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說漏了嘴的常進,現在深知禍闖大了,更不敢問王妃, 要是王爺執意不見, 她要做些什么。 只灰溜溜地服侍王妃上了馬車, 一路護衛來到了京東大營外。 這一路上, 瓊娘也打聽清楚了,原來瑯王的二叔楚歸禾也來了江北大營。 等到了營口,瓊娘坐在馬車里等候, 不一會的功夫, 只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快步走了出來。入營通稟后, 先回來一步的常進連忙隔著簾子道:“楚歸禾將軍親自來迎接王妃了?!?/br> 瓊娘一聽,連忙掀開簾子下了馬車相迎,只對楚將軍施禮道:“二叔公,勞你出迎,真是罪過?!?/br> 楚歸禾這幾日也是日夜難眠,如今瑯王醒了,他的心緒也是舒展,只連忙道:“都是一家人,還請王妃莫要多禮,一會太陽就要下山了,外面夜里風很大,趕緊入營去吧?!?/br> 待得入了營地,瓊娘自然是心急著要去見王爺。 只是在瑯王的營帳外,她看見了正帶著婆子照看爐火上熬煮著湯藥的何小姐,那甚是清麗的面容,也許是日夜不輟的服侍,略顯憔悴。 她看見了瓊娘過來,立刻略顯忐忑地站起身來,拘禮小聲道:“王妃,您來了,王爺正念叨著您呢!” 這種異常熟稔的語氣,真是要人很難愉快起來。 瓊娘不做聲,倒是她一旁的二叔公溫和地開了口:“若惜,這幾日你也是夠累的,這煎藥自有人看著,你回去休息去吧?!?/br> 若惜怯怯地瞟了一眼瓊娘,似乎是對王妃無限敬畏一般,只施禮之后,便乖乖低頭回了自己的營帳。 瓊娘現在懶得理會這些個細枝末節,只求快些看王爺一眼,以求心安。 待得入了營,人還沒看到,先看到了剛換下來的,滿是血跡的繃帶,直叫人觸目驚心。 等看見了人時,昔日里囂張跋扈的那個人,便是白著臉躺在床榻上,眼角眉梢都是昏迷甚久的憔悴。 雖是一早便知道他受傷了,可是親眼見到又是另一番心境。 瓊娘突然覺得鼻子發酸,但這是軍營,容不得她作婦人態哭哭啼啼,便是強忍著淚意道:“傷口可還疼?” 瑯王先前催攆著她回去,可真看到了人時,便是從被子里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的柔荑不放,嘴里卻說道:“就是個不聽話的……眼巴巴地往這跑,沒個省心的!” 瓊娘眼見著他雖則顯得虛弱,可說話的氣力還足,心里自是微微一松。方才見那繃帶,也知道他真是失血不少,眼下的虛弱便是元氣虧損,需要好好進補。于是柔聲道:“一會我叫人去附近的農鄉尋買豬肝回來,熬煮豬肝粥給你補補氣血,你莫要多說話,好好將養?!?/br> 瑯王醒來也有一陣子了,這次傷勢實在是太重,若不是這小婦人滿是暴發戶的氣質,送的黃金錢乃是加厚加大的,他也許便斃命當場了。 等醒來時,雖則有心起身,然則昏迷多日,身體也是虛的,只說了一會子話,便又有睡意了。 瓊娘看他睡下,便替他蓋好了被子。從帳里出來后,便叫來常進,讓他派人去尋買豬肝,還有大骨山藥一類熬湯的食材。 