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這樣一來,再想起表姐來王府后挑撥攛掇她與堂嫂作對的話語,當真都是別有用心。 現在她也算是被趙嬤嬤訓得懂了規矩的,再在一旁看著堂嫂,發現這女子舉手投足間竟是比教習嬤嬤教的都要規范優雅。 想著自己奚落著她的出身,可是自己的言談舉止卻是透著外鄉的粗陋,如今漸漸漲了見識,當真是有些羞愧之感。 瓊娘從來都不是得理不饒人的,如今見姑母是個明事理的長輩,壓得住那楚依依。何況姑母還帶著個年幼的兒子,王府這般大,絕沒有叫他們搬到相鄰院子的道理。 于是便婉言將姑母他們留下。 到了下午瑯王歸來,聽說瓊娘將姑母留下來了,又禮數周到,親自安排了院落,還給姑母的兒子榮哥兒準備了書房,過幾天要為他請個西席先生來,心內很是高興。 平日里王府人口稀少,只瓊娘與王爺擠在小桌來吃便好,但是現在既有長輩,擠在床上成何體統? 瓊娘這幾日一直想要吃熱鍋子,只是兩人吃不出情致,現在人多,倒是可以撐起一鍋。 于是命廚下燒紅了炭火,準備了銅鍋子,薄切了羊rou片,削了鹿腿rou,各色的魚丸菜品也準備齊全,就著蒜泥油碟吃,更提rou鮮。 這種北疆傳來的吃法,倒是透著新意,楚姑母他們一時吃得開心,就連楚依依也忘記了早晨送走表姐的驚嚇,一心地看著薄若蟬翼的rou片在滾水里上下翻騰。 倒是楚姑母暗地里捅了她一下,她這才扭捏站起,舉起酒杯向堂嫂致歉。 瓊娘笑了笑,道:“都是一家子,一筆寫不出兩個楚字,何必這般多禮?” 說完,舉杯一口飲盡,算是盡釋前嫌。 瑯王自幼便沒了父母,此后雖然有叔公長輩的扶持,可是心內卻是向往著一家老小的天倫之樂。 此時廳堂里滿是歡聲笑語,姑母的小兒也是聲音香脆地回著瓊娘的話,透著鍋子氤氳的水汽,柔化了瓊娘的眉眼,他倒是不禁想到,若是他的乖乖懷了孩兒,生下的娃娃可會多像她些? 就在席間的言語見,姑母倒是談了些江東四周的正經事——自從朝廷派了那曹德勝剿滅水匪一來,靠近京城一線的水道倒是清明了,可是越往江東賊患卻越加肆虐。甚至攪得不靠水道的臨鄉富戶也不甚安寧,生怕自己夜里家中遭來橫禍,被劫富濟貧。 瑯王放下筷子皺眉聽著,而瓊娘也心里一翻。 姑母口中之言,又是與前世的光景大不相同。 要知道前世水道開通后,雖然也有賊患,可是都是些鄉民浪蕩子走了歪路,都沒有成就什么大氣候,朝廷當時派出剿匪的人馬,不到一個月便凱旋返朝,哪有現在打了幾個月還不見結束的光景? 而聽姑母話里的意思,這些匪患隱隱有造反起義的架勢,那賊首也甚是有名號,乃是統帥三匪四寇的綠林頭目“激水客”,如今趁著夏季各地水患頻發,災民無數時,招兵買馬大張其事。 可是瓊娘無論怎么費力去想,前世里她好像從來沒有聽聞過這憑空蹦出的“激水客”的名號! 她如今早就體會到,因為這一世三個冤孽交纏之人的重生,早就打破了前世種種事件的軌跡。例如眼前便是一樁,只是她不知是自己,還是柳萍川或者尚云天讓這剿匪一事發生了驚天的巨變,而后發展會是怎么樣,也是不得而知。 與瓊娘一般為此事而不得解的,其實還有尚大人。 當初他根據前世記憶料定剿滅水匪輕而易舉,才建議太子舉薦親信曹德勝為帥,待水患平定后,既可以為太子樹立舉賢的名聲,又能借機剪除瑯王在江東的勢力,為太子以后平穩登基增加助力。 開始時進展倒是如預料那般頗為順利,很快就平定了京城附近的水患。 只是后來,鬧出了瓊娘貨船胡商的事情,讓曹將軍在圣上面前大失顏面。這下一來,曹將軍更是要多建軍功以挽回圣心。 但是官軍進入江東后,事情便棘手起來,那些個之前被打得七星八落的水賊,竟然是被那叫激水客的匪首整編,如若水中惡龍,毫無預兆地反撲過來,而且水上的打法刁毒兇猛,叫人防不勝防! 幾次大敗,損兵折將不提,捎帶著舉薦曹德勝的太子,也被皇帝不輕不重地說了幾句,這怎么能不叫太子大為光火?便將尚云天叫入府中,商議對策。 尚云天也是心內納悶,這個激水客何許人也,怎么就憑空冒了出來? 就在二人商議之時,白氏突然求見。 她家經營漕運,自然關心水道上的時事,聽聞了這件要緊的事情后,便趕著來見太子。 