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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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瑤駭然欲狂,肩上的藍蝎突然尾針一抬,刺入她的肌膚,才將她從縛住軀體的滯慢中解脫出來,剎那間冷汗如漿,她發覺自己不知怎的竟中了毒,要不是靈蝎刺體解毒,一個毫無武功的人都能將她殺死。 她一個激靈,不敢再近身,七只烏螣飛躍而出,觸近對方正要噬咬,驀然發出了嘶叫,竟然掉頭回噬,一瞬間咬中了嬰瑤的臂。 靈蠱反噬,加上烏螣的劇毒,嬰瑤嗆出一口紫血,不可置信的激顫起來。 青年一彈指,一星藍綠的光點襲中了她,地上的白塵轟卷而燃,裹住了嬰瑤的身體,她發出一聲不似人的慘叫,拼命在地上輾卷撲打,然而火焰太烈,附骨而燃,甚至侵入喉中,很快她連聲音也發不出。她顫抖的爬向祭臺邊的機關,想用最后的力氣扳動,還未攀至已經無力,火焰越來越白,很快將她燒成了一團焦燼。 躺在祭臺的并不是左侯,而是一個身形肖似的奴衛,他被所見之景嚇得膽喪魂飛,從高高的神臺躍下,撞出一聲骨rou俱靡的墜響。 左卿辭掠了一眼,轉身而去。 濃霧逐漸淡了,風吹動神臺上的灰,散入了幽冷的虛空。 第121章 長淵盡 山間松林如海,云鶴往來,一個清癯的長者飄然前行,宛如丹青畫卷中的仙長。 下一剎,長劍激來的勁力震得蘇璇退后數步,一切幻象都消失了,北辰真人神情僵木,一劍將三人逼退,復又前行。 蘇璇五內如焚,頭腦亂成一團,甚至感覺不出內腑的傷,他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長年來給予他無私教導,寬仁與慈愛的師父,竟然被煉成了血翼神教的傀儡。 遠處傳來坍塌的巨響,沖起火光與濃煙,蘇璇知道后續的同道一定遭遇了埋伏,該立刻去援助,身體似卻有自己的意志,無法舍下師父,追著北辰真人而去。 嚴陵與姚宗敬同樣給意外激得一時無措,又擔心蘇璇,唯有跟著疾行,一路穿過密林與黑沼,越過幽潭與山徑,直入血翼神教腹地。 北辰真人在一方腥臭的蠱池邊停下,臺邊有一方巍峨的神殿,殿頂立著一個黑袍銀面具的身影,指尖扣著銅鈴,居高臨下的俯瞰,身邊是四位長老,殿側環繞著密密層層的奴侍與行尸。 姚宗敬怒不可遏,“惡賊!你們對北辰真人做了什么!” 銀面具下的話語冰冷,“神階塌,地火燃,江湖人完了,大軍也無法入山,這是你們最后一次機會,降還是不降?” 數百江湖同道完了?三人齊齊變色,憶起方才駭人的震響,蘇璇如晴天霹靂,無邊的懊悔如萬刀絞心。 嚴陵駭極又怒極,“降你奶奶!一群陰毒沒□□的東西,老子要用你的人頭血祭!” 榮雋紋絲不動,銅鈴一起,北辰真人疾撲蘇璇,凌厲的劍風呼嘯而至。 同一時,行尸向嚴姚二人撲去,奴侍執著長矛利箭在外圍住,一層層宛如噬咬巨象的蟻群。 北辰真人劍氣森戾,宛如殺神,比所有行尸更鷙猛,加上無懼無痛,幾乎已近無敵。 在嚴姚二人眼中,北辰真人已是一具尸傀,蘇璇卻看出師父發已霜白,皺紋也多了,清癯的臉龐熟悉如舊,如何能做到無情。