常進本以為瓊娘入營地后,會醋意橫生,質問瑯王何若惜為何在此,沒想到瓊娘連提都未提,只是一味盤算著瑯王醒來后的食譜。 他心里也自是一松,待瓊娘吩咐完了,才尋了機會小聲道:“王妃,其實那何小姐在營地也不是王爺的意思,是楚將軍聽聞何小姐在農舍整日哭鬧,才……才將她接過來的……” 瓊娘自見到了瑯王后,根本就沒心理會那何若惜的事情,其實就算常進不說,她也能大致猜到情形。 對于與一貫會人前裝弱的女子虛以委蛇,瓊娘一向敬謝不敏。 但是這何若惜卻又是二叔公的親戚,想這寄養的女子多年來錦衣玉食,可見二叔公其人寬厚,對待府宅里的事情也是不甚精心,倒是不能如楚姑母那般拎提清楚。 何若惜既愛當燒火丫頭,瓊娘也不好阻攔別人的嗜好,免得在二叔公面前,自己白白地充當了惡人。 待得豬肝和食材俱買來后,瓊娘便細熬米粥,將豬肝洗凈切片入鍋,待熬碎了,便稍微撒了咸鹽進去。楚邪剛剛醒來,數日未食,瓊娘怕刺激已經脆弱的腸胃,便連香蔥都沒有撒。 可是她這邊正做著飯,那何若惜便飄飄悠悠地走過來,小聲問:“王妃,有什么可幫忙的,盡管吩咐我來做吧?!?/br> 瓊娘拿著砍刀朝著那骨棒利落地一刀斬下,發出咔嚓一聲,嚇得那何若惜縮身一躲。瓊娘方慢悠悠道:“都是些粗手的活計,原是不用我來做,但我為王爺正妻,自當為夫君洗手作羹湯,可小姐你乃閨閣未嫁之身,如今身在滿是男人的軍營已經是不妥,怎么敢勞煩你為我的夫君熬湯送水?” 說到這,她抬眼看了那何若惜一眼,又垂下眼皮道:“二叔公終究是慣cao心大事的,在這些小事上不夠精心,待我與他說,還是將何小姐你送出軍營為妥?!?/br> 只這一句話,便讓何若惜白了臉,她先前也是見過這位王妃如何拿捏著王爺的。 一言不合便離家出走,換了旁的女人呢,那便是昏了頭的下下之策,若是夫君不來接,豈不是沒法子收場嗎? 可是這個女人,偏有法子拐帶著王爺也一同不回府去了,更是不知怎么說動了王爺叫來了江東的姑母,將自己沒臉兒地申斥一頓,便要送回江東何家。 何若惜戀著瑯王經年,怎么甘心回何家別嫁?這一路都是哭鬧不止。 幸而蒼天有眼,竟然是她的船遇到了水寇。而瑯王也正好帶兵馬經過,出手將她救下。 何若惜覺得這是上蒼與她的機會,若是不能把握便怨不得旁人了。 是以,她死活磨著姨父,進了軍營,本以為日夜服侍,總能尋到機會,解了衣衫,看到王爺的身子。只要這般,她便算是名節盡毀,到時候叔公一定不會袖手不管,只會做主將她許給王爺為側妃。 可是心下打得如此算盤,卻一直卻沒尋到機會。身在軍營,最怕jian細為怪,是以瑯王換藥擦身皆有專人看顧,就連她也近不得身。 后來瑯王好不容易醒了,可是這王妃卻又陰魂不散的來了。照這般下去,她又如何才能如愿? 想到這,何若惜心里不由得暗恨起了瓊娘。 瓊娘只不冷不熱地與何若惜說完后,便端這熱粥進了大帳,服侍著瑯王吃下一碗。 那瑯王雖則身體虛弱,卻也是餓了,吃了一碗后,還想再要,卻被瓊娘止住,只說剛剛醒來,腸胃虛弱,不可多食。 瑯王伸手握住了瓊娘的柔荑。 本想著不讓她擔心,更不想讓她在兵荒馬亂的江東多停留。 只是這個向來不聽人勸的小婦人還是來了——說到底,便是這小婦人愛極了他,想到這,瑯王心內不禁一陣的舒暢,胸口的傷口都緩和了許多。 