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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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通電話打了很久,最后變成鐘淑儀一個人的絮絮叨叨。 她憋了太久,從丈夫健康時的隱忍不發、不得不支持,變成丈夫生病時的衣不解帶、費心照料,最后丈夫走了,她年紀輕輕成了寡婦,不僅要處理后事,還要接下家里欠的一屁股債。 可宋詩意仍在追夢。 還在追夢。 她不懂什么夢不夢,只知道別人在追夢,她卻活在現實里,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要錢?何況家里還欠著這么多,不知要還到何年何月去。 宋詩意怔怔地聽著母親的發泄,眼淚模糊了視線。 到后來她已然分不清母親說了些什么,只有那一句:“你練出什么結果來了?除了險些斷了腿、成了殘廢,你到底得到什么了?” 這么聽著,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終止了學業,所以如今連一個英語小考都要師弟憐憫,幫忙作弊。 苦練十年,卻只得到一身傷病,連隊里的平均成績都滑不出來。 她得到了什么? 二十五歲,從未談過戀愛,學業沒了,健康沒了,前途也一片渺茫,她到底在這里干什么? 第22章 第二十二個吻 第二十二章 周五一大清早的, 就有大巴車候在外面了,載了一車運動員, 從基地趕赴亞布力雪場。 程亦川和薛同、陳曉春一同上車,依然不打擾這對公不離婆、秤不離砣的好基友,一屁股坐在了宋詩意旁邊。 “早啊,師姐?!彼盍λ纳涞嘏ゎ^看她,咧嘴露出一口小白牙,順手從背包里摸出一瓶養樂多, “喝嗎?” 宋詩意卻興致缺缺、面有倦容, 笑著搖頭:“不喝。你自己喝吧?!?/br> 程亦川把吸管插上, 兩口就喝光了, 越過宋詩意朝窗外看:“天氣不錯,是個練專項的好日子?!?/br> “是嗎?” “昨晚下雪, 今早又出太陽,風也不算大,還能有比這個更適合訓練的日子嗎?”他才剛問出口,就斬釘截鐵自問自答了,“沒有?!?/br> 宋詩意笑了兩聲, 揉了揉眼睛。 程亦川這才發覺她今天話少得可憐, 要換往常, 一準說他蠢說他話嘮了。目光落在她臉上,他一頓, 湊近了些:“師姐, 你有黑眼圈了?!?/br> “……” 宋詩意把那突然湊近的腦袋推開。 程亦川又說:“昨晚沒睡好?室友太吵?” 片刻后, 又想起來:“不對,你一個人住,不可能吵?!?/br> 哀嚎一聲,他靠在椅背上嘟囔:“這就叫區別待遇。我也想一個人住啊,誰想跟一個每天能打出十級呼嚕的人住一個屋檐下……” 最后瞥她一眼,扯嘴角:“算了,誰讓我沒拿過世錦賽亞軍呢?” 他見宋詩意精神不佳,下意識說著打趣的話,卻沒想到戳到了她的傷口。 亞軍二字,是往日的榮耀和遺憾,也是今后或許再也無法實現的高度。 宋詩意神色一暗,側頭去看窗外的風景,難辨喜怒地說了句:“程亦川,你話很多?!?/br> “長路漫漫,和我這樣話多的人坐在一起才不寂寞?!本退崂矶?。 她閉眼,側身靠在椅背上:“算了吧,比起被你煩死,我還是更喜歡寂寞?!?/br> 可她到底沒能寂寞下來。程亦川不知哪里來這么旺盛的精力,一路上嘰嘰喳喳,像只麻雀。 “師姐,食堂的師傅家里是賣蔥的吧?十來種rou餅,個個都放蔥,沖死我了?!?/br> “哎哎,后海那邊兒的李記涮rou還開著嗎?我小時候去北京,我爸帶我去那兒吃過一次涮rou,這么多年可把我饞的。真想什么時候再去吃一回……” “師姐,哪天我去了北京,你帶我四處轉轉唄?!?/br> “師姐?” “師姐!” “師姐~~~~~” 像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那家伙居然拖長了尾音,這是在撒嬌? 宋詩意睜眼,面無表情盯著他:“朋友,你能閉嘴嗎?” 程亦川扯了扯嘴角,湊過來低聲說:“能。只要一會兒你滑的時候注意中期提速,好好發揮?!?/br> 朝前面幾排看了看,他對著某個背影翻了個白眼,“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給她點顏色瞧瞧?!?/br> 他說的是羅雪。 宋詩意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頓了頓,笑了:“我提不了速?!?/br> “怎么會?上次你不就提了嗎?只是緊要關頭又松懈了,就提了那么零點幾秒?!背桃啻ò櫭?,伸手夸張地比了個一點點的手勢,“但是提了速怎么也比沒提好,你看,你那次的最終成績就有提高?!?