明知眼前僅是一具被cao縱的軀骸,蘇璇依然難以相搏,甚至不忍對師父的軀體稍加毀傷,胸臆如水火交煎,痛楚非常。 嚴陵與姚宗敬也知情形不對,要解決局面必須拿下惡教的教主,然而蘇璇已經被北辰真人纏住,眾多行尸又擋在前方,唯有豁出去激戰,全力大殺一通。 尸爪如林,劍掌狂飚,廝殺持續良久,嚴陵斬死了多具行尸,自己也數處受傷,已有些力竭,突然見外圍一個中年男子倉惶奔過,他的臉龐圓潤白皙,服飾極精,看得出長年養尊處優,此刻氣喘吁吁,步履凌亂,被廝殺所懾不敢靠近,慌亂的望向殿頂的黑袍人。 嚴陵沒見過六王,不過能在惡教來去的中原人,又生就富貴之相,還能有誰,他立刻騰身而起,準備沖去將之一劍宰了,或是干脆挾個人質在手。 六王縮在一旁,見一個大漢目光兇厲,染血撲來,嚇得失聲而叫,幸而榮雋喝令長老,馭動行尸接連飛撲而上,纏住了嚴陵。 六王被神教的人接至殿頂,初時面色如土,直到近了榮雋才定下神,到底一股惡氣難消,見三人陷于重圍之中,多處受傷,已是岌岌可危,頓時放聲大笑,“蘇璇!你一再與本王作對,毀我大計,如今可知下場!” 見蘇璇目光掃來,六王越發快意,激得臉通紅,“北辰教出你這種徒弟,活該變成傀儡!一群小崽子的命就把他挾住了,真是愚蠢!誰都不能阻擋我得到天下,你們都要變成傀儡!” 蘇璇聽得臉龐蒼白如紙,眼眸漆黑如淵,一剎那殺氣燃眉,宛如烈火,面對北辰真人襲來的長劍,碧劍嗡然一顫,厲嘯而起,伴著一聲痛徹心扉的喚,“師父!” 一剎那光影如天風怒滌,傾蕩八方,又如蒼穹落雷,威澤無加,挾著驚人神魄的尖嘯,四周掀起了狂暴的風,怒卷而開,震得林葉如疾雨簌落。 六王駭得后退數步,血翼神教人人變色。 榮雋仿佛受了無形的一擊,驀然一蹌,指尖銅鈴鏘然而墜。 北辰真人心志極強,煉制后亦極難cao控,必須榮雋傾盡心神才能馭使,此時被蘇璇一擊,竟至心魂反噬,大受損傷。 北辰真人被擊得長劍中折,左臂斷碎,肋骨俱塌,他失了控制,居然砍起附近的奴侍,一時血rou亂飛,慘不可睹。 蘇璇的肩腰鮮血淋淋,亦是受傷不輕。 六王余悸未平,拾起銅鈴塞入榮雋手中,急聲催促,“讓傀儡殺了他!快!” 榮雋的銀面具下蜿出了一縷血,啞聲道,“我兒子呢?” 六王給問得一滯,趕緊道,“他出去了,已經離了神教——” 榮雋扣住了銅鈴沒有動,也不知信還是不信,“你為什么回來?!?/br> 銀面具的眼洞黝黑,辨不出是何種情緒,六王被盯得滲汗,強道,“你我一體,我豈能讓你獨自面對強敵?!?/br> 對答之間,蘇璇長空飛度,帶著傷穿越行尸與奴侍,躍上殿頂直壓榮雋,劍氣霜寒似冰,盡管左右長老齊攻,依然壓的榮雋透不過氣,底下的神奴又跳不上去,局面剎那逆轉。 黑神臺濃霧散去,江湖人將馭奴者與行尸斬殺殆盡,正好聽見劍嘯,隨之沖來,見蘇璇急攻惡教教主,不由大喜,加快腳步沖殺而來。 嚴陵望見大隊,心神驟安,縱是他生性剛硬,也險些鼻子發酸,“還好,這幫崽子還沒死?!?/br> 姚宗敬更是大喜,渾身又有了力量。 蘇璇已經斬死一名長老,榮雋形勢更緊,一眼瞥見群雄涌來,知道嬰瑤那邊完了,驀然一聲厲喝。 群雄正在沖破敵陣的封阻,殿頂長老被蘇璇迫得自顧不暇,底下的馭奴使也亂了,神奴威力大減,當此之時,忽然一陣機關異響,一根丈余高的鐵柱從地底升起,重重鎖鏈綁著一個人,正是左侯。 