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這樣的情景,以前從未見到過,就算夫人們臨時取消,也提前會派人來知會一聲,取消了桌面的。 瓊娘正要派人去問,店里的??汀Y部侍郎府的秦夫人正好攜幾位密友趕到。 看瓊娘吩咐伙計時,便快口道:“崔家小娘子不必派人去了,那王府現在亂著呢,哪有功夫吃宴?” 跟她來的夫人,連忙問道:“怎么了?那件舞弊案有何牽扯了王大人?” 見有人問,秦夫人的眼睛晶亮,來了話癮道:“不但牽扯,而且干系甚大呢!當初參與批示卷子的,托人換了卷的,還有那幾個中甲的世家子,一個都逃不了!這個個的膽子也是夠大的,明目張膽的換卷,這下惹得天子龍庭震怒……就連太子也……” 說到這,秦夫人覺得自己該收住了話題,只意猶未盡地轉臉對瓊娘道:“哎,我看小娘子你最近的生意,要清淡了??!” 瓊娘面上帶笑,命人收起了宴席,反正這些個夫人們都在素心齋預存著錢銀,宴雖然無人來吃,因為耗費了食材沒有取消預訂,依舊可以在賬面上劃賬。她吩咐人將菜品分裝成食盒,送到京城的各個府宅去。 至于主人家有沒有心思吃,那便是他們的事情了。 到了下午時,瓊娘又接了幾家取消預訂的口信。 看來京城的官場真是大變天,這樣一來,與瑯王的約定,連店務繁忙的借口都沒有了。 到了第二日,瓊娘燒制了幾樣酒菜,裝在小食盒子里,讓丫鬟喜鵲提著,跟娘親告知娘親上山散心后,便與丫鬟一起上了皇山。 不過上到半路時,常進正等在路旁,請瓊娘上一頂軟轎后,便繞著山路下了山去,再換乘了馬車后,便徑直到了半月湖畔。 瑯王重享受,手下多是會經營的能人,那泛舟的船兒也甚是寬泛。寬大的船山行駛在碧波上穩穩當當,倒是泛舟湖飲的好去處。 見瓊娘端了食盒來,立在湖岸旁相迎的瑯王甚是高興。 他前日跟她相見時,便提到想吃她燒的小菜,如今看小娘乖乖地提來了食盒,當真是叫人心生歡喜。 待得二人上了船,進了船艙,瓊娘將食盒打開,把幾樣菜擺放到了桌面上。 瓊王舉箸一嘗,全是素齋,雖則味道甚佳,但對于喜食rou魚的瓊王來說,卻不太對路子。 “今日你我又不燒香禮佛,怎的不做些葷菜?” “這幾道菜品,是奴家新近試著燒煮的。你看這道清蒸賽魚肚,選用了香菇泡發的清汁調味,就是吃起來覺得味道不夠,王爺看還需如何改進?” 瓊娘的態度夠誠懇,瞪圓了眼,揚著細嫩下巴,虛心討教的樣子也惹人愛。 就算明知道她是拿了自己試菜,瑯王也覺得很是受用。 當下他又夾了一筷子品酌道:“這塞魚肚既然有個賽字,味道要比真正的魚肚更鮮美才是。咸乃百味提鮮之首,可你用的鹽卻是普通的海鹽,有股子粗糲味道。不妨試試睢縣特產的井鹽,一年不過滲出十稯,其味鮮而不奪本味,腌制這賽魚肚里的嫩豆腐最好?!?/br> 瓊娘覺得自己果然找對了人,這位江東來的王爺,舌頭比皇帝的都嬌貴,加之是吃喝玩樂的行家,每次聽他品菜,總是有些新的體味。 接下來,瑯王又試了其他幾樣,待得吃了一肚子的青菜豆腐后,素寡了一肚子的瑯王,決定給自己增添些rou食,便一把將猶在記錄手札的小娘子拖入了自己的懷里。 瓊娘只一抬頭,自己的櫻唇便盡被這王爺含入了嘴里,整個人不及掙扎,也被裹挾進了少年王爺寬廣的胸懷中。 只是二人耳鬢廝磨間,瓊娘借著眼角的余光透過窗口的輕紗,似乎看到有人立在湖一側的亂草間,面無表情地看著泛舟而行的游船。 第41章 瓊娘覺得眼花, 只推開瑯王再揉眼去看,湖岸邊風吹芳草萋萋, 卻再沒半個人影…… 而那邊瑯王又拽著她鬧上了。 依著瑯王的意思, 便是今日非得問清這小娘子的真心,不然總是跟她兩個爹娘相看后生,萬一眼瞎看中了哪一個, 豈不是又要他費時費力地去棒打野鴛鴦? 瓊娘看著瑯王變著法兒的拿話敲打著她擇婿的問題, 便徑直將話挑明:“奴家不想嫁人?!?/br> 瑯王聽了很是高興, 面帶微笑牽著她的手在船頭站定, 低頭看著她清麗的剪影, 道:“算你受教, 不叫本王費心,待過些時日,本王在朝中的凡務了一了, 便托媒人去你父母那下聘?!?/br> 瓊娘覺得瑯王沒有聽懂自己話里的意思, 便自重申:“奴家的意思是這輩子, 誰也不想嫁?!?