/br> 他苦口婆心:“要是在滑到第七個旗門的時候,能有最大加速度,腳踝繃緊,和冰面摩擦減小些,還能提高更多?!?/br> …… 他一路上耐心講解著各種宋詩意早已熟知的技巧,她沒有反駁,也沒有點頭答應。側頭看看,她看見他那年輕氣盛的模樣,程亦川一心想讓她滑出更好成績,至少不讓羅雪那么得意,繼續看她笑話。 思緒飄了很遠。 事到如今,為什么不能提速已經不重要了。 * 到達雪場,換上滑雪服,穿上滑雪鞋,拿出雪鏡、雪板和手套,運動員們全副武裝站在了雪地上。 省運動會即將來臨,孫健平忙得滿頭包,沒有來雪場。 技巧類項目在低矮一些的雪道上,而速降這邊,袁華和丁俊亞負責帶隊,身邊還跟著些副教練、助理教練。 袁華在按照慣例,講一些注意事項。 丁俊亞發現程亦川跟了宋詩意一路,從大巴車上跟到大巴車下,就連換裝備時也擠在她旁邊,這會兒講注意事項了,所有人都在專心聽袁華講話,就他還湊在宋詩意耳邊嗡嗡嗡,像只小蜜蜂。 丁俊亞眉頭一皺,繞到人群后方,表情冷峻地走近了他。 程亦川毫無所覺,還在宋詩意耳邊念:“一會兒提速啊,記住了。你的起步是她比不上的,就是中期發揮太平了,提速提速提速——” 他的緊箍咒才念到一半,就聽聞后腦勺傳來冷冰冰的三個字:“程亦川?!?/br> 程亦川戛然而止,一回頭,看見丁俊亞黑著臉站在身后。 “這么能,你怎么不去當教練?”丁俊亞面無表情盯著他。 “我——”程亦川語塞,片刻后,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我就是跟師姐交流交流?!?/br> “是嗎?那現在請你管好自己的嘴,聽袁教練講話?!?/br> 直到目送程亦川往纜車處走,丁俊亞才轉頭對宋詩意說:“不要搭理他,那小子什么都不知道?!?/br> 宋詩意笑了笑,說好。 也許是她眼瞼下的淤青太明顯,連丁俊亞都注意到了,眉頭微蹙:“昨晚沒休息好?” 她揉了揉眼眶:“還行吧?!?/br> “臉色也不好看,慘白慘白的?!倍】啅谋嘲锪嗔似磕芰匡嬃?,遞給她,“把這個喝了?!?/br> “不喝了,穿成這個樣子,不想老往廁所跑?!彼龥]精打采往纜車走,“我先上去了,師哥?!?/br> 她一向是個精力充沛的人,哪怕受了傷,成績不復以往,也總是眉眼彎彎,對誰都帶著笑。 今天這是怎么了? 丁俊亞看著她的背影,眉頭緊鎖。 是厭煩了成績平平,對現狀失望了? “宋詩意?!彼松先?,踩著松軟的積雪走到她身旁,“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要急,有的事情急不來?!?/br> 宋詩意一頓。 是啊,有的事情急不來。就好比她的成績她的腳,如今只剩下這樣了,也只能這樣了,急又有什么用? 她自嘲地點點頭:“我知道。我不急?!?/br> 丁俊亞按了按她的肩,沉聲說:“現階段不能用全力,等恢復好了,醫生說可以了,再沖刺也不遲?!?/br> 宋詩意望著他,朝陽在他頭頂發出耀目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不遲?真的不遲嗎? 她都二十五歲了,聽醫生的話,聽孫健平的話,后來聽他的話?;氐疥犂镆徽?,成績連平均值都跟不上,還要等多久呢?二十六歲?二十七歲? 丁俊亞二十七歲都已經拿了世界冠軍,退役當教練了,而她呢? 宋詩意看了看他,笑了,指指半山腰的起點處:“我上去了,師哥?!?/br> 頂著黑眼圈,拖著病痛纏擾的身軀,她扭頭坐上纜車。雙腳懸空的一瞬間,她低頭看著越發遙遠的地面,覺得自己正走在這樣一條路上,沒有腳踏實地的踏實感,反而雙腳虛浮,踩不到現實。 也許這就是母親口中的夢。 * 丁俊亞與袁華一人在終點,一人在起點,分別照看隊員。 起點處,袁華叮囑魏光嚴:“不能急,你現在能穩住就不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br> 魏光嚴不吭聲。 “我知道你背地里加練,每天訓練時間都超出隊里規定的時長?!痹A看了眼表,趁著最后的時間數落他,“為什么有時長規定?你的身體最適宜練多久,超過多少會有勞損,到達哪個地步會永久性損傷,這些全是這么多年教練們通過科學調查得出的結論——” “您多慮了,我沒加練?!蔽汗鈬婪瘩g。 旁邊冷不丁插進來一道聲音:“是嗎?那你每天三更半夜的才回宿舍,你是干嘛去了?” 魏光嚴霍地抬頭,怒不可遏:“程亦川!” “都是教練們通過科學調查得出的結論,你可千萬別胡來?!背桃啻ɡ仙裨谠?,咧嘴一笑,“我這也是關心你,你可不要太感激?!?/br> 畢竟他是紅領巾少年。 魏光嚴咬牙切齒:“你他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