左侯竟然還活著,群雄無不轟動,爭向鐵柱沖去,汪勁離得最近,接連砍倒兩人,要看還有十余丈,附近一名奴侍突然抽搐起來,眼眸泛起白翳,皮膚發紫紅,宛如給惡鬼附身,吹氣般腫脹起來。 汪勁方在警惕,那人竟然炸裂開來,一個活人瞬間化作一蓬血霧和碎rou,濺得數丈的人個個落了一身,汪勁也沒能幸免。 恐怖的場面震的江湖人目瞪口呆,驚駭未平,被血霧所染的人突然倒了下去,其中有神教的奴侍,也有江湖人,被染到的地方漆黑如腐,迅速蔓延,伴著劇烈的抽搐和嘔吐,很快斷絕了呼吸,汪勁嘔出了大量紫血,死時雙目未閉。 人群中又有幾名奴侍爆裂,距殷長歌三步外的一人膚色驟紫,隨時就要發作,殷長歌卻被兩具行尸纏住,眼看就要中招,驀然一道驚人的勁氣從殿頂的方位激來,劈穿了那人的頭顱,居然止住了爆裂。 無邊的恐懼為之一抑,人們突然醒覺過來,嚴陵提起一個發紫的奴侍擲向神教的教眾,爆開的血霧擊倒了一大批敵人。 然而逃離已使左侯身邊空出了一大片區域,留下不少行尸,這時紛紛向左侯撲去。眼看左侯就要被生生撕碎,左卿辭在人群中看得通明,渾身血脈俱涼。 蘇璇方救下殷長歌,又見左侯危機,棄了榮雋不顧一切掠來,他雙眸英冷,沉毅如電,劍光霹靂般擊下,一把斬斷了束縛左侯的鐵鏈。 榮雋終于得了喘息,銅鈴激引,北辰真人剎那撲起,劍光帶著凌銳的氣嘯振響,如至高天道而臨,直噬蘇璇! 劍寒侵膚,蘇璇一把將左侯拉起,拋向群雄,翻身倉促揮劍而迎。兩劍交會,激起一聲裂石般的炸響,氣勁狂飚而出,北辰真人摔出數丈外,渾身骨骼如粉。 蘇璇被斷劍貫腹,嗆出一口血,墜向了殿邊的蠱池。 眾人齊齊驚呼,蠱池是血翼神教用以懲治奴隸,培養蠱蟲之所,底下是數丈深坑,里面人骨相摞,爬滿了成千上萬的毒蟲蛇蝎,一旦落入就成了毒物的口糧。 殷長歌拼盡全力疾縱而下,一把接住了蘇璇,自己雙膝以下沒入蠱堆,瞬間挨了數十下噬咬,多條漆黑的長蛇咝然豎起,兇狠欲噬。 沈曼青也撲了下去,她一切都不顧了,傾力掃開師弟足下的蛇蟲,一劍削下數條蛇首,不管自己是否受噬,腿下又有多少蛇蝎。 洪邁也躍了下來,接著是法引大師,其后是陸瀾山,人們不要命般接連躍下,交錯的掌風掃蕩腥臭的池底,擊得毒蟲殘肢并著白骨亂飛,糊成了厚厚的血泥。 姚宗敬接住了左侯,一入手就覺左侯身體燙熱,再一看他雙眸白翳,皮膚轉紫,肌膚漸漸鼓脹,大驚之下幾乎要將人扔出去,驀然聽見左卿辭的厲喝,“讓他張口!” 姚宗敬本能的改拋為抓,捏開左侯的頷,左卿辭撲近,將一枚烏珠塞進左侯的口中。 說也奇怪,烏珠入喉,左侯變化倏止,通身的紫脹開始退去,仿佛陷入了沉睡。 左卿辭也是一賭,對結果難以預料,一試竟然成功,此刻按著父親近乎虛脫,渾身冷汗,余悸難平。 榮雋又一次受創,身形搖搖欲墜,面具下鮮血不斷瀝落,在殿上望見,頹然一嘆?!啊獏s邪珠,罷了——天意——” 他種在奴侍和左侯身上的是一種極稀有的蠱,這種蠱詭厲非凡,一旦驅動,中蠱者一身血rou化為劇毒爆裂,觸者無救。唯一能克制蠱蟲的就是毒龍脊背所生的異寶卻邪珠。 他本想用這一手摧垮中原人的中堅力量,埋葬敵人的斗志,最終卻還是因蘇璇而落空。 六王幾乎不能置信,激聲道,“什么天意,蘇璇不是已經完了?快召喚傀儡殺了他們!讓左天行死!