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這下太子臉色依然全變,猛地一拍桌子道:“尚云天,你好大的膽!” 尚云天卻在太子的盛怒中往前走了一步,低聲道:“太子居安思危,高瞻遠矚,能輔佐如此賢德主公,此乃臣子幸事?!?/br> 太子瞇了瞇眼,只覺得在朝中浸染多年的老油條都不及這個青澀書生戴高帽的功力,不過怒氣倒是壓了壓問:“若你之言是真的,你覺得那個替位之人是誰?” 尚云天一早便料到太子會問,只不慌不忙道:“太子真正要防范之人,并非二皇子……而是江東不速之客!” 太子又被說中了心思,最近圣上偏寵二皇子劉剡甚是明顯,怎么能不叫他起疑心,可是偏偏尚云天卻說并不是二皇子……他瞇了瞇眼問:“此言何意?” 尚云天道:“太子難道不覺得楚邪滿身反骨,生性桀驁不馴嗎?臣此前曾做一夢,夢中此人在太子您即位后,做下大不敬之事……” 劉熙沒有說話,可是瞳孔卻猛地一縮。 尚云天抬起了頭,尚顯得青澀的英俊面容上,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殺意:“此人不可手握兵權,不然太子您后患無窮!” 太子的身子往身后的藤椅上一倒,腦子里頓時閃過千萬個念頭,每一個都要把楚邪碎尸萬段。 而瓊娘這邊從茶館回到瑯王府后,不多時,瑯王便回轉了王府。 不過他未食午飯,便叫上了瓊娘一起用飯。 此時苦夏,只揀選了院子里最茂盛的葡萄架下鋪上席子,然后擺放團墊茶桌,王府的廚下聽聞王爺用飯,便準備好了幾樣小菜。 待端上來時,已經換上了細麻長衫的瑯王指著一道涼菜說:“這是東夷進宮的一種rou肥的海魚,曬干后再蒸鍋泡發后,rou質鮮美又不失韌性,本王知你口嬌,特命人備下給你嘗鮮?!?/br> 說完便用筷子夾了一大塊放到瓊娘的碗里。 可是瓊娘自從聽完茶館之言后,便一直吃不下,便先自把那話說給瑯王聽。 瑯王停了??曜?,便又如常布菜,又往瓊娘的碗里填了一顆rou丸子。 “原來是這事兒,看把你急的,一會本王吩咐管家,將宴席改日便好?!?/br> 瓊娘卻依然憂心忡忡道:“若只是這般,我哪里會急?王爺,你究竟是因為什么得罪了太子,為何他這般有意針對著你,這般行事,難道王爺不擔憂以后會處事艱難嗎?” 瑯王淡淡道:“本王為何要擔憂?他現在是太子,還為一言九鼎,自然不能奈何本王?!?/br> 還有一句是他未出口的,那就是等到皇帝駕崩時,那也要看登基坐上皇位的是不是他劉熙! 楚邪懶理朝政,原本這天庭的風云變幻自不干他的事兒。然后從結識了這小娘起,大沅朝的第一散人,卻難得生出了幾許振作之心。 這小娘從柳家本趕出來,又成了商家女子,每天拋頭露面,讓人嘲弄無數。 自己這般閑散下去,就算她嫁入王府,也難叫旁人生出艷羨之心。自己若是勤奮些,讓她領了圣旨在京城里風光大嫁,這才讓小娘長了臉面,貼補了之前的遺憾。 楚邪生平一向順遂,現如今生出了難得的進取之心,是以掌管了三郡后,才會日以繼夜分外用心。 這也叫先前聽聞過江東王惡名的三郡將帥們深感吃驚,暗道傳言果然不可信。 這位江東少主雖然年輕,但行事頗有老瑯王的遺風,與將士同甘共苦,毫無世襲侯爵子弟的架子。 而此時,這位勤勉踏實的王爺,正吃飽喝足,毫無形象可言地癱倒在一個商賈小娘子的腿上,只懶散道:“為了你這小娘,本王多吃了多少的苦頭,整日里沒個甜的,便全無盼頭,且借了你的纖手,替本王揉揉頭,松松筋骨可好?” 瓊娘心道:若不知前世,哪里敢想這等全沒了骨頭的浪蕩子,竟然是敢造反起事的反賊! 不過他肯收斂鋒芒,不與太子唱對臺戲也是好的,若是就此在三郡那里煞了威風,不成事情,灰溜溜地折返回江東更好。 因為尚云天的那一句,瓊娘心里一直隱隱覺得不妥。 她有心提醒瑯王,卻不知該怎么言語??偛荒苷f尚云天是我前世夫君,他說你前世弒君,今世必得造反。你若想要保命,便得除掉那尚云天! 且不說瑯王會不會相信她這一通瘋言瘋語,單是她教唆瑯王殺害朝廷命官一項,又與攛掇瑯王造反有何區別? 