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面紗下,臉隱隱約約的,看不太清,陸嶸騎在馬上開路,淡淡道:“勞煩什么,我送你是應該的,誰讓你是我meimei呢。不過我有些奇怪,怎么會突然想去那里?你一向對佛法之地無甚好感?!标戩o英自小就學武功,尤其箭法更為出挑,很早就隨陸煥揚出外打獵,與佛法講究的慈悲相去甚遠。 有時候她提起來,甚至是有些鄙夷。 陸靜英略微的一僵,隨即苦笑道:“大哥,今時不同往日……” 語氣發澀,陸嶸聽在耳朵里,閉了閉眼睛,御馬而前。 慈月庵在城外三里之地,建在一座小山坡上,那山坡不高,種滿了桃花,在三月是最為好看的,整座山都韞著香氣,那時候,許多貴夫人與姑娘常會來此,但冬日里,卻很冷清,尤其是雪后,路都難走。 眼見便是要到了,陸嶸站在山門前:“你自己進去吧,多是尼姑,我恐不便?!?/br> “大哥喝杯熱茶再走,也不急吧,那么冷!”陸靜英拉住他手臂,“師太們都是斬斷了塵緣的,勿論男女,大哥倒是不用拘謹,我聽說庵里也有公子的,大哥再陪我坐會兒吧?!?/br> 陸嶸眸光閃了閃。 他這十幾年來,都以meimei為傲,因知道自己平庸,不如她出眾,陸靜英也是知道的,所以對他這大哥從來沒有多少尊敬,但這些日,她分外的熱絡。要進山門了,還非得拉著他奉茶,她什么時候那么依賴自己了?他慢慢抽回手:“我不去,等你回來,我會在山下接你,你進去吧?!?/br> “大哥!”陸靜英聲音微顫,微微扯開面紗,“我怕我這臉……會不會嚇到師太,這里還有別的香客,也不知會不會嘲笑我。大哥,你送我去了廂房再走?!?/br> 當初搬回家就是因看見她這張臉,而今又露出來,陸嶸在路上忍了又忍,始終不想出口,然而他這meimei,當真是不死心。正如蘇錦所說,她就是想算計自己。 “你有什么好怕的,一手暗器功夫,誰人嘲笑,你就能射誰?!标憥V手腕一轉,扣住她衣袖,順著摸上去,突然一用力,“你今日又帶了蜂針吧?還有什么?是什么迷藥嗎?”冷冷一笑,“我昨日使人來查過,魏國公府的二姑娘便住在慈月庵,她愛好聽經,深受魏國公喜歡,不過身子薄弱,一直不曾嫁出去。你的廂房是不是就在她隔壁?怎么,你是想把二姑娘推到河里,再讓我去救嗎,就跟錦meimei一樣?這樣我就能娶那二姑娘了!” 語氣藏不住的嘲諷,陸靜英瞬時變了臉色,厲聲道:“誰與你說這些的?” “是不是你覺得我笨,我自己想不出來?” 陸靜英想要抽回胳膊,陸嶸卻握得更緊:“我是看你可憐才心軟了,我也確實以為你會洗心革面,我想我們一家子能像從前那樣,可是我錯了!你根本不把我當大哥,你只是把我當做棋子!” “這怪得了我?”陸靜英尖聲道,“還不是因為你!你看看你,哪里有大哥的樣子,你去外面聽聽,誰家愿意你去做姑爺!你而今的副指揮使,也是因為我嫁去曹國公府才得來的!陸嶸,你捫心自問,你對得起我嗎?而今,我為你打算,讓你娶二姑娘,也是為了我們侯府。魏國公現在雖不在京都,可手里卻握有二十萬兵馬,你想想,萬一太后娘娘不還曹國公兵權,那魏國公的地位可是不容撼動的!你為什么不想想這些呢!” 陸嶸聽得笑了起來。 “你是不知天高地厚吧,自己機關算盡,那你的下場呢?”他扯下陸靜英的面紗,“你費盡心力,就這么一個下場,你是想我跟你一樣嗎?你去照照鏡子吧,倘若真的那么有勇氣,何必要把屋里的鏡子都毀了?!?/br> “你,你……”陸靜英的面孔猙獰了起來。 陸嶸的話好像一把尖刀戳入心臟,刺破了她不愿面對的事情。 