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小和尚見冷冰冰的漂亮哥哥沒有開口趕自己, 不由開口絮叨道:“今日來得可是謝家貴女, 在京都無人不知, 可是有名的才女,據說是天仙下凡也不為過,京都的名門貴女來我們寺廟祈愿,也都是想要那謝家貴女那般才情,可是給我們廟里添了不少香火錢?!?/br> 小和尚說著認真看了眼白骨,不由又道:“我見哥哥生得這般好看,也不知與那位謝家jiejie相比誰更好看?” 白骨睜開眼看向呱噪的“小布袋”,眉眼都有些耷拉下來,這大半年她飽一餐餓一餐,餓得瘦了許多,小山包自然是第一個瘦下來的,這讓她心中多少有些不樂意。 小和尚看見她額間的朱砂痣,恍惚只覺眼前人不是真實存在的,仿佛畫里走出來的人一般,可想了想早間驚鴻一瞥的謝家女,舉止端雅,氣質嫻靜,即便帷帽遮面也難掩通身半分風華,還真說不上誰更勝一籌。 白骨本不關注寺廟中來了何人,可也是湊巧,小和尚才說過這謝家貴女沒一日,白骨便瞧見了這世家貴女。 這日天色晴好,午間飯畢,寺廟不似以往人多雜亂,每數步便有人在前頭疏通一二,待謝家的女眷款款而出。 白骨本是上得屋頂看一看周遭的情形,可視線卻一下子被這般燕燕鶯鶯的鮮艷景象給吸引住了。 寺廟外頭停了一眾馬車,看似樸實簡單,可無一處不精致,木料做工皆屬上上乘,連婆子的馬車都不是一般人能坐得起的。 謝家派了許多人一路護送,數百級臺階看去皆是謝家的人,一眾女眷在婆子丫頭相互簇擁著緩緩行出,在人群中極為醒目。 其中一個女子蓮步輕移,行走間弱柳扶風,柳腰纖細不堪盈盈一握,舉止清雅端莊,一舉一動賞心悅目,雖然頭帶帷帽,可步步行來的風儀絕不是尋常世家能養出來的。 這般世家大族的風范讓白骨一下子就想到了秦質,他們何其相似,即便看不見面容如何,光是那通身的氣度便能叫人為之心折。 她以往總聽采蓮女們說門當戶對,現下算是真正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秦質那樣的人其實本就是配這樣大家閨秀的女子才對…… 她一時心中極為難受,再也沒有半點心思觀察周遭的情形,輕身一躍如一只輕燕下了屋檐,回了屋中便再也沒有出來。 翌日早間,小和尚便來敲門了,“白施主,山里的竹葉上都是露珠,你的蟲兒肯定又渴了,我們去采露珠罷~” 小和尚的腳已經好了些許,但這今日寺中來了貴人,寺中人皆不得清閑,他也不能到處亂跑惹了貴人清靜,便一大早偷偷溜來找白骨玩,雖然每每他說十句話頭,白骨才回一句,可她長得好看,不會像師父師兄那般每每抓著他就□□一通,也不會管他說得話對不對,況還有一只兇巴巴的小蟲兒,自然少不得來找她玩。 白骨早已起來了,缺牙先前喝了露水很是喜歡,再喂別的便有些挑剔不愿意動嘴了,她正無奈著,聞得此言自然應聲而出。 竹林小徑極為清凈,清風拂過竹葉,時而發出輕輕的沙沙聲,雨后的清新空氣帶著竹葉青草清香,徐徐拂來帶著些許涼爽濕氣。 白骨拿了一只竹筒用來裝露水,一路而去小徑彎彎曲曲,入目皆是郁郁青青,很是悅目舒心。 小和尚小心翼翼捧著鈴鐺跟著白骨身后,滿眼稀奇地等著窩在鈴鐺里頭睡回籠覺的小蟲兒醒來。 白骨取過一處葉兒上的露珠,又往前走了幾步,伸手用樹枝輕輕勾下葉上晶瑩剔透的露珠,她的動作很快,短短一會兒功夫就集了小半筒露水,晶瑩的露水在竹筒里輕輕搖晃,泛著粼粼水光。 不遠處傳來衣擺行走間的窸窣聲響,竹林中又一陣清風,葉兒搖搖欲墜,剔透的露珠紛紛滑落葉間,淅淅瀝瀝如雨落下,落在身上頗有些許涼意。 來寺廟的人多是祈福燒香,這山后竹林雖然清靜幽美,卻也少有人會到這處走動,白骨和小和尚已然是趕早了,也不知是誰這般大早有此雅興來這處走動。 