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聽到聲音,阮直回過頭。 “沅沅?”他十分的高興,眉梢滿是笑容,剛才人太多,只是同阮珍說了幾句,并沒有機會跟蘇沅說話,因為這個外甥女兒年歲大了,不想年幼時那么方便,但他沒有想到蘇沅竟然會追過來,大踏步迎上去道,“我買了一盒珍珠在箱子里,怕你娘送給別人,專門在盒子上寫了你的名字,你回去記得拿?!?/br> 蘇沅鼻子一酸。 他每回來總是不空手的,買了許多的好東西送給她,送給母親,可是母親,外祖母去世之后,他過得幾年就遠走他鄉了。后來她想方設法寫信給阮直,他托人捎來消息,說很快回京都,但卻一直都沒有出現。 也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怎么了,高興的要哭嗎?”阮直卻笑話她,伸出袖子替她擦眼睛,“舅父買給你是應該的?!?/br> 阮珍是側室,決不能叫阮直舅父,可她很小時,阮直私底下慫恿,讓她叫舅父,蘇沅心想,阮直不可避免的做了許多蠢事,可卻讓自己討厭不起來。 “舅父?!碧K沅輕輕叫了一聲,“我想老太太了!” 阮直揉揉她的頭:“她也想你,在家中時不時的提起?!?/br> “可光想有什么用?舅父,您也不是沒有銀子,您不如在京都買個宅院罷,反正您不是要參加鄉試嗎?將來也許就要常住在京都了,不如早早就將老太太接過來,這樣我就能經??吹剿??!?/br> 阮直一愣。 阮家祖上是做小買賣出身的,經過幾代積累,家業豐厚,但阮家的男人并不滿足于此,雖然一直居住在晉縣,從來都在外闖蕩,五湖四海到處尋找賺錢的路子。阮直年少時就跟父親東奔西走,并不曾想在哪里定居,后來他開始念書,父親又去世之后,家里的生意就轉交于堂叔堂兄,他從中出主意,偶爾遇到大的事情仍需親自出面。 可在京都置業,還未想過,因他是住在國子監的,里面提供了屋舍。 見他不說話,蘇沅拉他袖子:“舅父,您看好不好?老太太一個人在家里,您也不會太過放心吧,她年紀也不小了!” 阮直低下頭,看到外甥女兒急得臉蛋發紅,由不得笑起來,也許這主意不錯,既然他打定主意要走官途,在京都為母親買處宅院是應該的,到時候母親來看meimei就方便得多了。 “我回去看一看,有合適的便買?!?/br> “怎么會沒有合適的?”蘇沅一疊聲的道,“我聽說麒麟胡同那里就有許多呢!” 那胡同離他們家住的灑金橋很近,這么說當然是有私心。 阮直又是一陣笑:“你這小腦瓜什么時候這么靈活了,這些都知道嗎?我都不知?!?/br> “您去看看就知道了!”這些東西當然是蘇沅后來才聽說的,她哪里會告訴阮直,推著他道,“好了,您快些去辦吧?!?/br> 離得近了,鼻尖飄來一陣香,高雅悠遠,她這個舅父從來都不知道遮掩的,家里錢多,渾身上下便是用得最好的,就是香也一樣。對別人也很大方,揮金如土,故而這些年在京都念書,結交了許多的狐朋狗友,好人壞人都有。 有時候,她也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個舅父,只是重新見到,蘇沅幾乎是看不到他的缺點了,只是覺得難以言說的親切,舍不得放開他的袖子。 但季氏的事情更重要吧,她又催促。 阮直搖頭好笑:“我這就去辦,你等著好消息吧?!?/br> 他快步走了。 