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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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王和顏一笑,“我自是信你,不過領頭的蘇璇實在難纏,我送給你的那個人,對付他倒正好?!?/br> 乘黃一點頭,沉默的不知在想什么。 深黑蜿長的地牢不見天日,卻有各種古怪的聲音錯雜。 火把映出一間間濕冷的囚室,里面的囚徒形態各異,有的給毒蟲入腦,滾地慘號不休;有的下半身被毒蟲吃成了白骨,兀自未死,發出令人牙酸的顫哼;還有人在啃自己的手臂,臉上漾著顛狂的笑,咯吱咯吱嚼得血rou模糊。 各種令人寒栗的慘景,猶如佛經描述的十八層地獄,一襲黑袍幽靈般飄過濁穢的地面,獨自在最深處的囚室停下,里面一個高大的男子寂然盤坐,一動不動。 兩人相對許久不發一語,直到乘黃抬起手,摘下從不離身的銀面具,露出了一張蒼白的臉。 他的眉似長翎斜飛,眼眸寒澈如墨,眼角略生細紋,氣質孤冷逼人。 左侯雙眸驟凝,罕有的動容,“榮雋?” 對面的人一拂黑袍,盤腿坐下,一無波瀾,“榮雋早就沒了,如今只有乘黃?!?/br> 左侯許久說不出話,委實驚異已極,誰能想到血翼神教的教主竟然是天下三侯之一的昭平侯之后,曾經名滿金陵,意氣風發的榮府小公子榮雋。 火把靜靜燃燒,投下深濃的影子,兩人寂然良久,左侯話語艱澀,“難怪六王與你聯手,你與他到底誰是主使?” 榮雋這時不大似乘黃,多了三分冷誚,也多了三分人味,“有何分別,我與他都想復仇,自然是一拍即合?!?/br> 左侯又一次沉默,唯有苦笑。 當年榮府盛極之時,門前車馬如流,高官爭相逢迎,一朝風云急轉,昭平侯自盡身亡,合府羈入天牢,三司會審,刑拷不絕。待罪責落定,大雪紛飛的時節單衣流放,那一場全城圍看的押解,是左天行多年來時刻警醒自己的一幕,從未遠去。 左侯無言,榮雋反而開了口,“離開金陵時唯有你跟出城外,送了冬衣和干糧,回去必定受了你父親一頓打吧?!?/br> 左侯有一剎的失神,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 榮雋神情淡淡,“罵你庶兄是看不慣他們的賤樣,我可沒想過幫你,誰知后來落魄,才看出世間鬼多人少?!?/br> 兩家同為侯爵,老靖安侯庸碌無為,一堆兒子屢屢鬧出家丑,甚至有奪爵的風險;昭平侯卻紅得發紫,榮貴妃盛寵不衰,誕下的六皇子深獲帝心,來日甚至可能登臨帝位,金陵世家誰不艷羨。 榮雋那時年少飛揚,得寵之時衣紫腰金,宮中都能縱馬肆行;而左天行的母親身份低微,他一直受父親忽視,兄長更不憚當眾欺凌,在世家子弟嬉笑看戲之時,榮雋跋扈解圍,雖非有心,依然讓他感念。 兩人之后并無來往,送衣是一份微薄的還報,左天行被兄長告到父親面前,確是受了重責,然而也激得他負槍從軍,另闖了一片天地。誰想到數十年后,命運讓故人再度相會,一個成了cao縱尸傀攻城的梟雄,一個成了矢志守護百姓的武侯,冥冥中仿佛有雙無情手,悄然覆雨翻云。 左侯嘆了一口氣,心境異常復雜,“舊事就罷了,你擒我無非是要勸降,如今各有所執,不用再浪費口舌,給個痛快吧?!?