至于常進之前小心翼翼地稟報他說走嘴的事情,瑯王自是沒有放在心上。 那些個女子會細細鉆營的小事,本來就不是武將兒郎的長項,既然瓊娘沒有問起此事,瑯王自將此事拋在腦后,也沒有往心里去。 他心里高懸的是另外一樁事。 如今剿匪的曹家軍與瑯王的江東軍是涇渭分明,各自管著自己的一攤。 當日他中箭,受創頗重,被人一路攙扶進了帥帳,許多將士親眼目睹。這些時日江南大營按兵不動,不但不主動出戰,甚至激水客數次帶人邀戰也是置之不理,任由水匪在外面逡巡圍罵,慢慢地軍中開始傳言瑯王回營后救治不力,已然身死。 瑯王始終不曾現身,讓傳言愈演愈烈,不但在水軍戰兵間流傳,連許多將官也是不知真假,軍心動搖,雖然外面看大營依然軍帳林立,營墻堅固,但里面已經是風雨飄搖。 瑯王領兵多年,自然知道自己昏迷的這幾日大營內必然是人心惶惶,一片散沙,若是不能提振軍心,一旦激水客按捺不住進行一次猛攻怕是就能打下大營。 所以待兩日后,他掙扎著爬起床,命侍衛給他著盔上甲,又在臉上手上擦抹牛油,這樣除了身邊之人能看出臉色灰敗,遠觀倒是一片光彩,神清氣揚的樣子。 第107章 江東軍謠傳瑯王的流言已甚久, 有人疑心瑯王已經不幸身亡, 只是那些個上將為了穩定軍心秘不發喪罷了。 所以瑯王終于出現在人前時, 眾人皆是高聲歡呼, 之前的謠言一掃而空, 士氣空前高漲。 瓊娘不好干涉瑯王的軍務,可是看他抹著牛油,強裝好人的模樣, 心里是又生氣又擔憂。 若是前世里, 尚云天在政務上有個什么難題, 瓊娘還好幫襯, 少不得運用自己的人脈為他上下打點。 可是今世她嫁了個武將,人情場上的交集也不管用, 也不好將自己在菜板上砍骨頭的心得, 拿來跟瑯王交流,共同鉆研出砍下人頭更上一層樓的刀法。 既然如此,瓊娘便是老老實實地煲湯、熬煮藥膳, 為瑯王虛弱的身子進補。 待得巡視一圈營地后, 瑯王歸來時,強撐多時的身子再也撐不住,竟踉蹌了一下, 幸而被身后的常進扶住,不然非要倒地不可。 瓊娘帶著丫鬟急急迎了過去。將瑯王扶正卸下鎧甲時, 那里襯的衣服全被汗濕透了, 竟如水撈一般。 瓊娘趕緊將他扶上了床, 又打了濕巾帕子為他擦拭身體,換了衣服。 瑯王飲了生血的紅棗糖茶,方才的眩暈勁兒也略緩過來了,直看著瓊娘上上下下地為他忙碌,心里美甚,可看這小婦人一直繃著了臉兒的光景,便是打趣道:“臉兒抹了糨子?這么的平整,心內可是緊張你成了寡婦?” 若是換了旁的婦人,便是趕緊的過來捂住亂嚷的烏鴉喙,朝著地上大聲“呸”上幾聲去去晦氣。 可是瓊娘的手略停了停,倒是認真想了想,順著他的話道:“王爺多巡視幾次大營,我倒是要早些做打算,幸好我年紀還小,改嫁也是好嫁得的,待給王爺服喪之后,自是會盡量忘了舊人,早早覓得新人,所以王爺您可放心巡營,我自會安排好以后,絕不叫王爺在下面擔心則個……” 瑯王原本是打趣兒,卻不曾想拋出去逗貓兒的繡球,轉眼變成鐵榔頭砸在自己的面門上。 那俊目立刻瞪起,鼻尖上也盡是憤恨的汗,惱道:“想得美!哪個敢娶你!本王弄死他!” 瓊娘懶得跟他對那些個瘋言瘋語,只替他系好了衣帶子,便出帳喚翠玉去端飯食去了。 