看著遠處的背影,蘇沅臉上露出了十分歡喜的笑容,等到舅父真的買下宅院,將老太太接過來,她便找個由頭請大夫看一看老太太,應該就能避免將來要發生的一切了! 寶翠看她直直得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什么,湊過來與寶綠道:“姑娘最近是不是有點奇怪?” 寶綠點點頭。 “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寶綠怎么答得出來,她也不會管這么多,姑娘就是奇怪那也是姑娘,只要過得好就行了。 蘇沅站得會兒走過來,重新去找蘇文惠。 離上席還有一會兒功夫,蘇明誠同羅氏道:“我聽文惠說,你給阮姨娘把脈了是嗎?剛才還沒有空閑問呢,你同我說說到底如何?在我面前就不要藏著掖著了?!?/br> 羅氏有些緊張,但她很信任蘇明誠,小聲道:“是看了下,她那脈好似是龍鳳胎呢,同我懷文潤,文惠時一模一樣?!?/br> 蘇明誠怔了怔,很快就笑起來,揉著她的手道:“你什么時候成神醫了,這種脈還能一樣嗎?你看看你,那么玲瓏,阮姨娘那么高挑,那是兩種人了……你該不會告訴她們了罷?” 羅氏一下紅透了臉,好像做錯了大事,垂頭道:“沒有,我沒有告訴誰的?!?/br> 三十來歲的女人了還像個孩子,蘇明誠輕嘆聲,揉了揉她的肩膀,笑道:“剛才我看丫環端了芋圓出來,你不是說他們家的廚子做這個最好吃嗎,一會兒記得問問法子,回頭叫我們家廚子也照著做?!?/br> 那么體貼人,羅氏差點依偎到他懷里,連忙點頭。 蘇明誠十分的高大,羅氏有些矮小,上席時,眾人都走過來,蘇沅正好看到蘇明誠在給羅氏正簪子,兩個人非常的恩愛,難怪別人提起,都說是要羨煞旁人。 但是蘇沅依稀記得,羅氏去世之后,蘇明誠娶了湯以中的遺孀紀瑤,那紀瑤身材窈窕,生得很是美艷,年少時甫一露面就引得兒郎紛紛動心,后來出自名門的大才子湯以中一枝獨秀,抱得美人歸。不過湯以中的運道不好,丟了官不說還在獄中暴斃。 想起這些事情,蘇沅頓住腳步,都忘了往前走了。 蘇贍一家用過午膳,在申時告辭,蘇沅念著阮直送的珍珠,急忙忙去了西苑。 “我是來拿我的珍珠的?!碧K沅把剛才的事情告訴阮珍。 阮珍扶額:“我這哥哥真是拿他沒有辦法了!” 可見他那么疼愛蘇沅,阮珍心里還是高興的,把兩箱東西打開來,將珍珠遞給蘇沅:“還有些東西我要看一看,送去給老夫人還有二姑娘?!?/br> 其實給那兩個人真的送去了,只怕都會束之高閣,尤其是蘇錦,也許會扔在外面,只是出于禮儀,不得不辦。所以說阮直有阮直的缺點,他自己明明可以分好了相送,卻偏偏都要拿給母親,讓她為難,蘇沅搖搖頭:“下回我得說說他了!” 阮珍莞爾一笑。 她這哥哥的脾氣,誰說得改呢? “你快走吧,我還忙呢?!彼叽?。 蘇沅答應一聲,抱著彩漆紅木盒回去。 里面都是珍珠,米粒般,綠豆般,拇指般大小的都有,也有很多的顏色,白的黃的粉的黑的,不知阮直從哪里弄來的,顆顆都圓潤又光亮,她愛不釋手,心想應該送去街上的鋪子打一副頭面,幾樣珍珠釵環,剩下來的,可以用在繡屏上,帕子上,或者點綴鞋子,能做好幾十樣東西呢。 蘇沅想到就做,立時吩咐寶綠將珍珠交于一位管事拿去外面打造。 眼見天慢慢黑了,寶翠輕聲詢問:“明兒要去陸家做客,姑娘可挑了衣裙,奴婢們好熏香呢?!?/br> 蘇沅面色又突然變得凝重,想了會兒選了兩件出來。 