尚云天這才驚覺自己因為急怒而語氣不遜,忙退后一步,深躬道:“臣萬萬不敢。臣一時心急,還請殿下寬宥?!?/br> 二皇子淡淡道:“無妨,本王亦知云天惱怒楚邪的奪妻之恨,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擇言,本王不會怪罪”說完,展顏一笑。 尚云天背后卻是忽然起了一層的冷汗。起初他也同朝臣一樣為二皇子的風度和心胸感動,認為是難得的謙謙公子??墒窃诙首邮窒伦隽艘欢螘r間后,尚云天已然深知謙和大度都是二皇子平時用來示人的,骨子里卻最是狠辣無情,尤其重視身份的尊卑貴賤。剛才自己心情激蕩下說話有些沖撞于他,正是犯了二皇子的大忌。 現在正是用人之時,自然不會有事,一旦二皇子勢成,說不準哪天自己就被秋后算賬了…… 二皇子起身在書架上拿起一本書,從中抽出一張信箋,遞給尚云天,道:“你且看看?!?/br> 尚云天讀罷信件,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問道:“殿下,照信件所說,難道楚邪居然乃是龍子?” 二皇子嘴角微微下搭,露出了含著無盡冷意地微笑,說道:“正是,否則父皇為何如此寵溺于他,連十弟被他射箭重傷都是輕輕放下?!?/br> 尚云天身子一震,低下頭半響不語。他前世里并非京城漩渦的參與者,很多事情只是看到了結果,不知其所以然。而這一世他過的與上一世完全不同,卻是知道了許多深藏于表面之下的秘密,暗嘆那一世自己身處的朝堂之上,卻并未如自己所想那般洞察玄機,竟是忽略掉了如此多的波譎云詭。 二皇子一直看查看著尚云天的神色,只待最后輕輕問道:“怎么,你可是怕了?” 尚云天猛然抬頭,說道:“臣當日幫著殿下對付那時的太子,又如何會害怕一個連名分都沒有的雜種!臣只是感嘆蒼天無眼。臣自小苦讀詩書,雞未鳴便起,十年寒窗才得以為官。而楚邪不學無術,偏又蠻橫跋扈,卻生而為王爺。臣以為這已是僥天之幸,想不到卻還是位龍子。若是他知曉自己的身世,必定要掀動朝野,野心勃勃妄圖繼承大統。臣愿附翼殿下身后,無論楚邪什么身份,必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片刻后,尚云天又道:“既如此,殿下為何還是讓他返回江東,如此一來,他便有了造反的底氣和實力?!?/br> 二皇子笑道:“若楚邪是普通的臣子,自是圈養在京城為佳。本王也是從父皇對楚邪的態度上琢磨出不對,小心求證才發現他的身世。若是留在京城,一旦他身世泄露,許多朝廷大臣反而可能攀附與他,于本王卻是大大的不利。而且以父皇對他的寵溺,卻是不敢言本王一定被立為太子?!?/br> 頓了一頓,二皇子又道:“這信乃太后所寫,巧合的是姑姑和姑丈在此信后兩個月便相繼亡故。所以本王放他回江東,再讓他看到這封書信,以楚邪的性子,必然起兵為其父母復仇。那時父皇便再無選擇,皇位舍我其誰?” 二皇子接著意氣風發地說道:“到時我便將楚邪非是老瑯王之子的身份公布,楚家和江東必然產生疑慮,不再全心全意支持他。然后我再以朝廷大義的名分對楚家和江東諸人或分化,或拉攏,使其分崩離析。再盡起朝廷之兵,以逸待勞,以眾擊寡,那時自然能畢其功于一役,底定天下?!?/br> 舒了一口氣,二皇子復又淡然道:“你言及上一世他被囚皇寺,這結局甚好。既如此,我們又何須更改他的命線,就讓他循著軌跡一路前行直到終途?!?/br> 尚云天心悅誠服,低頭道:“殿下妙計,卑職愚鈍,差點誤了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