她一點不想去想那些,那些過去了的,失敗了的東西,她只想往前看,她陸靜英,只要還活著,就不會失??!她把腦子清空了,都在想陸嶸的事,這樣她就不用想吳家的事了,不用想吳宗炎的無情,不用想蔣氏的可怕,不用想曾經她貌美如花,令人傾倒…… “你醒醒吧?!标憥V道,“不要再做這些無用的事情,好好過日子?!?/br> “好好過日子?”陸靜英仰天大笑了起來,摸著自己的臉,“我怎么好好過日子????我拿什么去過日子?陸嶸,我告訴你,你今天非得聽我的,你娶了二姑娘,我們威遠侯府就不會被人恥笑了。你就是國公府的姑爺,我將來……我的臉也能好的,”她細細的摸了摸,突然又厲聲道,“大哥,我們進去吧,我送你進去!” 她袖子一動,已在手里扣了枚暗器,徑直朝陸嶸射來。 陸嶸大驚,沒想到陸靜英會對自己動手,他閃身避開,抽出長劍:“meimei,你瘋了,你給我住手!” “是你瘋了,你原該聽我的……”陸靜英說話間,已然射出了十數枚鋒針。 若是以前,他恐怕擋不住,然而這些時日他將憤懣發泄在了練功上,早已不是當年的那個紈绔子弟,瞬時將長劍舞成光影,護住全身,把所有的鋒針都格開了。 一干丫環小廝嚇得面無人色,想上去勸又不敢,上去可是要命的,只在旁邊驚叫。 陸靜英見陸嶸躲開了,不由大惱,拔出腰間匕首,欺身而上。 每一招都是狠辣無比,陸嶸心越來越涼,他的meimei完全變了,這等心性,往后不知還會做出什么事情來,他狠一狠心,左手虛晃一掌,陸靜英以為有機可趁,匕首斜里刺來,竟是戳向他腰間。他沒有躲,卻是將劍猛地一劃,在陸靜英手腕上割下了道狹長的傷口,血洶涌而出,她的匕首當啷聲落在了地上。 “你,你毀了我的手?!标戩o英踉蹌而退,捂住了手腕,那是她的右手,她使不出勁了,她的武功也廢了!忍不住凄楚的道,“你就這么不想娶那二姑娘嗎?大哥,你寧愿傷我,傷自己也不想娶嗎?” “是,我不想娶,我也不想見你這樣瘋狂?!标憥V把他的劍柄遞給她,“我廢你一只手,是我不對,你可以把我殺了,現在就把我殺了,但從此后,我希望你能變會從前的那個meimei。那個小小的,只知道笑,叫我大哥的meimei,你不要再長大了,再變得那么可怕,變得我再也不認識你?!?/br> 他的眼淚落下來,在陽光下,那么的亮,那么的……令人心痛。 陸靜英左手握著劍柄,看著陸嶸,手抖得越來越厲害,終于她沒能握住劍,滑在了地上。 “你走吧?!彼D過身,輕聲道,“我們永遠不要再見了?!?/br> “meimei……” “回去告訴爹爹,告訴娘,我會在慈月庵長久的住下去?!彼龘炱鹭笆?,抬頭走入了山門。其實她又怎么會不累呢,營營役役,到頭來,一場空。 她的祖母,她的堂姐堂妹,表姐表妹,她的那些所謂的閨中好友,全都離開了她,她身邊空無一人。唯有父親,母親,還有大哥,不,只有大哥了,只有他記得她年幼時的天真單純。 可是,人還能變回去嗎? 她撫摸著臉頰,那丑陋的臉,已讓她不能面對世人,或許現在,是最好的結局。 看著陸靜英的背影遠去,陸嶸才突然覺得疼痛,小廝們上前扶住他,一到山下,他就翻身上了馬,他現在太想看見一個人,一個他哪怕死,也要再見一見的人。 蘇府,蘇錦正在阮珍那里逗弄弟弟meimei。 臨到春節了,不用隨劉燕知念書,閑得時候太多,故而多數都在這里,要么隨阮珍學一學管家,要么便是現在這樣了,恨不得抱著兩個孩子的小腳啃一啃。 “我覺得他們的腳特別可愛?!碧K錦與阮珍道,“rou呼呼的,可惜天冷不能多看?!?/br> 阮珍笑起來:“你跟沅沅,一個喜歡小手,一個喜歡小腳,等到夏天,他們可有得受了?!?