白骨本是沒什么稀奇,誰來與她都無關,可腳步聲漸近時,那步調聽在耳里卻極為熟悉,就像是她整整大半年的光景都沒有夢到的那個人。 她手間一頓,緩緩轉頭看向小徑那處,小徑彎彎曲曲,稀疏的竹子重重疊疊擋住了視線,隱約只能看見玉青色衣衫,在竹林間里緩步而來。 她不由捏緊了手中的竹筒,心跳如擂鼓一般劇烈,她知道自己該避開,可腳卻根本不聽使喚,甚至想要快步沖上前去看一眼。 猶豫之間,林中緩步而來的人已然出現在前頭小徑,稀疏的竹子已不再遮擋他的模樣,烏發簪暗紋白玉,一貫面若冠玉,就是眉眼不復以往溫潤,多帶幾許沉穩凜冽,往日總含三分笑意的眼眸如墨玉石般毫無溫度,看著便周身莫名起了一身冷意。 他一眼看來,見是她也沒有半點驚訝,面上更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片刻移步下了臺階,朝她這處一步步緩緩走來,玉青衣衫著身里頭白衣為襯,衣領袖口處鑲繡繁復花紋,清貴風雅,腰束玉帶輕墜一枚銀色鏤空鈴鐺,清風拂來衣擺輕動,頗顯玉樹臨風之姿。 白骨忽覺心口莫名壓抑,下意識垂下了眼,也不知該不該開口與他說話,她又該……又該如何稱呼他…… 她心中正不知所措著,秦質已然幾步走來,沒有半點停留地從她身旁擦肩而過,仿佛不相識的陌生人一般。 她一時愣住,神情無措地站在原地,心口一陣空落落的,腳步聲漸漸離遠,她才僵硬地轉頭看去,他的身影已在郁郁青青的竹林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小徑盡頭。 可她還是一眼不錯地看著,哪怕他已經消失視線中…… 她知道的,這大半年的時日能淡去一切,這一直都是她知道的結果,可現下突然擺在她面前,叫她如何受得??? 她視線突然一片模糊,眼眸中只有一片竹林青色,心中說不出的酸澀悶苦。 小和尚見她看得入了神,連忙興致勃勃地開口將聽來的墻角給白骨科普,“這大哥哥是不是很好看!你從外頭來,肯定不知曉他,這是秦家公子,我前日里和你說的謝家jiejie你可記得? 這個哥哥與那個jiejie可是一對,聽說早先兩家就已然開始準備婚事了,只謝家jiejie身子不好,時有生病,這婚事便只能一拖再拖,前日里謝家jiejie就是來為身子祈福的。 今日大哥哥來也是為了謝家jiejie祈福,若不是因為禮數要相隔一日避嫌,說不準我們還能得著些許眼??纯粗x家jiejie的模樣~”小和尚對好看的東西自來喜歡,前幾日沒能看見那謝家貴女的真容難免有些念著。 白骨聞言一時只覺恍惚,生生后退了一步,仿佛所有的力氣被一下子抽走,半點站不住腳,手中的竹簡也“咣當”一聲掉落在地,竹簡滾出數步,里頭辛苦采來的清澈露水一下傾倒在地,傾刻間便盡數滲透到了地面,化為烏有。 第122章 竹筒“咣當”一聲落在地上, 當即驚醒了窩在鈴鐺里睡覺的缺牙,它猛地睜開眼睛, 直起身板看了眼四周, 神情很是慌張, 顯然是這大半年受了不少驚嚇。 “蟲兒!”小和尚見鈴鐺里的小蟲兒醒了,當即被轉移了心神, 直勾勾地看著它很是歡喜。 白骨神情恍惚,腳下不由自主地往前追去, 可一路穿過了竹林小徑也未曾看到他的身影, 一時站在原地茫然無措, 不知該去向何處。 她六神無主了許久,才依稀聽見了院子里傳來的說話聲, 聲音清透卻不似以往溫潤,可依舊好聽悅耳, 她聽得心間一顫,一步步走向院中。 一眼看見院中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秦質,一個是先前見過的老和尚, 二人對面而坐, 中間擺著一盤未下完的棋局。 老和尚似有所覺,往她這處看了一眼卻未開口喚她, 只執白子落于棋盤一角, “山后竹林的風景可得公子滿意?” “尚可?!