寶翠十分奇怪的看一眼,欲言又止,終究沒說什么,捧著裙衫走去了外間。 第二日,除了阮珍外,他們女眷一起去陸家。 臨下車時,蘇錦拿出小銅鏡照了照,又將全身上下審視了一遍,好像在審視什么重要的東西,極為的認真。她穿得非常講究,不光是裙衫間的搭配,就是頭上戴的首飾,腰上佩的壓群玉墜,都是精心挑選的,好看又不刺眼。 那一刻,蘇沅竟生出了羨慕之心。 “女為悅己者容”,這種心情她從來都沒有體會過,十三歲的時候應當情竇初開,卻突然失去母親,從此再沒有這種心情了。哪怕后來嫁給韓如遇,他如此的出色,她也不曾絲毫的動過心,她不清楚,愛慕一個男人是什么樣的。 第9章 察覺到蘇沅的目光,蘇錦暗地里撇了撇嘴,想到阮珍使人拿來的幾匹蜀錦,一些小玩意兒,說是阮直送的,她又忍不住的惱火。 又不是府里的正室夫人,拿這種派頭來分送禮物,別以為她不知道阮家的心思,阮直這么做不就是為了抬阮珍的面子嗎,可惜有個這樣的哥哥,有阮家這種商戶的小家背景,阮珍哪里有本事做正室?這就跟蘇沅一樣的,天生只配當個庶女! 蘇錦眉頭挑了挑,不屑的看蘇沅一眼,昂首挺胸從車廂里下來。 寶翠瞧她那樣子,氣得跺腳,張口就要說兩句壞話,只到嘴邊想起蘇沅的告誡,急忙又吞了回去。這些日,她隱隱感覺到蘇沅的冷漠,心想自家姑娘好像不太喜歡她了,便是不敢再行得罪。 威遠侯府的祖上是開國元勛,曾輔佐皇帝從鎮江一路攻入京都,立下赫赫戰功,僅次于當時的魏國公,英國公兩位老將。后來皇帝平定四方之后,將灑金橋下的一座王府賞與陸家,改為威遠侯府,一直便在京都屹立了八十來年,總共歷經了四朝。 這些年里,經過風風雨雨,府邸就像上了年紀的老人,滿是風霜,到處刻滿了歲月的痕跡,但這也不能掩蓋住侯府曾經的顯赫。院中花團錦簇,樓閣曲橋無一不缺,處處透著精巧,只蘇家的人看得次數太多了,幾乎是視而不見。 一行人行至中庭,二夫人韓氏與她兩個女兒陸靜姝,陸靜妍迎上來,笑著道:“母親臨到頭突然說您喜歡吃鱖魚,急忙忙叫下人出去買!” 老夫人哭笑不得:“什么好東西,我在家里都吃膩了,她還惦記這個呢?” “說廚子想了一種新燒法,一定要您嘗嘗?!?/br> 姐妹兩個感情深,老夫人一時又歡喜:“那倒是好?!庇挚纯错n氏,“最近你辛苦了罷,不過這是件大好事兒?!?/br> 雖然他們韓家分了宗族旁支,但韓夫人在此置辦家業,于她總是個依靠,何況她與韓夫人相處不錯,韓氏笑盈盈的點頭稱是。 到得上房,只見陸太夫人屋里許多的人,陸家上房威遠侯夫人廖氏并兩個孩子,二房韓氏與四個孩子,還有韓夫人同韓如遇,每個人又有幾個下人伺候,顯得滿滿當當的。陸太夫人都覺得擁擠,連聲叫那些個下人們先退出去。 “這人一多越發熱了,用冰都擋不住?!标懱蛉苏埨戏蛉俗聛?,笑道,“韓夫人你還沒有見過吧?” 韓夫人微微一笑,上來行禮:“太夫人嘴里簡直是離不了您了?!?/br> 老夫人朝韓夫人細細打量,見她穿著件焦葉紅的纏枝梨花紗衫,蜜合色鑲寬邊羅裙,頭發梳個圓髻,只插了支紅寶的金簪,簡單中見華貴,由不得稱贊道:“見到韓公子的時候,我就在想,什么的夫人能生出這樣的孩子,而今我總算知道了?!?/br> 夸兒子比夸她更叫人高興,韓夫人道:“您謬贊了,京都藏龍臥虎,如遇他還有得學習呢?!?/br> 聲音里含著淡淡的驕矜,面前的韓夫人行事十分的大方得體,可誰想到在前世,后來竟會那樣的絕望,甚至不顧及形象了,當眾指責她羞辱她。