讓他們都死!” 榮雋一言不發,六王掐住他的手,拼命晃動銅鈴,“不可能,不可能??!你還有教徒,還有奴衛!讓他們把這些人都殺掉!” 榮雋木立不動,宛若未聞。 絕望讓六王陷入了空前的歇斯底里,“我耗了那么多年的心血,王位該是我的!應德帝,狗屁的應德帝!那碗魚膾為什么沒要他的命!他當年就該死!” 榮雋的呼吸突然停了,極靜的問了一句,“是你下的毒?” 六王猶在顛狂的囈語,“不該是這樣,娘曾說過誤服天仙子的人會死,他為什么沒死?” 一個孩子懂什么,所有人都這樣以為??伤阑饰槐驹撌亲约旱?,也知道母親的怨懟和不甘從何而來,恨怨越積越深,變成了沖動的臆想,只要皇兄死去,一切依然屬于他,母親也會重展笑顏。 連榮貴妃也沒想到,偶然的隨口之語,被稚子記在了心底,他從榮府的花園擷回毒花,絞出花汁擠入玉瓶,趁著道中元節宴,悄悄滴在了魚膾上,那時天子方繼位,作為幼弟,他還有機會近身,然而花汁的異味使天子淺嘗即止,隨后的劇變卻徹底毀滅了榮氏一族。 “原來是你——”榮雋嗆咳出來,身形微微一晃,驀然一掌橫掃,失魂落魄的六王被擊飛而起,筆直的墜入了蠱池。 蠱池極大,群雄將毒物悉數蕩至邊角,足足積起了半人高,六王正落在其上,層層相摞的蛇蟲猶如軟榻,托住他并未摔死,然而數不清有多少鋒利的毒刺無情的嚙入軀體,六王張大了嘴,發出一聲凄厲的號叫,激烈的痙攣起來,在蟲堆中越陷越深,紛紛的毒物徹底淹沒了他。 血翼神教早就潰了,群雄有的與奴侍交戰,有的在救蠱池中的人,還有一部分沖上殿頂,人們殺意激蕩,攻勢異常兇猛。 場面混亂不堪,榮雋僅是漠然的看著,猶如一個不關已的幽魂。 榮氏一族數百人的覆滅,竟然來自一個孩童的惡念,積蓄多年的復仇執念,幾乎像一個冰冷的笑話,血翼神教完了,失敗已成定局,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虛空。 榮雋突然拋下銅鈴,轉身掠走。 嚴陵一邊殺敵一邊盯著他,見狀立時高呼,“首惡要逃,大伙快追!” 山風冰涼,吹動寬松的黑袍,榮雋漠漠的掠行,仿佛對后方追來的人群一無所知,他穿出殿群,掠過林海,來到一方斷崖,下方是稀薄的白霧,終于停住腳步,摘下了銀面具。 陽光下銀光一閃,被拋下了高高的山崖。 追上來的群雄只見黑袍一縱,宛如化去,消失于云霧中 陷在蠱池中的人悉數被救上來。 殷長歌中毒不輕,臉龐已經發黑,眼前陣陣眩暈,全仗旁人扶著,仍在追問,“師叔怎樣了?” 沒有人回答他,蘇璇被平放在地上,肩臂的重創深可見骨,胸腹被斷劍所貫,腿際也有重傷,英越的臉龐蒼白如透明,每一次呼吸都有大量鮮血溢出。 周圍一片靜默,都是老江湖,看情形已知難有奇跡。 蘇云落被白陌負著,掙扎著撲下來,大滴的眼淚落下,微弱的呼喚,“師父!師父不能死——師娘在等你!師娘要生寶寶了,她在等你回去!阿卿——阿卿——” 蘇璇從未有過的脫力,又異常的疲倦,虛幻中似乎看見北辰真人安然闔目,化作流霜飛散。 他的意識開始松瀉,散入了無邊蒼穹,歸于茫茫大地,遠風送來一縷遙遠的牽縈,紛紛塵世的盡頭,仿佛有一抹顰眉含淚的清顏。 第122章 山河一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