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蘇沅自然知道她發現了,但并不想遮掩,阮家富甲一方,阮直總是塞來銀票,她在十三歲之前就積攢了不少了,而今花一百兩也沒什么,若是祖母問起,大可說是替家人祈福了,祖母難道還能怪責自己嗎?她攏一攏袖子:“我去看楓葉了,二姐要去嗎?” “你自己去罷!”蘇錦哪里想理會,她剛才看到祖母與父親說悄悄話了,再說,姨母也在,干什么要跟蘇沅在一起呢? 她抬腳就走。 前世從白馬寺回來,蘇沅見到她,笑容就多了一些莫名的東西,讓人心驚,蘇沅突然想起來,難道在白馬寺發生了什么?可祖母命她們各自去玩,總不好尾隨罷?她懷著心思,走到外面。 秋風吹來,有些樹的葉子就掉了,飄飛著好像枯黃色的蝴蝶。 甄筠看著蘇錦,笑道:“你怎么沒去看看景色?” “我想跟您說說話!”蘇錦的母親早早去世,甄筠總來看望,又是她除了蘇家人之外最親的人,便很是依賴。 “傻孩子?!闭珞迶n著她,“這么大了,你不能還總粘著我了?!?/br> 蘇錦撒嬌:“您嫌我煩了嗎?” “哪里,我是怕……”甄筠笑一笑,往外面看,“三姑娘人呢,你們是親姐妹,你不能不管她,把她一個人撇在外面?!?/br> “她又不是不認識路!”蘇錦實在是不想聽到蘇沅的名字,也不知道姨母怎么那么在意她,蘇沅不過是庶女,姨母卻將她也當做嫡女了,總是叫自己照顧蘇沅,好像生怕自己照顧不好,在蘇家就過不下去一樣,她拉甄筠的袖子,“姨母,你聽到祖母叫父親做什么了嗎?” “大人的事情你管了作甚?” “姨母,您就告訴我罷!”蘇錦叫道,“你剛才也在旁邊,肯定聽到了,是不是?” 甄筠有些猶豫,半響道:“老夫人是要蘇大人去求個姻緣簽?!?/br> 蘇錦怔住了。 “也是人之常情,你記得,千萬莫要在老夫人面前提起來,畢竟是長輩的事情,你一個小輩是不好過問的,免得叫你父親生氣……” 話未說完,蘇錦眸中閃過一道冷厲之色:“那是再好不過了,父親早該續弦,卻因為在外任職,拖延了好幾年,而今是該娶個妻子了?!彼聛聿坏揭荒暾缡暇腿ナ懒?,能有什么感情,倒是見阮珍得蘇承芳偏愛,蘇承芳甚至為她將別的側室都打發了,又很疼愛蘇沅,就非常的不悅,也不知這對母女憑得什么? 要是父親續弦,看她們還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想到阮珍為此吃癟,蘇錦簡直是喜不自禁,心想蘇沅今日還在菩薩面前求夫婿,等到哪一日得知父親續弦,必定要氣得吐血的,她才不會露出什么口風呢,就要讓蘇沅嘗一嘗那種無力挽回的滋味!她跳上跳下的,不就以為祖母,父親都喜歡她嗎,可將來的“母親”卻一定不會喜歡。 哪個正室夫人會捧著個得寵的妾養的女兒? 不過,父親會娶個什么樣的女人?是好是壞,自己也是要叫母親的。 “外祖母那里,沒有什么說法嗎?”最好是外祖家的親戚才好,這樣嫁進來,總是跟自己親近一點,蘇錦想著靈機一動,“姨母,三堂姨母還未嫁人罷,她不是也喜歡來我們家里嗎?” 那是甄老爺子堂弟的三女兒甄佩,年方十八,生得有幾分像甄氏,但行事作風卻是另一番做派,非常的潑辣,甄筠想到有一日在蘇家,甄佩挽著蘇錦的手,親親密密的樣子,嘴角由不得抿了抿,要是甄佩做了蘇家的夫人,定是會叫蘇錦滿意的。 “剛才還讓你別管呢,你倒問起你堂姨母來!”甄筠半是責怪半是無奈的道,“這些事情,長輩們都會考慮的,哪里要你來指手畫腳?!?/br> “好了,好了,我不說行了嗎?”蘇錦嘻嘻笑,但是走到客居歇息,卻是叫丫環冬葵要來筆墨,細細思考。想起蘇沅這陣子的變化,竟是絲毫的沒有什么不甘了,渾身有種游刃有余的從容,好像早早就占了上風。她越發惱怒,極快得寫了一封信出來。 “等下山回到家,你把這封信交給劉管事,讓他即刻送去給外祖母?!眲⒐苁率钱斈暾缡霞奕胩K家帶來的陪房之一,蘇錦很信任這個人,覺得劉管事一定會辦好這件事情。 冬葵支吾道:“剛才程夫人讓您不要管呢,您私自寫信給甄老夫人,只怕老夫人知道了不好?!?/br> “讓你去就去,啰嗦什么?”蘇錦沉下臉,厲聲道,“事關父親的終身大事,身為女兒還能真的不管嗎?你小心些,別讓人發現了,不然別怪我罰你?!?/br> 冬葵垂下頭應聲,把信藏入袖中。 從山腰上去,風漸漸大了起來,寶綠生怕蘇沅受涼,連忙道:“姑娘,不如回去罷,瞧著上面也沒有什么了?!?/br> 這山上多是楓樹,又沒有紅到艷麗,確實看頭不大,蘇沅原路返回,行到廟門時,只見前頭一個小廝打扮的人也進了寺廟,瞧得一眼,竟覺得有幾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小廝看到主仆幾個,側身避讓,蘇沅借著陽光,看清他左臉頰上有兩顆紅痣,突然就想起來了,這小廝是陸策的長隨! 可陸靜姝不是說,陸策要到冬天才回來的嗎?蘇沅一邊疑惑,一邊走去客居,誰料那小廝竟是一路的,難道陸策也住在這里不成? 越發好奇,蘇沅低聲道:“寶翠,你去給我拿些水來,我口渴了?!?/br> 寶翠一愣。 “快些去?!彼叽?。 寶翠不能違令,只好往寺廟的廚房走。 蘇沅叫一干子粗使的丫環婆子在后面等著,尾隨小廝走入樹叢。前方是一片竹林,有座竹子搭就的小屋掩映其中,好像才修葺過,有些竹片舊了,有些卻非常的新。 莫非陸策在這竹屋里?他為什么會來這里?想到將來的事情,蘇沅有些緊張。 寶綠輕聲道:“姑娘,您來這里作甚?” 此處雖然也是香客住的客居,但是太安靜了,四周雜樹叢生,肆無忌憚的生長,有些橫叉十分之矮,差點戳到她們的臉上,寶綠無端端的有點不安。 這種不安被風傳送,蘇沅不由也跟著躊躇起來,瞧著地上被人踩倒的草,心想自己或許多事了,為前世的事情她對陸策有點不一樣的關心,但其實就算真的遇到陸策,又能說什么呢?她提一提裙角打算離開,豈料就在這時,竹屋的門“咯吱”一聲被打開了。 逆著光,隱約看見里面站著個人,穿件青布衣,身材十分的高瘦,她正待瞧個仔細,后面卻傳來一聲:“姑娘……” 清越的聲音將她嚇一跳,回頭看去,卻是個少年,眉似劍英挺,眸如星明亮,穿一件毫無花紋的白色秋袍,如皓月般耀目,蘇沅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 這個人,真是陸策! 然而陸策不識她,手撫在劍柄上道:“姑娘在此,有何貴干?” 語氣不緊不慢的,卻殺機暗伏。 第12章 仿若起了一陣冷風,讓蘇沅攢緊了手,側眸間發現屋里那個人已經不見了,這到底是誰?