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哪想到,身后的大門傳來吱呀的聲響,有一人出來道:“在閣樓離得老遠便看見你下馬車。然后便是數石板一樣的走路,原以為便是蝸牛也該磨蹭到了,哪想到你蹭完了鞋底子便要轉身走人,可是戲弄本王不成?” 瓊娘沒想到瑯王竟然早早便看到了自己,只轉身咬著嘴唇道:“……本是想來恭賀瑯王承蒙龍恩得一良配,可后來想待得王爺大婚時,再呈厚禮也是一樣,瑯王方從夏宮折返,必定疲累不耐人打擾。倒是不便叨擾,便想先離去了?!?/br> 瑯王今天的心氣的確不暢,先是萬歲毫無征兆的一道圣旨,撩撥起他萬丈心火,再來就是聽常進回報,那陷害瓊娘的小太監竟然死了。 瑯王怎么不知其中的門道?皇后那里定了案,他這可是不依!可是小娘言明不許鬧出人命,倒不好酣暢淋漓…… 正心煩之時,卻不成想這小娘肯不請自來。原是以為她聽到了宣讀圣旨,心內有了委屈,到自己這來哭訴,要他違抗了圣旨也不能依從,他正自欣喜著呢! 哪里想,這氣死人不償命的死丫頭一張嘴便是連串的祝詞,就差手拿喜秤,替他撩開新娘子的喜帕了! 瑯王心里帶了氣,那嘴上也沒有了好相與的,只挑著劍眉道:“這么替本王高興?那你就不應該在府門前晃,畢竟你我也是有些首尾,若是叫本王的新王妃看到了,豈不是要添了口舌,還請小姐以后自重,少來此處為宜!” 若是平日聽見瑯王這般本末倒置不要臉的話來,潑辣辣的小娘便是伶牙俐齒也要反諷了回去。哪里想到今日聽了瑯王明顯嘲諷自己的語言,瓊娘卻是只是白著一張臉,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原該如此,不過是心煩來這里閑逛,本來也不想見王爺的,就此別過……再不相見……” 說完,便是轉過身去,纖細的腰肢在風中似乎微微打晃,走了幾步后,那后背似乎也在微微抖,似乎是被自己氣得哽咽了。 瑯王對這小娘向來是嘴硬心軟的。哪里看得了這么傷肝動肺的可憐光景兒? 也不管人是自己剛剛氣走的,長腿一邁,便追攆了過去,一把從后面將她摟住,只語氣緩和下來道:“真是不禁逗的,原是跟你說笑,怎能真不相見?” 可是瓊娘并不是開玩笑的,他既然要為人丈夫,自己若是再與他牽扯,豈不是與柳萍川前世犯下的勾當無異? 當下便是拼了命的掙扎,只用力捶打著他道:“快些放手,既是要成婚之人,怎可與別人這般糾纏!今日原是我錯了,就不該來這閑逛,王爺卻自放了我,莫再羞辱我了!不然便一頭撞死在這巷子里!” 瑯王見瓊娘掙扎得厲害,可見是當真的了。哪里還硬得起來?只抱緊了她,乖乖嬌嬌的一通亂叫,三步并作兩步便將她抱入了府中。 待入了府,瓊娘掙扎得釵也掉了,頭發也散亂了,滿臉的淚花,顯得臉兒白煞煞的。 瑯王將她放在牙床上,也顧不得拿巾子去擦,只用自己寬擺的衣袖擦拭著她臉上漣漣淚水道:“除了小瓊娘,哪個都不娶,只氣你拿話噎人,不過說了兩句,怎么便跟本王要死要活?要不本王躺下,任你羞辱,絕不還手可好?” 瓊娘沒想到這個時候,他竟然還有閑心扯些不正經的,便是悲從心中生,只覺得自己這輩子,一定是落井時被井底淤泥糊住了心眼,看人的本事還不如上一世呢!竟然先前還覺得這浪蕩的王爺不錯,真是大錯特錯! 眼看著瓊娘氣得要咬人,瑯王連忙開口安撫,說出了他心中的打算:“你且乖乖,莫要找著急,我本藩王,婚姻一事無需皇上做主。雖則君無戲言,可圣賢書上還有一句知錯要改。萬歲亂點了鴛鴦譜,我等豈可任著皇帝犯錯,不替萬歲糾錯?只待我稟明了萬歲,回絕了這門親事便好?!?/br> 這天大的事情,到了瑯王的嘴里變得輕飄飄。瓊娘哪里肯信?只皺眉道:“這里不是江東,圣上好心賜婚給你,王爺怎么能推拒得掉?