/br> 榮雋戴上銀面具,道了三個字,“隨我來?!?/br> 出了地牢,榮雋又成了冰冷威嚴的乘黃,一路不斷有教徒跪叩,他視若無物,帶著左侯穿過巍峨的殿群,策馬來到邊崖上的哨樓,一揮手讓其余人退了下去。 積了數日的雨云漸散,天光亮起來,乘黃對著巍巍群山開口,“血翼神教原先是西南數百部落之一,崛起全靠一眼赤色的泉水,就是中原人所稱的不死泉,它沒有不死的神效,但能強健經絡,昏惑靈智,有一位古祭司借它研出了控人為傀之法,令神教大興。不過因此術狠毒太過,引起各部聯攻,雙方幾乎同歸于盡,祭司于是發誓只要各部尊奉神教,永不再用此術。從此神教獨霸西南,術法也從此斷絕,長久之后,誰都當是傳說?!?/br> 左侯沉默的靜聽。 “我入教后機緣巧合做了祭司,從傳承的殘卷中發現了秘法,琢磨了十余年方成,不料令郎帶人混入教內竊藥,攪得教中大亂?!币魂噿吨鴿駳獾纳斤L吹過,榮雋想起當時的情形,不免語氣怪異,“這份心機手段,實在不大肖其父?!?/br> 左侯依然漠著臉,嘴角有些發僵。 左卿辭當時追著蘇云落而來,他重金賄入教中,暗里挑動波瀾,引得圣女與護法拼得死去活來,榮雋也險遭不測,不過因此提前接掌神教,算是意外之獲,他也不多說,轉道,“黑巖下遍布毒蟻,能蠶食一切活物,入教須經千蛛林、尸魂殿、謁神階,均是血翼神教立教時所設,近年被密林所掩,我接掌后重新整治,中原武林人追來救你,此刻就在山下,絕過不了這三關?!?/br> 左侯微微一震,凝視著狹長的山道,越加凝肅。 榮雋又道,“我拼了幾十年,費盡心血聚起大軍,卻被一朝盡焚,換個人我必讓他萬蠱噬體。你對我有舊恩,一些事我也盡知,應德帝將你弄得妻亡子散,在朝堂如履薄冰,還要受安華那個賤人的氣,何其屈辱,為何不興兵報仇雪恨?以我的大軍,加上你的戰策,奪取天下有何難?!?/br> 左侯扶欄遠眺,淡漠無波道,“之后又如何,讓你或六王為帝?” 榮雋一停,沒有回答。 左侯的聲音毫無起伏,“天子確實有過,然而六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興風作浪,害人無數,何來半分善念;你為一已私怨荼毒天下,尸軍所過,多少城池化為飛灰,百姓與你何仇?” 榮雋的話語與面具一樣冷,“改朝換代莫不如此,榮家覆滅之時,又有何人道冤?” 左侯也不爭辯,道,“喪亂易得,太平難守,你二人滿心怨毒,一朝得勢必然流毒天下,我一生所守與你背道而馳,不必再說了?!?/br> 氣氛剎那僵繃起來,不等榮雋發作,空山潑剌剌驚起一群飛鳥,山腳有了動靜。 作者有話要說: 猜出昭平侯的親好厲害,獻發發 第114章 千蛛林 縱是百戰的江湖精英,要過千蛛林也難如登天。 這一方遮天蔽日的巨木之林棲生成千上萬只天蛛,一旦踏入觸動,數不盡的黑蜘蛛如漫天雨落。這些蜘蛛小如指蓋,大如掌心,遍覆草葉樹皮。觸之則皮膚糜爛,咬之則肢端僵麻,細小靈活,數量極巨,防不勝防。 人們試過裹住全身防護,入林稍深就有行尸圍攻,實在無法一邊抵抗一邊拍打毒蛛,要縱火焚燒林木,這種樹又十分特異,不但極難引燃,遇熱還生出奇臭的毒煙,試來試去行不通,落雨又延了不少時日,著實發愁。 