蘇沅的手忍不住握在一起,都不敢去看韓夫人,這一切都是因為韓如遇娶了自己。 要是當初拒絕就好了,那時候只想從老夫人那里得到些許原諒,她絲毫的沒有多想。 老夫人叫兩個孫女兒見過韓夫人。 蘇錦掩飾著心頭的激動,非常認真的行禮,她太過看重這次見面了,以至于連踏出一步都很小心,韓夫人看在眼里,笑道:“聽老夫人說你們家請了劉先生?我看之前的女先生定也不差?!?/br> 那是在說蘇錦的禮儀好。 蘇錦心花怒放。 輪到蘇沅,她中規中矩的行了一禮便是站在一邊,絲毫的不曾要博得韓夫人的青睞,不過韓夫人知道這是庶女,原本也沒有放在心上,只說生得好云云便揭了過去。倒是陸太夫人惦記阮珍,與老夫人說道:“阮姨娘有喜了,不然該帶著她一起過來坐坐?!?/br> 比起老夫人,陸太夫人好像更喜歡阮珍一些,每回過來總會同她說幾句話,蘇沅聽見了,看向陸太夫人不由露出了親昵的笑容。 極為的燦爛,眸色好像漾起了水光,蘊著落英的繽紛,勾人心魄。 韓如遇總見到她冷冷的樣子,不曾想有這種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旁邊陸嶸一心系在蘇錦身上,推一推他道:“我昨日給你看的貓眼石如何?是不是上品?你說姑娘家會喜歡嗎?” 真是奇了怪了,這種事情都要問他,韓如遇臉色一沉:“我如何知道?” “你如何不知?”陸嶸忍不住笑,“你來到京都不知收了多少件東西,都是姑娘們托人塞來的,難道還有誰比你更清楚姑娘們的喜好嗎?” 在陸嶸看來,韓如遇雖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可背地里定是使了什么手段才會如此的討人喜歡,當然要來求教一兩招。 韓如遇啼笑皆非,想拂袖而去,正好太夫人說要跟老夫人幾個玩葉子牌,便叫年輕人出去自找事情做。陸嶸本來也不想在這里傻站著,拉住韓如遇,笑著與眾人道:“我爹前陣子得了幾幅名畫,不如我們去花廳罷,那里涼快,可以一起賞賞畫?!?/br> “是不是吳城子的畫?”陸太夫人笑道,“這是值得看一看的?!彼愿老氯?,“在花廳的鼎里放些冰,不要熱著他們了,再切些新鮮的瓜果去?!?/br> 這樣就都脫不了身了,韓如遇要找借口走,他看向韓夫人豈料與望向門外的蘇沅的目光撞在一起。 蘇沅的心思是一樣的,她一點不想跟韓如遇在同處屋檐下,只想同陸靜姝說說話就把時間熬過去,誰想到這陸嶸偏偏說什么賞畫,這不是不得不去花廳了嗎? 小姑娘擰著眉,面上有一些的不滿,在見到他之后,那不滿更是變成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那東西從她面上極快的閃現過去,消逝在了如畫的眉眼間。 那是前世里,她對韓如遇的看法,五年的夫妻,多少過往,多少恩怨,又豈是十七歲的韓如遇所能看得明白的?他不禁怔了怔。 “我對畫沒有什么喜好?!碧K沅低聲跟陸靜姝說,“不如我去你閨房坐坐罷?” 陸靜姝以為蘇沅是忌憚陸靜英,畢竟陸靜英總是看不慣蘇沅的,上回在蘇家就百般的讓人下不了臺,她回來告訴母親,母親也說陸靜英太過分了,欺負庶女欺負到別人家里去了。有這話頭,母親就說到了陸策,陸靜姝道:“你上回不是問起二哥嗎?母親說二哥今年可能要回來了,大概是在十月左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