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鄭景傻了,許總電話里好像說過,但他沒聽清,對方催著急用,他也就匆匆掛斷,按許總交代的找程小姐救急。 “我再問問?!?/br> 程璃站在走廊里等了幾分鐘,鄭景還是沒再打過來,她干脆打給許擇遙,好半天無人接聽,應該是沒聽到。 公司最近太忙,鄭景和裴奕都走不開,許擇遙換別人近身又不能忍受,所以這次是一個人出門,凡事親力親為,她也不愿意太多打擾。 果然,鄭景生無可戀地打給她,“程小姐,暫時聯系不上許總?!?/br> 程璃果斷說:“你把文件的具體標識發給我,我目前的位置離城南別墅很近,我先回去找找,如果沒有,再去公司,耽誤不了太多時間?!?/br> 鄭景連聲說好。 ☆、58.58 酒店到城南別墅只有十幾分鐘的車程。 程璃到家換了鞋, 快步走上樓梯,別墅是三層的設計,最上面一層是面積很大的尖頂閣樓, 整個被許擇遙用作書房。 在一起后,他沒有在家里長時間辦公過, 有些臨時的問題, 在客廳和臥室完全可以解決,程璃對書房也沒有好奇心,除了某次被他帶著去轉了一圈之外,根本就沒再上過三樓。 程璃噔噔踩著樓梯, 跟鄭景保持通話, “我已經到了?!?/br> 鄭景忙說:“程小姐你不用太急,一個小時內能拿到就好?!?/br> 程璃喘了口氣,“行,找到聯系你?!?/br> 書房跟樓下的臥室不一樣,不是常見的普通房門, 而是有指紋密碼鎖的防盜門, 密碼跟別墅進戶大門用的是同一套系統,她的指紋直接可以進入。 手指按上,“滴滴”響過兩聲,指示燈亮起,順利打開。 陽光從樓頂開的大片天窗灑進來, 照在淺棕色木制地板上, 整面墻的書架、井井有條的辦公桌都被涂上了淡淡亮色, 光線里有輕微跳躍的少量浮塵,讓程璃不由自主放輕腳步,莫名有種“闖入”的感覺。 她走到辦公桌前,在上面整齊排列的幾個文件夾里小心翻找,發現一個相似的,想打開鄭景發來的圖片對比確認,剛點開微信,“親親遙遙”正好打過來。 程璃看到這名字就忍不住笑,接聽開了免提,“剛才在忙?” 許擇遙的聲音夾著細小電流傳來,“在談合同,手機調了靜音,”他周圍應該沒人,很安靜,呼吸猶如近在耳邊,“程程你在哪?” “書房啊,”程璃對比了照片,發現不對,于是放回原位,繼續找,“奉許總之命,給鄭秘書找文件?!?/br> 許擇遙說:“他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是為這個吧,我沒空,先不回了?!?/br> 程璃聽了故意逗他,“沒空怎么還給我打?” 他小委屈地反問,“你說呢?” “好啦,知道你想我,”程璃眼睛彎著,手上的忙碌沒停,桌面上都找過了,沒有,干脆問他,“你放在哪里了?” 許擇遙回憶一下,“應該在辦公桌下面的柜子里?!?/br> 程璃坐在椅子上,彎下腰去看,柜子觸手可及,柜門上有鎖孔,但并沒鎖住,打開后,她發現有點深,手晃了幾下,沒碰到文件夾,只好蹲下去,朝里面仔細摸了摸,果然有。 抓到文件夾的同時,有個方方正正的東西被她刮到,掉下來正好砸到手背上。 她痛呼一聲,許擇遙急忙問:“怎么了?” “沒事,小意外,”程璃把文件夾和掉落的東西一起拿出來,借著日光一看,愣了愣,隨即笑出來,“什么啊,原來是本書?!?/br> 還是非常熟悉的書,她剛剛跟編劇探討過的,《遙不可及》。 許擇遙也是原著粉?否則怎么會藏這么深,而且沒看錯的話,居然不是目前在售的新版,而是將近十年前發行的舊版,她高中時曾經買過,現在早就沒得賣了。 書保存得非常好,套了層透明的塑料膜,和新的一樣。 “書?”他低聲,仿佛自言自語,“怎么會有書?!?/br> “看不出來啊遙遙,你這么喜歡這本小說,難怪爭來拍攝權?!?/br> 程璃順手翻開封面,一眼就瞥到了扉頁上特別的地方,沒等看清,先隨口說:“還有字呢,這字……” 她的目光緩緩凝住。 上面非常清晰的,有兩行黑色鋼筆寫下的贈言,經過歲月沉淀,從前新鮮的筆跡早已變得烏沉發暗。 起初程璃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心跳漏了一下。 她下意識看向旁邊大大攤開的文件夾。 里面卻根本不是要找的文件,入眼的,是厚厚一沓心理診所病歷。 病歷首頁赫然寫著,患者名,許擇遙,后面有括號,特殊備注著——曾用名,許曉,重度人群恐懼癥及并發癥。 許曉……曉…… 程璃的神經是突然之間被抽緊的。 她驚惶地轉回到小說的扉頁上。 那兩行熟悉無比的贈言,在久遠記憶毫無準備被拽起的同時,猶如身披鎧甲,手持利刃,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炸響聲,猛地破開了相隔多年的屏障,把刀尖筆直地刺到面前,穿透皮rou骨血,狠狠捅進她的心臟里。 程璃臉上的笑容消失,全身一動也不能動,任何音節都發不出,怔怔盯著,意識一片空白,眼前卻不受控制地開始發黑。 