乘黃確定數百江湖人不可能闖過蛛林,然而此時居高臨下一望,驀然一驚。 千蛛林巨木相連,樹椏間遍布纖長的蛛絲,仿佛萬千白練夭空,上頭凝著未干的雨珠,宛如晶珠滿綴,絕美又兇險,猝然一道銳疾的勁風橫掃而過,所及之處,十來株合抱粗的巨樹轟然向兩側而倒,幽寂的森林驟然空出了一角,泥水四濺,枝葉飛揚,絲絲縷縷的蛛網宛如長絮飄空,落在地上的毒蛛被金陽映照,悉索著逃入了深林。 殷長歌看得分明,精神一振,“師叔想的不錯,這些毒蛛果然畏光!” 沈曼青雖然驚異于蘇璇內力之雄渾,卻搖了搖頭,“這法子委實笨了些,縱然清出一角,與深林相較猶如滄海一粟,又極耗費內力,打通道路要到何時,不如選幾名高手強沖過去?!?/br> 嚴陵與姚宗敬聯袂掠近,轟出氣勁,隔空擊得多棵大樹從中而折。 陸瀾山在沈曼青身旁聽聞,接道,“沈姑娘是聰明人,瞧不上此法,我卻覺得甚好,旁人沒有蘇大俠的身手,林子里不知伏了多少行尸,強闖必是傷亡慘重,正合血翼神教之意;如今雖然笨了些,勝在穩打穩扎,步步推進,大伙齊心協力,縱然慢一些,敵人又跑不了,怕什么?!?/br> 他一語道完,踏前轟出一拳,震得大樹傾倒,又開闊了兩分。 殷長歌本是個急性子,給他一席話說得心悅誠服,“陸兄好掌力,我雖自知不及,也想與陸兄賭斗一把,看誰擊倒得多?!?/br> 陸瀾山豪興迸發,“比就比,輸的人可得罰酒,如何!” 殷長歌大笑,“有何不可,戰事一了,定當奉陪!” 山下枝搖塵起,轟響不絕,山上的崗哨一片沉寂,榮雋戴著面具神情難辨,唯有氣息異常森冷。 左侯泛起一絲淡笑,“唯天下至拙,能勝天下至巧,你這條路,攔不住他?!?/br> 無法可破,無懈可擊的千蛛林,居然被江湖人以掌擊樹,胼手砥足的清出道路。 這種笨拙而緩慢的方式讓許多人遲疑,然而最初的焦燥過后,人們逐漸認真起來。 蘇璇的傷已經好了六成,依然被眾人齊勸,不許他動手,其他內力強勁者輪流伐樹,余者戒備兩翼,防衛敵人來襲。 林木年頭甚久,棵棵粗壯,劈樹極是費勁,縱是高手也難免耗損極劇,無異于艱苦的修煉。江湖人好勝,做什么都不免相較,生生弄成了比拼內力的試場,輸贏都是一場嘩笑。持續數日下來,姚宗敬的四象功居然隱隱有更上一層之勢,他任掌教以來瑣務纏身,久未寸進,此番竟得以突破,不由大為喜悅,運功更勤。 通路越延越長,士氣日盛之余,人們更多了一種劈山填海,無不可為的自豪,連沈曼青也忍不住試了試,不過她以往練功更重劍式,內息的運用遠不及殷長歌。 穆冉立在在林深處,聽著前方的聲音,神情異常難看。 嬰瑤現在他身后,“穆冉,教主道千蛛林已無用,讓你回守尸魂殿?!?/br> 穆冉瞪了她一眼,嬰瑤忿然又無奈,“誰想到會用這種辦法!再不走,連你也要被隔在外頭?!?/br> 血翼神教種下了不懼火焚的蛇骨木,育出了與之相生的異蛛,縱然派出軍士伐木,也會驚動異蛛襲擊,留下大量傷亡,沒想到一群武林人萬里而來,不必近樹就能以內力摧林。 這法子實在蠢到家,然而神教竟然無法可破,神奴幾乎全折在益州,能用的已經不多,中原人追來太快,對戰又極有經驗,穆冉帶著長老幾次襲擊都失敗了,甚至險些給蘇璇的劍氣擊傷,只能不甘的看著通道成形。 嬰瑤跺了跺腳,“走吧,進了尸魂殿再收拾,他們拆得了林子,不信還拆得動石頭?!?/br> 穆冉恨恨望了一眼,抑下不甘,隨她掠去。 