/br> 想象了下這個場面,蘇錦哈哈大笑。 小姑娘看起來無憂無慮的,但阮珍卻想著孟家的事兒,也不知蘇錦自己喜不喜歡,便是借此說道:“今兒你祖母說起年禮,特意叮囑,說叫我孟家也送一份呢,還不同別家,禮要厚點兒。錦兒,”拉著她的手道,“你對那孟公子……母親,老爺都贊不絕口,那你呢?”她總覺得蘇錦好像不滿意,不像蘇沅,雖然嫁得早,可她看得出來,心里還是愿意的。蘇錦呢,表面上笑瞇瞇的,但是眼睛里沒有一點的歡喜,這樣嫁過去,小夫妻能琴瑟和鳴嗎? “母親,這事兒由祖母,父親和您做決定便是了,”蘇錦笑道,“我相信您的眼光?!?/br> “錦兒,”阮珍苦口婆心,“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最終,是你嫁過去過日子的,我們長輩又不能……” 蘇錦不想坦誠,怕阮珍問得多了,連忙找借口溜了出去。 委實她不知道怎么面對阮珍的熱心,那孟公子雖然沒有讓自己怎么喜歡,可不管家世才貌,都是百里挑一,她不嫁說不過去,可嫁呢,莫名的是有點不甘心。只是,長輩們東挑西選,才挑得這孟家,自己拒絕了,豈不是辜負父親的一片心意呢?往后,還會有比孟公子更好的嗎?她心事重重的在芍藥園散步,到得一座假山時,突然有個人從里面走出來。 “大表哥?”蘇錦一驚,等見到他渾身的樣子時,更是震驚,“你怎么了,你怎么都是血?” 兩個丫環也差點嚇死,正待要叫出聲,被陸嶸喝止?。骸拔荫R上就走的,不會對你們,你們姑娘作甚……我只是有話,跟她說?!?/br> “你們退到遠處,若是有人來,速速告知?!碧K錦吩咐。 丫環們互相看了一眼,退到遠些的地方。 蘇錦扶陸嶸坐下,眼見他的血簡直要糊了全身,心驚膽戰,拿了帕子給他擦:“大表哥,你該去看大夫!你怎么會想到來這里,我這里又沒有大夫。你到底怎么了?” “我剛才送meimei去慈月庵,我們……打了一架?!彼⑽⑿α诵?,看著蘇錦,“她以后不會回來了,她慢慢會想明白的。你也不用再擔心我,我會受騙。其實我沒那么笨,我只是……”他的目光又溫柔又深情,“我只是把什么都裝得不知道,不知道你們都不喜歡我,我心里就歡喜了。我而今清楚了,我以前纏著你,讓你很心煩吧。你放心,你往后不會有煩心事了,meimei也不會再傷害你,我也不會……希望你跟孟公子能……” 他哽咽:“這可能是我最后見你了,這副指揮使我也不想當了,meimei換來的東西,我全都還回去,我要離開京都?!?/br> 陸嶸站起來:“我走了?!?/br> 蘇錦呆呆的聽著,心臟好像停止了跳動。 眼見他一步步離開了視線,她突然間跑了上去,從后面一把拉住陸嶸:“誰跟你說心煩的?大表哥,我一點不心煩,你不要離開京都!” 陸嶸渾身一僵,他覺得自己透不過氣了:“錦meimei……你說什么?” 蘇錦臉一紅,覺得自己很沖動,但她真的不希望陸嶸走,輕聲道:“你去把傷養好,留在這里,我,我不嫁給孟公子?!?/br> 好像身上所有的疼痛都沒有了,陸嶸回過頭,捧起蘇錦的臉:“你說真的?你,你不嫁給孟公子?你要我留下來,是嗎?” “是?!彼?,突然間釋然。 那個傻乎乎的,叫人膩煩的,大表哥,她竟然舍不得他了。 陸嶸低下頭,把額頭在她額頭上碰了碰,低聲道:“我去看大夫了,等好了,我再來看你?!彼砷_手,疾步離去,走到墻邊翻身而上,留下了幾滴血跡。 蘇錦連忙叫丫環把這些血跡都擦干了,也不知道剛才的事情有沒有被人看見,連忙道:“到處尋一遍,都擦擦干凈!” 冬葵囁嚅道:“那萬一老爺知道了呢?” “如果父親知道了,我會告訴他實情的?!