第一行,“再遙遠,你也不能放棄,要去追?!?/br> 第二行,“程,于2010年冬日,贈小小?!?/br> 她的親筆。 程璃想說話,努力張開嘴,唇舌全是僵的,捧著書的手臂開始打顫,顫到極致,書本的重量都無法負擔,“砰”地墜地。 并不刺耳的響動陡然驚醒了電話對面的人。 “程程,你在哪……你到底在哪!”許擇遙再也沒了之前的沉著溫柔,倉惶起身的聲音,瓷器重物相繼落地的聲音,還有他變了調的嗓子,一瞬間染上哭腔,破碎地難以成句,“你不是,不是在辦公室嗎?!辦公室的柜子里,沒有,沒有書!” “你說話,求求你跟我說句話!”他每個字都像用盡了全身力氣,“程程你別嚇我,根本沒有書,你騙我的是不是?!” 程璃跪坐在地上。 她雕塑似的垂著頭,定定待了許久,目光才怔忡地回到掉在腳邊的書本上,書扣了過來,封底朝上,已經泛黃的價簽,還貼在熟悉的位置。 當時買來送給小小,她意外出了事,沒能好好準備,校門口小書店貼上的價簽都忘了撕,以至于后來每每想起,都后悔自己的粗心。 以為再也不會看到這本書了,以為再也不會見到那個人了。 程璃眼睛刺得劇痛,勉強動了下身體,伸手去夠桌面上的手機。 她費力地開口,聲音啞到幾乎聽不清,“我不在辦公室,我在家里……” 指尖碰到了手機,但手抖得太厲害,抓不穩,重重摔下來,直接關了機。 程璃全身血液都像被抽干了,連重新去開機的力氣都沒有。 她想起某個陽光熱烈的上午,老師帶著一個瘦骨嶙峋的男生出現,暗地里囑咐身為班長的她,這是個心理疾病患者,行為舉止異于常人,他mama特意強調過,不用管,任其發展就好,她們做老師同學的,更不需要費心。 但她看不下去,從那以后,他被欺負,她擋著,他不說話,她逗著,他總是瑟瑟發抖,她不厭其煩地哄著。 他名字里有個“曉”字,她就取了個昵稱“小小”,每次這樣叫,他雖然不言不語,但縮起來的身體都會下意識放松很多。 出事后那個有雪的下午,她搬著東西從教室出來,小小追上她,哭著問等以后配得上了,能不能求她做他女朋友。 她笑著應允,還說:“你要努力啊?!?/br> 他要有多努力,付出多少,才能用這幾年的時間,從許曉變成許擇遙。 又想起同樣是有雪的晚上,她坐在劇組落腳的旅館房間里,喝著雞湯,回答殷殷期盼她答案的許擇遙,“那樣傾盡所有的愛雖然動人,但是放在現實里就會顯得沉重,要背負起一個人所有的愛和希望,被愛的人會很累,被嚇跑?!?/br> 說完后,許擇遙猶如大病了一場,而她渾然不知,還在理所當然說,戀愛,就該是輕松舒服的。 她的輕松舒服,背后要有多少他經年累月的痛苦去支撐。 程璃捂住眼睛,淚水靜靜順著指縫蜿蜒流下,額頭抵在柜邊上,越發忍耐不住,直到抽泣溢出,變成狼狽的放聲大哭。 “程小姐……程小姐?!”好像是鄭景在靠近。 程璃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她睜開腫痛的眼,看到屋頂玻璃窗透進來的光已經轉暗了。 鄭景蹲在她跟前,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她。 她按著地板,撐住身體,把包扯過來找出辦公室套間的鑰匙遞給鄭景,“你去拿吧,”她說話很吃力,“在他辦公室的書房里?!?/br> 鄭景握緊鑰匙,看著地面上的病歷和書,眼睛迅速紅了。 他本來在等程璃的電話,卻接到了許擇遙的,聽筒里傳出來的聲音把他嚇得坐立不安,趕緊依言訂了機票,跑到城南別墅來看情況。 “程小姐,你終于知道了,”鄭景用力抹著眼角,“許總正在往回趕?!?/br> 程璃抬起頭,“他回來了?” 鄭景拼命點頭,“你不要關手機了,許總他……他打不通你電話,快瘋了?!?/br> 天色很快黑下來。 等鄭景走后,程璃摸到屏幕摔出裂紋的手機,打開后,跳出無數來電和微信提示,她盯著不斷刷新上漲的數字,沒勇氣點開看。 偌大別墅里靜得過分。 程璃靠在桌邊發怔,等到恢復了一點力氣,把地上散亂的東西收起來,關上書房的門,扶著樓梯扶手,一步步往下走。 她速度很慢,眼前全是許擇遙的影子。 他要回來了,現在就在路上。 她當時的反應,一定是嚇到遙遙了,遙遙那么敏感,那么依賴她,她必須,必須好好哄他。 大門傳來指紋開鎖的響動。 程璃還站在臺階上,只剩七八級就能到客廳。 緊接著,“砰”一聲大響,門被撞開,沖進來的那道身影,只穿著一件毛衣,連外套都沒有,頭發卻汗濕得如同水洗。 他臉色煞白,一眼看到樓梯上的程璃,慌亂的腳步生生停了,所有其余的表情褪去,最后剩下的,是極度的無助和恐懼。 程璃腿像灌了鉛。 所有想好的言語,在見到他的時候全部消失,她滿心滿口,堵滿的話脹得要炸掉,能說出來的,只有最簡單的一句,“對不起?!?/br> 她眼淚嘩的流下來,死死攥著扶手,“遙遙,對不起……” 對不起,沒能早點認出你,讓你受了那么多苦。 許擇遙卻如同聽見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