兩個時辰后,最后一棵巨木倒下,一條長達數百丈的通道筆直而現,明燦的陽光投落,宛如一根透亮的針貫穿千蛛林,照進這一方數百年未能見光的土地。 江湖人爆出了一陣歡呼,未損一兵一卒,成功踏過了危林。 倒落的大樹揚起了塵土與飛葉,驚動數十里外的山頭。 曹恪與左頃懷所率的先鋒軍遙遙望見,頓時引起了注意。 左頃懷立即道,“大哥,你看那邊的動靜,會不會是先行的江湖英雄弄出來,那座山像不像嫂子所言的惡教之地?” 左卿辭打量了半晌,方點了點頭。 一路翻山越嶺的急行,總算近了敵人,左頃懷大喜,立時與曹恪商議。 蘇云落沒有開口,靜靜的望著左卿辭。 左卿辭捏著她的手,半晌才松開,低聲道,“去吧,先保重自己?!?/br> 千蛛林外是一片晴空,碧綠的草坡中盛開著星星點點的野花,數十丈外,一座純黑的巨殿巍然而立,高達六丈,橫亙了整個山道,入口雕成大張的獸口,宛如一扇黑暗的地府之門。 人們的喜悅沉寂下來,陷入了靜默的打量,殿內是一個隔絕的空間,比千蛛林更為難測。 蘇璇縱上殿頂觀察,又短暫的入內探查,回來道,“頂上覆滿帶刺的毒藤,伴生有毒蜂,無法通行,里面是一方迷宮,幽暗深遂,頗多毒物?!?/br> 如此巨大的迷宮,里面一定狹窄迂回,處處陷阱,姚宗敬怒道,“這鬼教藏藏縮縮,凈弄些陰私詭毒的伎倆?!?/br> 蘇璇雖有進入,終是太暗,難以看得分明,“里面伸手不見五指,極易迷失,不如我先去深查一番,余人在外等候?!?/br> 嚴陵直道不妥,“誰知道里頭伏了些什么,不能讓你獨往,這么大的迷宮一個人也轉不完,不如你我各帶一隊,有了頭緒再領眾人入內?!?/br> 眾人皆以為然,不多時整了兩隊,扎了火把,蘇璇與嚴陵各領九人進入。 明亮的陽光曬得草皮發燙,殿內散出陰寒的風,挾著腐臭的氣息,靜森森不聞動靜。 姚宗敬雖然不喜黑暗逼仄的環境,但心懸里頭的人,在殿口來回轉悠,準備一有異聲就去支援。 其他江湖人各自休整,氣氛正是松散,驀然間草皮翻裂,地面掀動,一只只腐白的手如森林破出,草下鉆出了百余行尸,猝不及防的襲向群雄。 誰也沒想到腳下竟藏了這么多尸傀,被攻了個措手不及,不免一亂。 行尸身上泥土簌落,兇殘異常,不多時已有人受創,姚宗敬與殷長歌縱聲呼喝,讓眾人互相倚靠,結成小隊對敵。殷長歌向最危急之處沖去,一劍直切行尸手臂,行尸臉面已毀,動作卻極快,翻掌挾銳風擊來,殷長歌回劍一格,尸手夷然無損,頓時讓他想起以金蘭手的外功而著稱的神龍幫幫主,再看尸手,果然呈淡金,遂提起全副心神應對。 姚宗敬的四象功如巨浪吞吐,連擊數尸,忽然一尸撲來,四掌一交,雙方皆退了一步,姚宗敬知遇上了高手,細看之下,發覺這人赫然是嵩山派掌門杜斟。 杜斟與姚宗敬一般以內功見長,成了尸傀更是難纏,幾下硬碰硬的對轟,連姚宗敬也難免氣血浮動,他大喝一聲不退反進,運起全身功力,再次踏步而上,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響,杜斟雙手齊折,姚宗敬也是臉色發紫,側翼又有行尸襲來,唯有改了身法周旋。 殷長歌知道周圍必有馭控者,然而場面錯雜,一時難于分辨,揚聲一喚,“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