/br> 瑯王覺得瓊娘在撩撥他,世間女子哪有不嫁人的? 但是想到了瓊娘正好是戀家的年紀,大約是舍不得父母兄長,猶自發著嬌憨,便是全不在意地撇嘴輕笑,徑自說道:“待得本王的花轎上門, 由不得你不嫁?!?/br> 瓊娘對著一尊泥捏的不通七竅的牛魔王, 琴弦彈得空響也是滿懷無力之感。 干脆收起琴弦, 不再費心與這王爺廢話。 這輩子如果瑯王安分守己,大約能逃脫皇寺幽禁之憂,但是他與太子不睦,乃是滿朝共睹的。 一旦老皇駕崩,他的前景也是堪憂。自己重活一世窺得先機。然而人的脾氣秉性不能改變,就沖著他前些日子在宴席上,當著皇帝面前毫不收斂的表現,也是難有善終。 自己何苦來的受了他的牽連?只是現在瑯王氣勢未頹,人又不講道理的那一類,少不得虛以委蛇。 既然王爺愛與她談情,便說上一說,可是瓊娘心內自有打算,以后一定要快些打算,遠離煩擾在身邊的重重漩渦…… 當下也不再跟他廢話,只撿了無關要隘的閑語來談。 她前世里,與這瑯王并無什么交集,大約只聽有關這位瑯王荒yin暴虐的種種傳聞。 如今因著種種因緣,倒是對他多了不少的了解。 這位王爺固然是滿身的臭毛病,性情也被養得驕橫,但是長時間久處之,這人驕橫之下,又有些讓人刮目相看之處。 待得二人食過飯后,便坐在船中擺布棋盤下棋。若是換了從前,瓊娘倒是覺得臨波湖上,執子下棋甚是雅趣。 可是現在她整日勞心勞力,好不容易得了一天的空閑,又要對著瑯王耗費腦子,哪里還會板板的坐著陪他下棋? 就如爹娘所言,琴棋書畫乃是富貴之人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擺弄著消磨時辰的。 以前的柳家將瓊,難以茍同;而現在的崔家廚娘,只能默默點頭——此言甚有道理。 靈機一動,便想了個主意,照著她前世記下的一盤殘局棋譜,擺下了無解的殘局,讓瑯王破解。 待得她將一顆顆棋子擺定?,樛醢子窀吖谙碌目∧橆D時凝重,濃眉擰到一處,雙手擱在雙腿盤坐的膝蓋上,凝神望著棋盤一動不動。 瓊娘穩住了纏人的王爺,自然得出了空閑。 她揀選了船艙里一處軟椅坐下,端起清茶一盞品酌一口,再迎著涼風習習極目遠眺。 滿眼的湖光山景,雖然怡人,可是她最后是對著湖外樹叢上飛起的片片白鷺發呆——這般一動不動地坐著甚好,若是以前,恐怕會詩興大發,吟誦出類似“白鷺驚起愁與飛”的矯情詩句。 但是此時滿湖瀲滟白翠相間的美景中,瓊娘慢慢打了個哈欠,鉛墜的眼皮再合不攏,便這么靠坐著睡著了…… 也不是睡了多久,突然身子一動,自己被人抱起,猛地睜開眼一看,原是瑯王將她抱起,來到了棋案旁,也不管她倦意正濃,猶自揚著眉得意道:“看,解開了!” 瓊娘被他放在了團墊上一看:可不是解開了! 瓊娘不信,要他擺出解局的過程?,樛跤幸忪乓?,便一一照做。 瓊娘瞪圓了眼,心道:竟然還可這般破局? 這下子瞌睡全無,棋癮也被徹底撩撥了出來。她咬了咬嘴唇,再擺一殘局。這次她并沒有躲在一旁,而是全程看這王爺如何破解。 那王爺凝神了一會,長指在棋盤上空來回比劃滑動,過了片刻,提子落星,整個棋盤頓開。瓊娘與他來回走了幾步后,再次敗落了下風。 來回破解了三場殘局后,瓊娘輸的是心服口服,開口問道:“王爺演棋幾年?棋路詭變,讓人佩服?!?/br> 瑯王很是受用,倒也實話說道:“本王不耐久坐,是以未曾學棋,只是萬歲總找本王下棋,便跟著陛下略通了棋路,知曉了些皮毛?!?/br> 瓊娘頓住,抬眼打量著他,可是看瑯王的神色,也不像張帆吹牛皮的樣子,當下只能是心生佩服。 同時不僅暗道:此子未曾在此項鉆研,竟然這般靈光,可見不是驕蠢之人。為何最后在帝君臣子的棋盤上,擺棋這般糊涂,落得一敗涂地的下場? 眼看日頭漸落過了正午,瓊娘便請瑯王將船靠岸,她不敢回家太晚,免得家人生急。 瑯王覺得自己與這小娘背著家人偷偷相見,正合了市井書局里最愛印寫的才子佳人私定終身的橋段。 他以前曾經堵了寄居王府的堂妹楚曦看這等閑書,當下沒收,閑著犯了幾頁,那等子私會,艷俗得很!當是教壞了大家閨秀的。 