生得什么模樣?為什么陸策會跟這個人在白馬寺? 難道前世的這一天,他也在嗎? 念頭一一閃過,她看向面色略微發沉的陸策,瞧見在風中飄搖的劍穗,隱隱生出一種感覺,好似她是不該來的,而此時此刻她要不露出自己的身份,也會帶來相當大的麻煩。 蘇沅展顏笑道:“二表哥,我是剛才看到……”可才開口,卻發覺自己遺漏了重要的事情,那小廝原叫秀實,前世她是在建昭十六年見過的,那時候她要嫁給韓如遇了,陸策派秀實來送賀禮,十分的貴重,故而她當時都忍不住問了秀實幾句,采英后來還指給她看,說秀實的臉上有兩顆紅痣! 但是在建昭十六年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秀實,也就是說,她不應該知道秀實是陸策的隨從,那又怎么可能跟著秀實來尋陸策? 蘇沅被自己犯的錯驚到了,由不得嗆住咳嗽了起來。 寶綠連忙給她拍背。 隔了五年未見,但蘇沅的聲音一如往昔,如林籟泉韻,陸策瞧著她狼狽的樣子,十分可笑,松開劍柄道:“你是三表妹罷?” “是……我是來這里看竹子的?!碧K沅發現陸策的神情變化,越發懷疑藏有什么秘密,但她一點不想涉及此事了,輕咳著道,“我聽二表嬸說,你要冬天才回來的,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那我下回要是見到二表嬸,該怎么說呢?” 陸策眸中閃過一道訝異,但很快就想到了幾年前的事情,他當時被惡犬咬傷,深可見骨,蘇沅著急的叫丫環去屋里取來一支黑玉膏。那黑玉膏是極其罕有的療傷圣藥,許是阮直送的,蘇沅替他敷上之后,傷口便沒有惡化。 而今她又要替自己隱瞞嗎,陸策打量她一眼,小姑娘戴著帷帽,看不清楚容顏,倒是身量比起以前高了許多,他淡淡問:“你竟然認得我嗎?” 五年前的陸策尚且稚嫩,跟現在太不一樣,但十七歲的陸策跟二十七歲時的容貌卻相差不大,五官都長好了,俊秀異常,萬里挑一,蘇沅又怎么會認不出來?只是,她如何能說得清楚呢,慌張時,突然想到陸策叫她三表妹,靈機一動道:“二表哥不是也認出我來了嗎?” 那許是女子的聲音變化不大,再說,她又叫了他表哥,哪里會不知道是誰,蘇錦可不是這種態度的,只陸策還有事情與人相商,便道:“關于我的事情,二嬸應不會問起,你只要不提,便誰也不知……再說,過一兩個月我就回家了?!?/br> “好?!碧K沅答應。 見她那么爽快,陸策心想,憑蘇沅這心性,恐怕是要自己再欠她一個人情,不過姑娘家要做的事情能有什么困難? “你要是得閑,可進來喝一盅茶,我今日是會友?!彼餍越议_了說。 蘇沅搖頭:“我還是不打攪了,告辭?!?/br> 她轉身走了。 陸策看著她消失在竹林外,方才進去。 穿著青布衣的年輕男人笑道:“原是青梅竹馬,不過你真能放心嗎?剛才就不該出聲,萬一被人認出是侯府的公子?!?/br> “認出我,總好過發現你,我在白馬寺又有什么?哪個理由都成,倒是你……要不是我當機立斷,只怕她就要看清你的樣子了?!标懖叩?,“不過我這表妹,你不用擔心,她自小嬌養,足不出戶,什么都不知道?!?/br> 養在深閨的小姑娘多是淺薄的,只知風花雪月,哪里曉得朝政大事,年輕男人默然,翹手拿起茶盅。 