鼻刭|靜看棋局, 聞言不過開口道了兩字, 似不愿多言。 “倘若是兵戈踏過,這一處尚可景色只怕不再尚可,生機既滅又何來茂盛?”老和尚面容祥和,卻話中有話。 秦質聞言不以為然,“百草叢生,翠竹遍地,便是踏過也不過是命數所致怨不得人,來年春日自然又顯生機?!?/br> 老和尚似覺這話罪孽深重,不由雙手合十閉目念了句佛語,才開口道:“若是竹林之下枯根成堆,毀之確是命數,可這一片郁青,正值茂盛,執意毀之,難免動傷根本牽連無辜?!?/br> 秦質淡淡一笑,笑中似含涼薄,“傷之根本與我有何干系,世間本就沒有無辜之人,只有弱強之分?!?/br> 老和尚聞言未再開口,微微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 “白施主!”小和尚小心翼翼捧著鈴鐺里的缺牙往白骨這處小步跑來,這一聲叫喚便引得院中坐著的二人一道看來。 白骨見秦質眼中神情極為陌生疏離,仿佛根本不認識她一般,心口不由被這眼神狠狠刺了一下,當即難受地垂下眼睫避開了他的視線。 小和尚一路跑到白骨身旁,瞧見了院里坐著的方丈不由小臉一白,如同做錯了事一般低聲喚道:“方丈?!?/br> 老和尚見狀不由慈祥道:“悟時,你又逃了早課?!?/br> 小和尚連忙搖頭,上前幾步將手中的蟲兒遞去給老和尚看,“悟時怕白施主的蟲兒餓了,所以才請了白施主一道去后山竹林里采露珠,免得蟲兒餓死了去,世間少了一條性命……” 老和尚聞言笑著點了點頭,看了一眼窩在鈴鐺里犯懶的蟲兒,神情頗有幾分了然,轉而看向白骨,“白施主這幾日在寺中可還習慣?” 既問到了她,自然不能再站在原地不動,她只得上前幾步走到人前謝道:“一切都好,多謝寺中收留?!?/br> 秦質收回視線,視線看了一眼鈴鐺里的缺牙便不再關注他們,伸手取過一子落于棋局中,仿佛一旁站得是無關緊要的人。 缺牙只覺一陣冷風掃過,不由睜開小眼兒看去,一見秦質當即瞪圓了眼兒,小模樣很是驚恐。 “白施主莫要客氣,此間山中氣正好,留于此處與你有益,老衲寺中有一心法正巧適合白施主,勞煩施主稍坐片刻,待老衲下完這盤棋局便去取給你?!?/br> 白骨聞言看了一眼秦質,見他神情淡淡眼中只有棋局,半點未見不耐煩便點了點頭,跟著小和尚去了一旁的樹藤下坐著當擺設。 小和尚愛動愛說,現下缺牙醒了,他的眼里便全是缺牙了,一時直興高采烈地與它扯話頭,可惜缺牙每每都是一臉蔑視地看著他嘴里的大白牙,根本沒聽他說話。 白骨雖然看著小和尚和缺牙,可注意力卻還在秦質身上,她想著往后再也看不見了,便心心念念想著多看看他幾眼,多留些念想,可又怕太明顯了被他發現,便只能偶爾掃一眼,只是越看便越難受不舍,一時心中酸澀難當。 老和尚在棋局上又落下一子,“公子今日特意來替謝家幺女祈福實屬難得,不知早間得的是什么簽?” 白骨聞言一怔,再無掩飾轉頭看向他。 秦質淡漠的眉眼驟然染上溫暖笑意,一如往日,可卻再不是因為她了…… 他薄唇輕啟,語調不自覺溫柔,“自然是上上簽?!?/br> 老和尚聞言又道:“謝家幺女前日來求的也是上上簽,二位倒是登對非常,想來公子也是極為中意這門姻親了……” 秦質伸手又取一子,皙白修長的手指夾著成色剔透的黑子,神情坦然直白,話中多有期盼親昵,“邈邈性子嫻靜、善解人意,娶妻如此是在下的榮幸,現下只等她將病養好,便八抬大轎迎進秦府?!?/br> 白骨一時悶苦難解,她明明知道再聽下去也是痛,卻還是控制不住坐在原地。 老和尚看了一眼白骨,“老衲聽聞公子往日在外已然娶妻,只不知此事是否當真?” 秦質聞言手間一頓,緩緩側頭看向白骨,眼里沒有半點溫度,又轉向對面的老和尚,唇瓣微動,話間全是疏離淡漠,“夫妻情變,勉強不得?!?