但是,有一樣是必須做的,那就是她得提醒瑯王,尚云天已經投靠了太子,此人有大才能,絕對與他不善!定要加倍小心。 只是她說得多,可是那瑯王似乎全沒聽進的樣子,直叫她心里又氣又急。 就在這時,盧卷入了王府,瑯王囑咐著瓊娘多吃些,不可總茹素,一會他會驗看后,便先起身去了書房。 盧卷也聽聞了太子擺宴一事,不無擔憂地說:“太子的宴席與王爺相撞,雖則王爺敬重太子,取消了早先定下的宴席??墒请y免在三郡將帥里留下太子與王爺不和的印象,只怕王爺你以后難以服眾??!” 瑯王卻心不在焉地道:“用人如下棋,不在多,而在精。明日你且看,有誰在明明收到本王宴會取消的帖子后,依然來到本王府上,這人便堪大用!” 盧卷沉默了一會,領悟了瑯王話里的意思,只豎起了一個拇指道:“若你是皇子,那太子只怕早就被丟在冷宮,悵惘天涼好個秋!” 第60章 瑯王聽了盧卷的話, 眉峰未動, 只詢問新近準備頂換軍裝的事情,便自岔過去了。 瑯王主動回避太子鋒芒,臨時更改了宴席之事,在三郡的將帥中果然震動不小。 這樣的事情,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 有那善于洞察明火的老油條, 當下心內自站了陣營, 暗道這個從江東來的三郡督司,為太子所厭, 大約也是做不長久的。 既然是這樣, 倒是要早早劃清了界限,免得日后儲君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 被這外鄉的王爺連累, 成為新皇的眼中釘被排擠出去。 到了原該辦宴的那一天。 因為是臨時取消的宴席, 原本早一天在宴廳擺下的桌椅還沒來得及收入庫里。廚下早幾天買下的魚rou蔬菜堆積如小山, 加之天熱的緣故, 如若不做,便是要全部壞掉了。 整個王府顯得冷冷清清,連下人做事也是掃眉耷眼的。 按理說,瓊娘是不用來的。畢竟取消了宴席,也不用她來張羅什么。 可是那一天, 瓊娘卻早早就醒了, 望著頭頂的蓬帳發呆。那日瑯王說取消宴席時, 臉上倒沒有什么不悅的神情。 但是瓊娘自問,這樣在自己下屬面前顏面掃盡的事情,誰遇到不糟心呢? 起床時,丫鬟喜鵲首先覺察出姑娘的不對勁,人雖然起來了,可坐在床邊半天不動地方,問姑娘要不要用水,她也心不在焉。 等瓊娘洗漱完畢后,也終是下了決心。 就算是個普通舊友,遇到了不順心之事,若是方便,也應該去撫慰一二。 而瑯王與她雖無甚如清水般的友誼可言,但總算擔起一個“舊”字,總不該在他失意之時,熟視無睹。 當下尋了個借口,只當是去歸還他前些日子送來的手札還有一些古籍。 既然去探望失意人,總不好兩手空空,便又熬煮了平氣去火的藥膳粥放入食盒里,一并給他帶了去。 這日,瑯王是一早便做好門可羅雀的準備的。 可未曾想過,未及中午,就有了訪客。 聽聞瓊娘竟然肯主動來了,江東王只邁開長腿,三步并作兩步,便來到了王府的后門。 剛到門檻處,便見從馬車上下來的女子戴著兜帽,寬大的帽口里露出一張白瑩瑩,濕漉漉的嫩臉兒,許是天熱的緣故,臉頰都透著紅,鬢角的碎發都貼附成一綹一綹的了。 天兒這么熱,馬車里原本就不大通風,偏偏她還戴著兜帽,可不是要悶死個人?原本臉上帶這微微笑意的瑯王登時心疼了起來。 只扶著她過了門檻,關起門來說話道:“來見本王又不是甚么丟人之事,何苦來回回都是穿披風戴兜帽兒的?” 瓊娘心道,誰讓王爺你名聲狼藉,我就算是個立志不想嫁人的小小商家女,頻頻出入你的府中也是要被人說嘴的,少不得遮掩些。 那后門直通瑯王的院落,待得入了房,狼王立刻命人去打洗漱的用水,又命人取了里外全新的衣物來。 瓊娘只想將東西送到便走,哪里肯洗,只解開披風,任著王爺將她拉到窗下,又親自為她打著折扇。 待緩過了初時的燥熱,她道:“王爺不必忙了,我只略坐坐便走?!?/br> 瑯王卻微微瞪眼道:“渾身都濕透了,一會遇到了風,便吹得透心涼,風熱癥都是這般不小心得的。本王已經命人打了大桶溫水,你且洗洗,換了干凈的衣服,陪本王用了午膳再走?!?/br> 一邊說著,一邊蹲下替瓊娘去脫繡鞋。 瓊娘只一縮腳,氣急道:“丫鬟才做的事情,王爺怎么這般熟手?