秀實生怕又有人來,正要關門,卻見樹叢間有亮光閃動,他走過去一看,枝椏上竟然挑著朵雪白的珠花,忙拿回去道:“公子,您瞧瞧?!?/br> 小小的珠花,不過鴿蛋大小,用小指頭般的珍珠鑲成梅花的樣子,陸策在手里把玩了下,塞入袖中:“應是三表妹掉下來的,下回我還給她?!闭靡步柚@機會試探下蘇沅,看她到底想要自己做什么,一次又一次的示好。 該不會是要對付蘇錦吧? 他輕輕挑了挑眉。 蘇沅一走到林中就告誡寶綠:“二表哥的事情你一個人都不要講,知道嗎?” 寶綠老實,點點頭道:“奴婢曉得……”她猶豫了下,“不過這真是陸家二公子嗎?姑娘,您怎么識得他的?” 這個人生得實在俊美,但寶綠不敢說就一定是陸策,因印象里,十二歲的陸策雖也是唇紅齒白,卻完全沒有現在這樣的修長挺拔。 蘇沅輕咳了聲:“不許問?!?/br> 她快步從竹林走了出來,正好寶翠也取了水回來,便是喝了好幾口。 不知不覺耽擱了許多時間,竟是快要到晌午了,蘇沅連忙去見老夫人與蘇承芳。 客居里,老夫人已經點了許多的齋菜,擺了一大桌子,比起早上,面上笑容甚多,蘇沅忍不住道:“祖母是遇到什么好事兒了?” 剛才蘇承芳去求簽,簽文非常的好,方丈親自解簽,說蘇承芳今年必有良緣,如魚得水,要風得風,老夫人怎么會不高興?這簽文簡直是十全十美,看來兒子今年不止會得個賢妻,還會生下兒子,蘇家要有后了! “我是見這齋菜好,你快來嘗嘗?!崩戏蛉瞬⒉桓嬖V蘇沅。 比起蘇錦,蘇沅定是不會喜歡這件事情的,再說,長輩的婚事,又哪里需要與小輩提呢,不管蘇承芳娶誰,蘇沅都應該接受,這才是好女兒。 蘇沅有點疑惑,但還是去吃齋菜。 甄筠與蘇錦稍后來了,老夫人也笑著相請。 都是女眷,蘇承芳并不同桌而食,與老夫人道:“我去外面走走,等會兒您用好了,告訴我一聲,我們再一起走?!?/br> 他聲音不高不低的,如泉水悅耳,甄筠抬頭看了眼,見蘇承芳這十幾年來好似沒有老,忍不住想起那日她隨父親母親去蘇家時的情景,他坐在對面,一眼都沒有看自己,眉眼間如藏了冰雪,但現在,樣貌沒什么變,冰雪卻好像慢慢融化了。 難怪甄佩見到他,如同蜂蜜見到花兒般纏著想嫁,就是不知蘇承芳可要?還有老夫人……那畢竟是甄家的人,老夫人會介懷嗎? 她胡思亂想。 走出去,蘇承芳吩咐長隨六安:“去廚房要兩份素鵝帶回去?!?/br> 那是阮珍喜歡吃的,六安應聲,走時卻想到剛才蘇承芳求簽的情形,老爺難道真的要續弦嗎,那到時候阮姨娘怎么辦?三姑娘與阮公子又會如何? 六安搖搖頭,嘆了口氣。 素鵝送到阮珍手里的時候已經涼了,但這東西涼了也很好吃,阮珍高高興興的享用。 蕙娘看在眼里,不免悲涼。 今日老夫人都讓老爺去求簽了,便是為續弦做打算,看來老夫人本心是不想給阮珍機會的,她有心提醒,可見阮珍的樣子又不忍心。 老爺將她放在心上,去一趟白馬寺,不止買了素鵝,還送了楓葉,誰看都是寵愛的,她卻偏偏要在阮珍心口扎一針嗎?蕙娘站在門外,瞧著藍藍的天,暗自心想,阮姨娘肚子里懷的一定要是男孩才好,只有這樣,將來正室夫人來了,才不至于難過,因老夫人看在孫子的份上,怎么都會顧念阮珍幾分。 那可是替蘇家傳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