/br> 白骨看著他淡漠到了極點的神情只覺窒息,她心口驟然一疼,再也熬不住其中的苦澀絕望,突然起身快步跑出了院子。 缺牙正神情藐視地瞪著話嘮小和尚,卻見白骨突然起身離開,不由一臉呆懵,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 白骨走后,院中突然一片安靜。 秦質看著棋局神情淡漠,似半點不為所動。 老和尚站起身雙手合十于胸前,緩和道:“今日棋局已亂,往后公子也不會再來,看來這一局是分不出勝負了……” 秦質唇角微揚,噙一抹淡笑,“我即便不來,勝負也已定?!彼焓秩∫幻逗谧?,放至一盤路數大亂的棋局里,錯綜復雜的局勢當即清晰明了,黑子路數百出,在白子中脫穎而出,勝負一眼既定。 老和尚看了一眼棋局,半點未見惱意,依舊慈眉善目,“老衲所言不單指棋局,公子喜于cao控人心,焉知人心百種,多而不能算之,天家百臣皆是如此,傾覆之時恐是滅頂之災,望公子三思而后行……” 秦質聞言神情淡漠,不置一詞。 老和尚言盡于此也未再打算多言,一邊緩步走出,一邊遠處的小和尚,“悟時,該走了,免得你師父又到處尋你?!?/br> 小和尚連忙捧著鈴鐺里的缺牙,小跑到老和尚身旁,不自覺看了一眼好看的大哥哥,他年紀雖少,卻也能察覺出氣氛不對,便再也不敢多言直跟著方丈一道離開。 秦質靜看棋局許久,才伸手從袖口中拿出一支簽,簽下綁著一只細小竹筒,竹筒里頭塞得是祈愿的字條,那竹簽上清清楚楚刻著三個大字,下下簽,而背面的簽解,字字含兇意,此簽根本不是他說得什么上上簽,乃是下簽中的下下簽,兆頭極兇。 他神情越淡,玉面隱含幾分凜冽,指間不自覺用力,指節驟然泛白,竹簽“啪嗒”一聲忽然被折成了兩段。 春日雨水豐沛,才剛晴過幾個日頭,便又稀淅瀝瀝下起了雨,早間細雨朦朧,空山彌漫著霧氣,似煙似雨,如臨夢境。 白骨在屋里僵坐了一夜,整夜未眠讓她眼里依稀布了血絲,形容極為憔悴落寞。 他有了可以白頭偕老的心悅之人,往后夫妻和美,再也不會像與她在一起那樣,被牽連地險些送了命。 一切都如她設想的那樣,可她還是控制不住地難受,好在……好在她早就習慣了忍耐,習慣了荒涼和絕望,這些從來與她相生相伴,由不得她脫離。 清晨的寺鐘響起,一聲一聲響徹整個山林,伴著屋外雨聲幽遠至深,她默坐了許久緩緩站起身出了屋,尋了寺廟的一處側門站著。 這一處草木雜生隱蔽至極,若不細看根本不會有人看見她,而她卻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數百級臺階,和臺階處停著一輛馬車。 昨日里送齋飯的和尚曾提起秦質今日會走,她想或許這是老天爺給她的唯一一絲憐憫,讓她最后一次再偷偷看他一眼。 早間細雨蒙蒙,山路濕滑,寺廟便沒有什么人來,空空蕩蕩的百級臺階越顯冷清。 她在細雨中靜立了許久,久到渾身被細雨打濕,初春的寒意都透進骨里,她卻半點不覺冷,只要能看到他,便是連等待的時間都是滿含期許的,哪怕過后是苦澀,她也甘之如飴。 忽而一聲重門磨擦聲響傳來,寺院厚重的大門緩緩大開。 白骨聽見聲響心中不自覺歡喜,她不由自主往前一些想快些看到他,卻看不到寺門那處,一時只能耐著性子等著。 細雨依舊洋洋灑灑飄落而下,等了須臾,便見他的背影出現在視線中,墨玉束發,烏發一絲不亂地垂于身后,藏藍衣袍內襯白衣,走動間衣擺微微拂動,玉帶束腰越顯長身玉立。 白骨看見他撐著油紙傘在斜風細雨中一步步走下臺階,風度翩翩,忽而想起先前看見的謝家女,也是這般玉姿天成,心中不由一陣苦澀,確實……他們二人確實相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