太子自上次那事后,對白家心生埋怨,不過白家提供的大量錢銀又是他所急需的,便是給了白氏幾分顏面,喚她入內。 白氏從容行禮之后,便向太子和尚大人簡單說了這激水客的情形,最后她復又加了一句:“殿下,您猜,這位激水客……是誰的舊識?” 第102章 太子挑眉望向白氏, 而白氏先是介紹了江湖中關于這位匪首的種種傳聞, 又說:“先前在碼頭,我曾親眼見過, 那激水客手下的親信出手幫助崔家的公子解決了糾紛??梢娔谴藜遗c這匪首是相熟的!” 因為白氏之前見的是男裝的瓊娘,加之知道崔家是雙生子, 所以那位崔公子跟瓊娘肖似也是正常。崔家跟激水客的手下過從甚密, 而激水客最近活動的范圍也是在江東附近……白氏直覺這里大有文章可做。 太子探身道:“你沒看錯?” 白氏笑道:“絕不會有錯,那日圍觀的人甚多, 只要是靠水吃飯的老江湖, 誰不認識激水客的那幾個親信?太子只要派人稍微打聽便知?!?/br> 太子磚頭看向尚云天:“尚大人, 你覺得這里面可是有什么勾當?” 尚云天皺眉沉思:其實他也察覺這一世不光是他的際遇發生了變化,就連朝堂政事也是變化頗大。是以他再也不能強裝先知隨便妄言了。 只是抱拳進言道:“若真是如此,此事落實,可是比上次與胡商勾結的罪名要嚴重得多了, 太子不妨派人查證再作定論,也免了不謹慎被皇上斥責?!?/br> 太子點了點頭:一旦查證,那么曹德勝這幾日用兵不利的錯處, 便可全都歸結到江東王的身上。畢竟是江東王暗通水寇反賊, 走漏了軍機才害得曹將軍連連失利, 這般說法順理成章, 想必父皇這次絕不會輕饒偏心瑯王了。 趁著二人商議的功夫,白氏從書房里退了出來, 準備去給太子妃請安。 這些日子太子對她甚是冷落, 不過那前些日子得寵的柳萍川也沒落下什么好。 又是螢火蟲又是花香的巧花心思, 最后不過是太子妃挑了兩個鮮嫩的妾入府,便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下場。 白氏是個明白人,別看這太子妃不管事兒,可到底是太子府的正主兒,得罪了她也沒有什么好果子吃。是以失寵的這段日子,白氏便是恭謹地服侍著太子妃,靜等著自己翻身之日。 只要瑯王一倒,崔家也完了,白家便可全盤接收崔家的各處生意。 如若說,之前白氏還對太子有著男女之間的濃情蜜意。 自從那次胡商私運的案子,太子對她勃然變臉后,她也算是看清了,這太子也不過是拿她當了白家的錢庫鑰匙來用。 用得順手時,滿是情愛;不順手了,便甩在一旁。 既然是如此,她倒是也不必投入甚多的感情,只借著太子的權勢,壯大自家的生意便好。 更不必像柳萍川那般汲汲營營,挖空心思的爭寵。女人的好顏色能保存幾年?她只盼著太子妃早日生下嫡子,到時候她們這些側妃侍妾便也可生養孩兒了。 等到她有了孩子,還有白家富可敵國的財勢,便有了在太子府站穩的腳跟。 侯門男人的寵愛?靠不??! 曹德勝在剿匪一事上連連失利,終于惹得龍顏盛怒,下令瑯王為監軍,協理曹德勝剿匪事宜。 皇帝也是心內不舍瑯王上前線作戰,便只給了監軍的頭銜,在后方督促作戰即可。但畢竟也是要出京公干,是以設宴為瑯王踐行。 這次宴會,乃是為瑯王所設,所以這夫妻二人再不能像從前一般,躲在角落里悠哉游哉。 這眾人的目光也是皆放在了二人的身上。 這瑯王先前與人的印象總是不大好,他為人放浪不拘小節,與儲君關系不睦,又甚為好色。 單說他所娶之妻,一無門閥庇佑,二無出眾的才名。不過是京城里有名的銅臭女富豪,甚是會拍太后馬屁的所謂義女公主罷了。 這在清高的士卿大夫眼中不甚上格局,眼界實在是太低了。 要知道就連那刀筆吏胡大人最近都不甚提及瑯王,被同僚問起時,胡大人不屑回道:“與市井銅臭為伍者,提他作甚?” 胡大人講究臉面,當然不會提之前幾次諫言瑯王的不是,被圣上拿奏折拍臉,被罵得狗血噴頭的事情。 他這番義正辭嚴的回答立刻叫人感受到了古之清高雋永的氣節,便心內對那瑯王心生鄙薄——只為錢財美色娶妻者,短視,叫人鄙之! 