瑯王一時留在營帳里,順著瓊娘的話茬,竟一時浮想聯翩,追想起嫁人的種種細節。 這女子向來打算精細,備不住還真存了改嫁的心思。 細細想來,每次大小宮宴茶會,那些個已婚的王侯公孫的眼睛總是似有似無地往這小婦人身上瞟。 這小婦正是長得漸開之時,眉眼愈發的明媚嬌艷,胸脯也漸鼓,腰肢纖瘦可折,每每委臥床榻,皺眉輕吟,便是只花妖顯魂。 這么嬌艷艷的一朵,便是他楚邪的精血澆灌,待得花開正艷時,卻要改嫁給別人? 想想傾國的容貌,再加上富豪的家財,再頂著個大沅公主,瑯王遺孀的名頭,還真是好嫁的很??! 卻不知那得了便宜的小子,該是怎樣的不知怠足,肆無忌憚地睡他的老婆…… 這么一想,真是怒火中燒,只一下子,便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杯碗摔得滿地都是。 唬得門口的侍衛一縮脖子,那常進硬著頭皮探頭進來,詢問著王爺安好。 瑯王此時全不見病態,只低喝道:“讓瑯王妃給本王回來!” 常進應了差事,便連忙去廚下尋瓊娘。 可一出帳便看見何小姐正立在不遠處,一臉擔憂地問著他:“王爺這是怎么了,怎么生了這么大的氣?” 常進因為她一時口快,差點闖下大禍,心內也是對這上趕子的小娘皮有些反感,可是她乃楚歸禾將軍家的親戚,自然也不能出言得罪,便是徑直道:“瑯王與王妃夫妻間的事兒,我一個外人哪能問得清楚?要不然小姐您不拿自己當外人,若打聽明白了,告訴在下一聲可好?” 何若惜被常進這個粗人擠兌得臉一緊,連忙轉身走了。 常進沖著她的背影“哼”了一聲,自去廚下捎話。 瓊娘聽王爺摔了桌子,卻全然不在意,只吩咐常進去收拾干凈,莫讓杯碗碎渣扎了王爺的腳,便繼續帶著丫鬟在廚下準備母雞熬煮的補湯。 她方才在里面加了撕碎好消化的雞rou絲,人參須也是盡挑粗壯的往里加,湯頭鮮濃。 想到瑯王愛吃rou卻素寡了幾頓,瓊娘今日特意揀選了肥厚正好的黑毛豬前肘,燉了個東坡肘子。 今日她做得精心,用自己從京城帶來的一壇子菜籽油炸的肘皮起皺,冰糖調得糖色正好,醬汁濃郁,把控好了灶下的柴火,一早便上鍋,燉煮了一個多時辰,這才收汁裝盤,拿眼一看,便是皮rou爛熟的品相。 有湯、有rou,再搭配上幾樣焯青菜便算齊全了,瓊娘便讓丫鬟端著托盤進了營帳。 單說那瑯王,自己腦子里的新婦改嫁,此時正演繹到替他人生子的環節,整個人便是扔進火堆的竹節,真真是快要炸了。 見丫鬟端著托盤來,王爺直覺便是想要再掀翻托盤,好好質問那婦人方才說的是什么混賬話。 可是手還未動,先聞rou香,再看東坡rou紅亮的皮rou,一時便緩了一鼓作氣的怒意,只想著先吃個半飽再掀盤子發火也好。 于是,楚邪只陰沉著臉,拿起筷子先夾了塊滑爛入味的肘子皮入口,待得久違的滋味在舌尖蔓延,便是收不住的第二口、第三口…… 瓊娘見他吃得順口,便替他在小砂鍋里盛了碗雞湯,又替他舀了些東坡肘子的rou汁拌著米飯吃。 久曠之人,一時停不住嘴,便是將掀桌子的念頭壓在了飽嗝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