還是莫要生事,免得惹了圣上厭棄……” 瑯王低頭啄吻掉了她頰邊的淚,只替她攏著長發道:“皇上雖然要金口玉言,但也架不住他要做有道明君,名留千古。本王自有法子,叫他主動收回成命,可是這法子于本王犧牲頗大,需要有人來接手續盤,你倒是若是不應,空閃了本王,本王就是追討到天邊,也絕不會放過小娘你!” …… 最近京城兩大傳聞直上云霄。 一個是柳家的千金,在游船時,突然被人擠下落湖,衣衫盡濕,玲瓏畢現,讓那日熙攘的游人大飽眼福。原本要入宮修習宮禮的事宜便一拖再拖,最后竟然是不了了之,只怕太子妃夢碎,難以再周全。 第二個傳聞更叫看客聽了下飯。那一向風流的江東王,不知怎么的,竟然雄風不振。在皇帝下旨后,竟然主動去了靳府,告知靳大人,自己內有隱疾。這般光明磊落,毫無遮掩,堪稱誠信君子。 卻叫愛女心切的靳大人犯了難,是該謹遵圣旨,叫才貌無雙,風華絕代的女兒嫁過去守活寡?還是請皇帝看在他多年盡忠的情分上收回成命? 第75章 這門兒女官司到底是一股腦兒地推到了皇帝的面前。。 嘉康帝深知自己養在外面的這個龍子的秉性, 滿身的反骨。什么雄風不振?他也敢說!這就是不滿意太后與自己給他安排的親事了, 便來了這么一出破釜沉舟, 根死襠破。 聽到了靳大人陳情的那天晚上, 嘉康帝噎得御膳都沒吃下,徑直去山上尋了太后。 太后剛剛念完一卷經書,心氣倒是平和。聽了皇帝的講述,便長長嘆了口氣:“原是我們皇室劉家對不住忘山這個孩子, 好好的龍子流落在外……卻養成了這樣一副野性子, 他既然這么說,再把靳家的小姐嫁給他,他大約也是不會敬重愛惜的……皇帝愿意怎么處置, 自去處置吧, 莫要問哀家這個山人了?!?/br> 嘉康帝是個孝子。所以太后想要強拆鴛鴦,亂做月老時, 他都聽了太后的。 現在太后眼看著攤子太亂,不好收拾, 把眼一閉又充作了出家人,皇帝也得任勞任怨地替母后收拾殘局。 這筆落到了圣旨上, 嘉康帝心思歪向了兒子, 朱筆也一歪,以靳小姐體弱多病需要靜修, 暫不宜成婚為由, 自廢掉了之前的賜婚。 然后便是擬了一道將韶容公主許給瑯王的圣旨, 那婚期也是趕, 竟然半個月后便要成婚,倒是恨不得早些讓那韶容公主鼓了肚皮,讓兒子雄風不在的傳聞不攻自破。 這圣旨一下,御史們便不干了,荒廢了月余的筆桿子再次有了用武之地,以刀筆吏胡大人為首,寫下洋洋灑灑的奏章斥責皇帝這般下旨是亂了倫理綱常。 皇帝這下筆都懶得動了,只將幾個大臣叫到了內殿里,痛斥幾個老臣當真是吃飽了撐的。 皇帝直言,太后晚年認女,不過是發自內心喜愛這廚娘,也是給個她一份尊貴,這與江東王娶她為妻有何干系。人家郎情妹意,卻偏偏要幾個不管國事,管家事的糟老頭子窮攪合! 要是真有這份閑心,便獻出自家的親孫女出來嫁給瑯王,免得亂了大沅朝的綱常。 只這一句話,便叫那些老臣們住了嘴。乖乖,那瑯王雖然看上去玉樹臨風,可是那風評,那隱疾,誰忍心拿自家的閨女填這破窟窿? 當下便全閉了嘴,一幫子親情尚未泯滅的老臣灰溜溜地出了御書房。 總之母后兒子的爛攤子,嘉康帝一人獨包攬了。 一番勞心勞力后,皇帝自又想起了表姐晴柔,又是一番心內傷感,只覺得體會到了鰥夫一人獨撐將養孩兒的辛苦,又是暗下了決心,憑借一己之力舉天下之所有,也要將他與晴柔的兒子照顧好。 當圣旨頒下時,且不說靳家松了一口氣之余,心內的委屈感慨,崔家反正也是亂了套。 因為開著食齋的緣故,崔家雖不在京城居住,卻在各位女客的嘴中詳知各種侯門軼事。 這一向風流的瑯王居然得了隱疾!傳到鄉野間時,已經變了模樣,更有他強搶了民女,腿根被刺一刀,以致不舉的各式不重樣的傳言流傳了過來。 劉氏聽了圣旨后,眼淚都急得流出來了,只道:“這皇帝怎么這般欺負人?那些個王公貴女不愛嫁的,便塞給了我的女兒?