可待到了宴會之上,看著那清麗脫俗的瑯王妃,鄙薄之余又不禁感慨,生得這般的貌美,若是大家閨秀,又是自己府里的妻子,豈不是毫無瑕疵? 不過眾家夫人女眷的注意的地方卻與大人們不同。 那瑯王以前看著不甚憐香惜玉的樣子,沒想到成親之后,竟是這般的疼愛妻子。 這次宴會上有一道海魚,味道甚是鮮美,就是腹部魚刺甚多,眾人皆避開不食。 那瑯王竟然是先夾了一筷子,挑剔干凈了魚刺后,才放入到瑯王妃面前的碟子里。 有時那瑯王妃咬了一口的東西似乎不甚順口,便放在一旁不吃,可是堆放多了,難免殿前失儀。 那瑯王也是不聲不響地將碟子調換過來,幾口便將瑯王妃剩的全吃了干凈。 那等子從容自在,顯然平日里夫妻二人也是這般相處。 其實還真是如眾人所猜測的,瓊娘平日里跟瑯王總是小桌吃飯,兩人面對著面,互相從碗里夾吃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方才瓊娘也是心里走神,想著姑母提起戶部范大人家的三公子新近候補了工部的從缺,她見過這位公子小時甚是伶俐的樣子,便讓瓊娘借著宮宴的機會,相看一下是不是配得依依。 她心掛此事,便眼睛到處巡視,吃得心不在焉。等發現瑯王替她這般做時,自是覺得不妥,小聲道:“王爺,注意宮儀?!?/br> 瑯王給她夾了一個蝦仁道:“你又不入仕,宮儀再好也不過是大沅朝的公主,本王的王妃,上進不了一層,既然這般,吃好就行,總不好吃了半天,空餓肚子吧?別又在回去的路上,被糕餅噎得翻了白眼兒!” 上輩子的瓊娘每次入宮,還真都是餓著肚子回去的。 宮中赴宴要注意吃相儀態,有時不慎咬一口rou食,發現rou塊太大,或者不易咬爛時,唯有放在一邊,讓侍女暗中用巾帕裹住藏在袖子里處理掉。龍目之下,怎么可能肆無忌憚地吃食? 可是與這瑯王進宮幾次,也是被他帶壞了的,瓊娘跟瑯王躲在角落里,也是吃得輕松自在,閑暇之余,還能品評一下幾位御廚的手藝。 但今日狼王乃是宮宴的主角,這般的張狂沒規矩都大為不妥了,是以提醒了王爺幾句,沒想到竟是得了“再努力也不得晉升”的奚落,當下不由得借著繡扇遮擋,狠狠瞪了他一眼。 瑯王被佳人美目怒瞪,心里卻是美極了的,他的小王妃最愛假正經,跟自己第一次赴宮宴的時候,吃得那叫一個儀態萬千。 他還不及贊美,只在出宮回府的路上,方才還儀態萬千的瑯王妃,一路饑腸長鳴,只抱著糕餅盒子吃個沒完,甚至吃急了差點噎住,惹得他拍著車廂板子大笑。 只是再下次冗長的宮宴時,他便拉著她去了宮殿的角落,借了柱子遮擋,讓她可以飽足吃上一頓。 其實現在滿宮殿的桌席,放眼望去,只瑯王府的這一桌酒菜下去的最快。就連圣上也得顧忌在群臣面前的威嚴,不過吃上幾口,裝一裝樣子罷了,更甭提各府的夫人們了。 柳萍川如今爭得了側妃的頭銜,終于有機會隨了太子與太子妃一起赴宴。 這是她前世里期盼著甚久的殊榮。自然也是要處處注意著儀態,生怕被別人比了下去。 她這輩子自覺比上一世要強上許多。 閑適成功擠掉了瓊娘,回歸了本家。更是避免了嫁給瑯王那等薄情之徒的厄運。 雖則沒有嫁給尚云天,卻成為了太子的側妃,一遭入宮便是正經的娘娘。 反觀瓊娘,淪落為商賈不提,最后竟是枉自重生,不開眼地嫁給了那個下場凄慘的瑯王! 有時候柳萍川也想尋著瓊娘好好問問,她是不是瘋了?難道她不知那瑯王不但被囚皇寺,而且一生無兒無女,父母又早亡,乃是天煞孤星的命相嗎? 這樣的暴戾的倒霉男人,嫁來何用? 所以每每在太子府里不甚如意時,柳萍川都是想著瓊娘的煎熬處境,心境立刻莫名大好。 瑯王對待自己的女人,便如螻蟻物件一般,對誰都是冷冰冰的,成為那種男人的妻子,會有什么好下場?左右不過冰冷乏味地度日罷了。 可是近日,她在宮宴上,第一次見到了瑯王與瓊娘相處的情形。 記憶里不茍言笑,只會拿女人消磨取樂的暴虐王爺,居然能做出給女人布菜去刺的貼心舉動。 而且看那瓊娘的神色,也是坦然受之。二人有時也不知私下里談著什么,頭兒不知覺地側傾到一處,說上幾句,再相視一笑,竟是尋常人家里夫妻和諧恩愛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