碧K錦冷靜的回答。 冬葵低下頭,去擦血跡了。 第95章 兒子送女兒去慈月庵,竟然滿身是血的回來,廖氏連忙使人去問,原來陸靜英也受傷了,卻堅持住在慈月庵。期間陸嶸重傷,以此為理由,主動辭掉了副指揮使的職務。廖氏大驚,陸煥揚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一雙兒女竟然落得如此境地,把一腔怒氣發泄在廖氏頭上,說廖氏身為母親,沒有好好管教,甚至揚言要休了她,叫廖氏大病一場。 那邊亂七八糟的,蘇沅卻在寫春聯了,晚上就是除夕,春聯要在白天就貼好。 “雖然是去祖母那里吃飯,不過我們廚房最好也準備幾個菜……”她叮囑采薇,“你去問問看,廚子們怎么說?!?/br> “叫他們做個鹿rou羹罷?!标懖咦哌M來,一身勁裝,肩上卻披著黑色的大氅,“我剛剛去城外打了一只鹿回來,就當過年添菜了,還有,”他把一樣東西拋過來,“給你的?!?/br> 蘇沅定晴一看,竟然是一張紫貂的皮毛,摸上去還熱乎乎的,她驚訝:“也是你才打的?” “比鹿難打多了?!彼撓麓箅?,半搭在高幾上,走過去彎腰摟著她,“喜歡嗎,拿去做個套袖,或者裘領,這時候戴最合適?!笔置揲L的脖子,覺得這顏色肯定很襯她的臉。 男人手帶著寒氣,蘇沅一縮,嗔道:“冷死了!” “這就冷了???”他抓住她,把手往衣服里伸,“冷的還在后面呢?!?/br> “??!”蘇沅手忙腳亂的阻止。 他哈哈大笑,停了手,把她抱在腿上:“在寫什么呢?” “春聯啊?!彼犷^看他,“寫的怎么樣?我是心想,我們就這一個院子,前后不過貼三四幅,別的地兒輪不到我們管,我就自己寫了?!?/br> “不錯?!标懖呙橐谎?,下巴擱在她肩膀上,“繼續寫,我看著?!?/br> “看著怎么行,你得給我磨墨!” 陸策笑起來:“行,我給你添香?!彼幣_添水,拿起墨錠。 果然磨了,蘇沅老神在在沾了墨汁,一筆一劃的寫字,又問陸策:“你去看過大表哥沒有?我聽說傷得挺重的,不然怎么連副指揮使都不能做了,陸靜英真是害人不淺!” 哪里是這個原因,他早就去查過了,是陸嶸自己不想做,加之曹國公府與陸家關系交惡,那上峰隨便找個由頭,便是成全陸嶸了。他淡淡道:“去看過了,他無事,靜養幾個月便能好?!辈贿^陸嶸的態度有點奇怪,說不上來,只陸策也不想細想,他們之間多少年的恩怨,實在是理不清楚,好像一團亂麻似的,理了更亂,順其自然或許好些。 兩人正說著,外面陳然敲了敲門,陸策心知是有要事,把蘇沅放下來便是出了去。 “今日跟蹤的人竟然發現鄔平?!标惾坏吐暬胤A。 鄔平是陸煥揚的親信,陸策心頭一驚:“他在盯著蔡庸嗎?” “是?!?/br> 可要殺蔡庸的是曹國公,照理該是蔣復的人才對,怎么會是……難道,他突然明白過來,看來曹國公與陸煥揚早前是演了一場戲,曹國公要利用他去殺蔡庸,好脫了關系,不至于懷疑到他身上!這曹國公真是舌綻蓮花了,居然能說服陸煥揚去做這種事情!陸策眼睛瞇了瞇:“不要打草驚蛇,先摸清楚他們的計劃再說……韓如遇那邊呢?” “不曾有動靜?!?/br> “你繼續盯著?!标懖邔n如遇而今是十分的惱恨,只在曹國公之下。 陳然領命。 回去時,蘇沅已經把春聯寫好了,正讓采薇,采芹弄了漿糊涂抹,要去貼門上,只門高的很,哪里夠得著。陸策見之,彎下腰一把抱住蘇沅的腿,直把她舉到屋檐下。差點碰到燈籠,蘇沅嚇得哇哇大叫,感覺自己要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