好歹也是太后的義女,怎能有嫁給干外甥的道理?” 瓊娘倒是鎮定,只低頭攏著賬本,輕聲道:“娘,既然是圣旨,違抗不得,也就別煩憂了,這幾日瑯王總派人來,話兒過到了他的耳中,會疑心我們家不樂意的……” 劉氏還想再痛罵上狗皇帝幾句,可是一聽女兒這般軟綿綿的女兒家做派,壓根就不是她的那個雷厲風行,之前誓言不嫁的女兒??! 這一楞之下,倒是拿眼看了看女兒,女兒端坐在地桌旁正一邊用一把精致的紫砂壺喝茶,一邊記賬呢。 那紫砂壺是昨日瑯王府派人送來的,說是王爺自己親自保養出來的,杯里子養了近五年的茶山,厚厚的茶垢真是寸寸價比黃金,瓊娘前些日子三餐不濟,怕是傷了胃,不耐濃茶,用這紫砂壺灌著熱水喝,帶著淡淡茶香最好。 在劉氏的心里,這位未來的乘龍快婿實在不堪,之前接觸的種種給她留下的印象便是個豪橫的紈绔子弟,那等子的人,會疼愛個商賈出身的老婆?當著是開玩笑! 可是現在一看,女兒似乎也相中了那王爺似的,臉上可沒有半點被強迫了的意思。 昨兒接茶壺的時候,似乎還讓送茶壺的仆人帶了她自己烹制的糕餅給王爺帶去…… 劉氏覺得氣悶,心道女兒到底是年幼,不知內里的要命關節,送什么糕餅??!依著她看就是送去虎鞭驢吊,也挽救不回這頹掉的閨房雄風。 等女兒嫁過去了,便明白其中的苦楚了……想到這,劉氏也不忍多說,只回去跟崔忠抹眼淚去了。 瓊娘雖然心知母親著急,可有些事情她也解釋不得??偛荒茉朴⑽醇薜?,便跟母親解釋自己被那王爺逼著拿手驗過,已經自證了清白了吧? 再說她現在滿腹心思依舊在賺錢一道上——最近大船馬上要出船廠了,這幾日她招募了些船工,也要挨個相看一下是否是人品可靠之人。 至于走船的把式船頭,雖然楚盛說能幫她相找,但是她婉言謝絕了。 那天在瑯王府里,瑯王的膽大妄為,著實叫瓊娘有些招架不住,只稀里糊涂的,便答應了接手續盤,嫁他為妻。 不過事后一想,倒也不甚可怕的。首先這一世,三人重生,讓許多事情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 瑯王雖然是個混不吝,但是這一世與皇帝相處還算平和,倒是未必會走上造反之路。 而他的風流,自己一早卻是心里有數,若是將來他真如尚云天那般婚后不耐只守著一人,她也不會哭天喊地的鬧,守好了自己的嫁妝店鋪田產,待得兩人恩愛不再時,求得一封和離的書信,自求去罷了。 就是到時若有了孩兒怎辦?自己可舍不得將兒女留給旁人,也要好好籌謀,便是使勁渾身解數,也要將孩子帶走…… 瓊娘事情向來想得長遠。這邊娘親擔憂著她出嫁的事宜,可是她那邊卻已經遙想起了和離的種種細節,務求周全。跟瑯王來個好娶好散。 不過既然決心嫁了,瓊娘倒是很用心地準備了一番。每日得了空閑,就在素心齋后的竹閣里繡枕頭和被面。 那花式是瑯王親自從她花的幾頁子花樣兒里挑出來的的,只說紅綢金線的鴛鴦喜被,最襯著她的瑩雪肌膚。 雖則前世也嫁過人,可是瓊娘卻好像第一次這般心情舒暢地準備嫁妝。 前世里因為她的身世被揭穿,堯氏一味心疼著親生女兒在王府為妾受苦,連帶著給她臉色看。所以出嫁時,她所有的嫁妝都是從簡隨意地置辦著,絕不敢煩擾著堯氏。 就連喜被,也因為成婚的日子太倉促,又不好麻煩堯氏請繡娘幫忙,到了成婚后才慢慢補繡完的。 而現在,除了喜被枕頭面兒的幾朵大花樣要自己親自動手,其他的細處繁復的地方,自有瑯王替她請來的繡娘細繡。但凡大家族的小姐,那喜被上都是金線壓著紅線的,這么浩大的工程,一個人哪里完成得了?都是走了幾針擺擺樣子后,由重金聘來的繡娘代勞。 不過瓊娘倒是親力親為,偷偷給自己裁了一件式樣嬌俏的肚兜。 若說前次的婚姻給了瓊娘什么教訓,那便是人前怎么端著做淑女都行,可是夫妻相處時,千萬別太端著,尚云天的人品固然是有問題,可是自己跟丈夫不熱絡,也是其中的原因。 