可是自己現在成了一段俗艷故事里的事主,又覺得少了媒人的呱噪,只有一對男女在青山綠水下的情投意合,這才迎合了詩經里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這般一來,他私會個商戶小娘子這等見不得光的艷史,也成了世間并結連理的典范楷模。 當下瑯王心美,樂得扮成君子,待得下船之后,扶了崔小姐的纖手下船。囑咐馬車夫回去的路上少些顛簸,讓瓊娘且再睡會兒。 而馬車一路疾馳回了皇山小道上后,瓊娘由著丫鬟喜鵲將她扶下馬車,自一路順著山路下去,回轉食齋。 可是沒下幾階臺階,便看到一人站在臺階處,直直地望著她。 此人正是就不曾見過的尚云天。 而瓊娘看到了他一身青色的長衫后,心內更加篤定,原來上午時,在湖旁遠遠望船之人正是尚云天。 她在前來用齋的貴夫人們的口中已經聽聞,這一年的考場舞弊案終于大爆發了。 只是與前世舞弊案里,瑯王被弄得聲名狼藉,被迫離開京城不同,這次被潑了滿身是屎的卻是當朝太子。 想來這舞弊案也快到了曲終之時,身為事主之一的尚舉人得了清白與自由,才會出現在此吧。 瓊娘自覺與他無話可說,便自覺錯身而行,想要急急下山。 可是尚云天卻不肯相讓,直挺挺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不動。 瓊娘詫異地又望了他一眼,卻猛地發現,尚云天的模樣依舊是少年郎該有的青澀,可是一雙眸子卻分外暗沉,布滿了血絲的眼直直地盯著她不動,仿若見到了什么遺失已久的至寶。 瓊娘見他不讓路,只能開口道:“公子為何攔路?還請讓開?!?/br> 可是尚云天卻一改以往的書生靦腆,只陰沉著眼眸,嘴唇微微顫動道:“恩考之后……我被人推入了河中,河水很涼,倒灌進口鼻里,萬分的苦痛……于是生死彌留之際,我做了個夢,夢里你我結為年少夫妻,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你賢良持家,為我育有一雙兒女……” 當尚云天死死地望著自己,說出這等前塵時,瓊娘只覺得渾身的汗毛都炸立了起來,喉嚨的酸意上涌,緊捂著拳頭,聽著他未盡之言。 尚云天猶在如夢呢喃:“可是當我被人救起,趴伏在河岸邊時,為何今世的一切全變了樣子。瓊娘你早早返回了崔家,每次見我都是冷若冰霜,而原本該金榜高中的我,卻莫名被人替了卷子,到處求告無門……瓊娘,你不認得我了?我是你的夫君尚云天??!” 瓊娘再也聽不下去,只冷冷說道:“公子說得什么?我一句都聽不懂,若是落水燒壞了腦子,便請郎中針灸治療,你若再攔,休怪我翻臉無情!” 這次尚云天沉思了一會,倒是讓開了路,可是當瓊娘在狹窄的山路錯身而過時,他突然抓住了瓊娘的手臂,猛地將衣袖撩起。 頓時,那血紅色的“卍”符出現在了尚云天的眼中。 他的面色因為興奮,略顯猙獰,只緊抓著她的胳膊道:“瓊娘……果真是你!你也重活在了這一世上!” 說著,他撩起了自己的衣袖,在他的胳膊肘彎處,竟然也有一個萬字符,只是方向為反的“卐”形,顏色漆黑,甚是兇煞的模樣。 尚云天猶自癲狂道:“瓊娘,你到死都沒有原諒我嗎?這一世,你怎么這般自甘墮落?竟然跟那弒君的賊子暗自幽約……” 瓊娘懶得跟他糾纏,其實早在他描述落水時,河水倒灌的時候,就勾起了瓊娘所有痛苦的回憶,現在被他抓住了手腕,簡直惡心得不得了。 尚云天不比瑯王,沒有武夫的底子,瓊娘只使了個巧勁,便將這男人絆得摔倒,狠狠趴伏在了地上。 那丫鬟喜鵲也是個彪悍的,雖然不知這書生滿嘴是夢,胡謅些個什么??墒撬鍪州p薄了小姐,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那王爺跟小姐私會,她是看得清楚的,就是說將來小姐很有可能入王府成為尊貴的夫人。 到時她小喜鵲也便高升一步,成為侯門帥府的大丫鬟,這是何等榮光,豈容一個無賴書生攪合了? 當下又狠狠補上幾腳,這才急匆匆地追攆上瓊娘一路下了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