你再這般,以后便不來了?!?/br> 瑯王卻不肯撤手,揚著濃眉道:“本王還厭煩你這等假正經呢!掏心掏肺的對你,倒成了連丫鬟都不如!” 說著,便將鞋襪除掉。瓊娘愛干凈,那對蓮足倒是不怕貼近欣賞,十根腳趾白皙而纖巧,因為害羞而打結兒到一處,煞是叫人憐惜。 瑯王見瓊娘快要惱了,倒是強忍住親吻上一口的沖動,替她除了鞋襪,松泛了后,又捧著冰過的綠豆湯哄她一口一口地喝。 瓊娘倒是不忘自己此來的初衷,便是借著閑聊,開解了瑯王莫要懊惱,事情且得一步步做,尤其是他初來京城,萬萬不可帶著江東時的傲慢隨性,言行要謹慎,待人要周全…… 瑯王倒是難得耐著性子聽著,可是眼見著這比他小了三歲的小娘,臉上猶帶著少女的爛漫,偏偏一副越說越上癮的勁頭,便再也繃不住,只笑著封了她的口,吮了吮那香滑的小舌道:“還未嫁人,便是童養媳教訓小丈夫的做派,難道本王是扶不起的阿斗,叫你這般的不放心?” 瓊娘心說,可不正是這一遭,你跟那阿斗劉禪一般,最后可都是被軟禁了的下場! 這么一想,擔憂便如潮水涌來,滔滔不絕都說不盡對這倒霉王爺的恨鐵不成鋼。 而那王爺的確是不受教的,一味的插科打諢,全是油鹽不進的樣子。 瓊娘曾經為人婦,可是丈夫尚云天向來是個中規中矩的,就算成婚初期,待人接物略有短缺,卻也是好教的。 可是到了這混不吝的王爺身上,她只想學了孔夫子,氣急敗壞地說一句:“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圬也”! 楚邪一直瞇縫著眼兒受用,只最后看那小娘說得啞了聲,眼睛瞪得溜圓,全是一副恨不得找一根戒尺抽打他手板的樣子,直覺得這般的女子,怎么這么可人呢? 竟然還不承認愛他,這眼里嘴里可不全是他嗎? 瑯王承認,自己當初在獵場初時見這小娘時,雖則驚艷,但也不過是略略記住罷了,外帶著一點想要煞一煞嬌嬌女銳氣的心思 他也未曾想,自己竟有對一個女子這般用心的一天。 雖然這女子不是一般的假正經,訓起人來堪比姨母,可是就是架不住他怎么也看不夠的喜歡。 尤其是今天,當看到汗津津的她從馬車上下來時,江東王生平第一次體味到心花迸綻,甜意恣流的滋味。 可是瓊娘看瑯王并不見半點官場失意的懊惱,又是不受教的,只顧著在自己的身邊繞來繞去的忙,就差將眼睛晃花了,便后悔白白來了這一遭。 當下由著王府的丫鬟服侍,沐浴了一番后,她便要走。 可是瑯王哪里肯放人,只將剝好的葡萄塞入了她的口道:“大中午的,窮折騰什么?你那馬車罩子也不通氣,倒是別用了。本王新得了幾匹厚紗,煙熏的顏色,幾層合攏正好做車罩,即透氣,又有私隱。一會叫管家帶人給你換上,他們且得縫制一會,你食了午飯,便睡一覺,到了下午,本王送你回去?!?/br> 瓊娘心知這王爺向來強勢,他既然這般說了必定不會放人,而她昨夜思慮著尚云天重生之事,的確是一宿未眠,方才說的一番子話,更是耗盡了一甲子的功力。 待得梳洗了一邊后,困意便涌上來了,只跟瑯王一起在涼席子上說了一會子話,頭兒一歪便自睡了。 待得醒來時,已經過了午后。 瑯王似乎是有客來訪,自去了前廳。 瓊娘換了衣服,自帶著丫鬟喜鵲,從后門原路而出。 管家楚盛剛帶人替瓊娘換好了馬車布面,見瓊娘要走便是一愣道:“王爺吩咐過要留韶容公主用飯,怎的招呼不打便走了?” 瓊娘一邊上馬車一邊道:“王爺事忙,這等子小事就別知會他了……對了,廚下堆積了那么多的菜品,平白放著府里的人也吃不完,天氣又熱,多是存放不下。管事若是方便,便讓下人們用那些個菜rou熬著糜粥。京城四周的善院甚多,里面多是孤寡流離失所的庶民百姓,瑯王府上熬了粥,送了菜rou過去,也算是這些銀兩沒有白白打了水漂,是不是?” 楚盛一聽,連連點頭道:“王爺向來是不管這些個小事的,若不是公主提點小的,豈不是要白白浪費了那些個果菜rou面?小的這就吩咐廚下去做,替王爺博取美名的好事,豈敢憊懶不用心?” 瓊娘笑著點了點頭:“管家沒有暗自埋怨我多事便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