瓊娘的理智上雖然告訴自己,瑯王恐怕并非能天長地久的良配,可是她還是希望把自己打扮得好看些,叫他在新婚之夜,看自己看得移不開眼。 因為按著習俗,二人婚前再不可見面,瓊娘這幾日倒是很有空閑,繡一繡她的小肚兜。 可是今日,卻不得閑了,雍陽公主不請自來,進了竹閣,看著她放在軟塌上的喜被枕頭,鼻翼微微的扇動,竟然是哇的一聲,痛哭出來。 瓊娘只得放下手頭的活計,輕聲問:“公主,您這是怎么了?” 雍陽公主抬眼看著瓊娘,顫聲道:“你我皆是公主,按理說本宮的輩分跟她最配,可是忘山哥哥卻就你舍棄了本宮,這叫本宮情何以堪?本宮跑去找了父皇,只說本宮也不嫌棄忘山哥哥的隱疾,請父皇改了成名,將本宮指給忘山哥哥,可是父皇卻勃然大怒,將……將我大罵一番,趕出了御書房!嗚……為什么這么對我……” 瓊娘覺得天底下理直氣壯跑來告知:我要搶你丈夫,可是就是沒有搶到的奇葩,也便是只有雍陽公主這一朵了。 這叫她如何勸慰?總不能說:既然公主這么喜歡,且借你用一用吧。 不過,她倒是想起了前世里,皇帝好像驟然這位雍陽公主變得冷淡,更是將她急匆匆嫁了,卻接二連三,所嫁非人的事情來。 雖然不知圣眷不在的緣故,可是大抵也是跟這公主的不看人臉色有關。 于是,她嘆了口氣,勸慰起這位前世的好友道:“公主,你這樣鬧下去,可是要失了父皇的心的。你是公主,不必討好任何的男人,可是你父皇的心卻萬萬不可失去啊?!?/br> 公主哽咽地抬頭道:“父皇已然生氣,直言不準我出現在他的面前,韶容,你一向會討人歡心,你說我該怎么辦?” 瓊娘想了想道:“既然是你的父皇,總是會原諒你的,一會我且叫你做一樣宵夜的蒸菜,你親手做給萬歲吃,再別替讓他心煩的話頭,好好認錯就是了?!?/br> 雍陽公主抹著眼淚點了點頭,覺得自己這般說了,瓊娘也不惱,還一心勸解著自己,當真是個好女子,忘山哥哥從小缺了爹娘,有了瓊娘這般女子照拂,定然能彌補些暖愛,她便毅然退出,當成人之美,也算是忘山哥哥真正的紅顏知己了。 這般一想,心中的悲意便漸漸消弭了。 吃了幾塊瓊娘做的糕餅后,她全然忘記了方才的悲傷,開口道:“跟你說個確鑿的消息,那柳家的小姐,跟著幾個庶女一起被抬入了太子府,。聽說她人前失節,原本是做側妃都是不夠的,是太子給了柳大人的情面,按著側妃的禮節抬入府里,但是其實是個妾侍的位分,以后能不能晉升,還要看她造化呢!” 第76章 瓊娘還真沒想到柳萍川鬧了一遭, 卻依然成妾, 不由得啞然道:“怎么可能?柳家怎么會答應?” 雍陽公主卻道:“據說這還是柳大人求了我皇兄才應下的呢!他的女兒之前已經有了會嫁太子的影傳, 最后卻因為落湖而失節, 這滿京城都知道,誰還肯娶個失節的女子?入了太子府,待得日后皇兄登基,便還有晉升的機會, 現在雖然是妾, 但是以后鬧個妃嬪當當,也還是有可能的?!?/br> 瓊娘想到柳家夫妻一向將臉面擺在第一位,如今鬧得如此沒臉兒, 沒迫得柳萍川出府絞頭發做姑子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不過那柳萍川的機關用盡, 卻依然成妾,倒也耐人尋味。 同樣感慨柳萍川成妾的, 其實還有一人,那便是剛剛協理太子處理京外事務歸來的尚云天。 他自認事事掌握先機, 已然將事務處理妥帖,這里離京幾日, 出去辦差。沒想到就是短短幾日的時間, 風云變幻,待得回來時, 柳萍川已經被抬入了太子府里, 成為了太子的妾。 而瓊娘卻被皇帝賜婚給了瑯王, 婚期又是那么的趕……這一切全叫人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