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白骨一想到體內的蠱蟲就微微蹙眉,好不容易能殺了邱蟬子,卻偏生讓他逃了,白白失了大好機會,還叫自己淪落到現下這般難境,一時煩不勝煩。 而車內的鶯鶯燕燕卻是另一番滿懷希冀的模樣,想到會見到那些往日絕對不可能觸及到的王孫貴胄、世家公子,一時間克制不住女兒家的嬌羞,你一言我一語極為興奮地討論著這次狩獵。 車內只有白骨閉著眼一聲不吭,顯得極為格格不入,眾人不自覺便注意到了她。 白骨易得容半點不出挑,在車中是最不起眼的,那模樣只能算是勉強入目,若不是因為她是他們中最通騎射的女子,根本不可能被選進來。 這一車車的美人雖說是進里頭端茶送水,伺候貴人飲食起居,其實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給貴人們添些新鮮樂趣。 狩獵之時,有一二美人在一旁輕聲細語,且個個身嬌體軟,叫貴人如何會不喜歡? 她們之中若是有伺候得好,說不準就能被貴人們帶回去,從此脫離奴籍,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可白骨這樣的長相顯然不可能被看重,這模樣至多在外頭打打雜,便是連靠近貴人的機會都不會有。 是以她們見白骨閉著眼睛悶悶不樂,一時皆有些同情,未再開口言及貴人之事,免得刺了人的心。 車中唯有面皮生得最好的逢春半點不曾顧及,張口就高高在上,指點道:“古白,你可有中意的貴人? 若是這回在場中遇到,你可要使些手段抓住機會,畢竟這次機會對你來說太過難得……” 這話也不知是委婉還是直接,是好意還是諷刺,總而言之就是叫人下不來臺,一車子人忽然就安靜了下來,皆替白骨感到尷尬。 白骨聞言慢慢睜開眼,語氣平平,不咸不淡道了句,“我沒有中意的?!?/br> 車內美人見白骨這般心如止水的模樣,心中越發同情,哪個姑娘家不想嫁得好些,京都這般多的才俊公子,怎么可能會沒有中意的,想來是不敢湊上去,平白惹得沒了體面。 想著便皆有些看不慣逢春,這人都還沒被貴人瞧上,就一番人上人的做派,如何叫人不討厭? 一時便紛紛開口安慰起白骨,言辭之間極為照顧,再沒有人理會逢春。 逢春見狀不屑一笑,轉頭撩起車簾看向外,懶得再理這群人,連半點眼力見兒都沒有,蠢到連現下該真正討好誰都不知曉,又有什么可說的? 第52章 馬車剛進場子, 一車車美人皆被上頭的大管事挑去,剩下的全被派去做雜事, 場內極為忙碌, 管事分派雜事地速度極快,按著面皮的三六九等,三兩下就分配好了瑣事。 白骨這模樣不可能被安排去前頭近身伺候,自然便與一車子的美人分別兩路,和幾個面皮差不離多少的一道排去了馬廄,做些洗馬喂馬之類的雜事。 獵場中最多的便是馬,雜事自然也是最多,白骨一到才將行李放下, 便被人叫去了馬廄與里頭的仆從一道洗馬。 其中有幾個姑娘是在此呆了許久的, 面皮長得也算清秀, 皆是沒被瞧上伺候貴人,便被安排到了這處伺候馬。 白骨一邊洗著馬, 一邊抬眸往左前頭望了一眼,這處一排而去, 第五行第二個口子便是她現下的目標國舅爺的馬。 國舅爺每日出行, 身旁的護衛皆是半步不離, 若要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著痕跡殺了他, 只能在馬的上頭做手腳,且事后不能叫醫官看出任何蛛絲馬跡。 只那一區的馬不是他們輕易能近得了身的, 那些馬全是專人伺候, 貴馬比仆從的命還要金貴幾許, 他們便是想要去伺候都不夠格。 白骨觀察了一番位置,便垂眼認真地刷起馬來,管事在一旁教訓了幾句話,便轉頭去了另一區。 管事一走,原本安靜的只有洗刷聲響的馬廄慢慢熱鬧了起來,一女拿著刷子,小聲說道:“你們聽說了嗎?這一回是國舅爺領得頭,那排場可不小,來得皆是能在圣上面前說上話的貴人,前頭都快忙翻了天,就今個兒一早便查了四回規矩,半點差錯都不讓出?!?/br> “確實是要如此看重,那可是當今皇后的兄長,請來得可不是尋常貴家,哪能隨隨便便,若真出了岔子,誰又能擔待得起?” 這話一落,馬廄里立時一靜,這場中誰人不知曉國舅爺的做派,動輒打罵仆從都是小事,他們這些人命比草賤,便是給打殺了,貴人給得些許銀子,家中便是再如何也不敢伸張。 馬廄里的人心中有數,皆聰明地禁了聲,誰也不會活膩了去攪國舅爺的舌根子。 眾人一聲不吭埋頭干活,片刻后又另起了話頭,“聽前頭姐妹說新科狀元郎也來了,聽說那面皮生得極巧,人人皆道一聲潘安,才學出眾,可是國舅爺特特請了來的?!?/br> 一年紀稍大的,消息靈通許多,聞言當即反駁道:“這讓國舅爺特地請的可就只有一個秦公子,那狀元郎只是順帶?!?/br> 眾人聞言皆是一臉怔然,若是那秦家的長公子來,那這事可沒那么簡單。 這秦家的公子可是唯一一個讓鎮南、安遠二侯同時舉薦的人。 安遠侯為人孤傲嚴厲,眼高于頂,能讓他看上眼的人極少;而鎮南侯表面看著親和,實際卻極難相處,永遠是摸不到底般的疏離。 且二侯之間從未交好,幾十年來一直存著嫌隙,能讓這二人一道舉薦,足可見這秦家公子的實力幾何。 被薦人家世,才識,德行,這秦家長公子無一不缺,風評皆上佳,圣上愛才,這等鳳毛麟角的人才如何不用,如今便是只等評官上任,往后仕途可不是尋常世家子弟能比的。 “你說的可是秦家那個早年在外游學,回來不過一年有余便已名滿京都的秦家嫡長公子?” 白骨聞言手微微一頓,垂眼默了片刻,便又繼續洗刷馬背。 “京都還有幾個秦公子,我們說的自然是同一個。 不過這般玉人我們是沒有法子近身的,便是前頭那些美人也不會有機會?!?/br> 一女忙湊過來,“那哪能做這樣的美夢,咱們就是想去前頭瞧一瞧罷了。再說了,人那哪是我們這樣的人能夠得著的?!闭f著又似轉念想到了什么,問道:“你們可聽說過謝家?” 眾人聞言不住點頭,謝家這種世家大族誰人不知曉,百年前的謝家寶樹謝二郎,如今都還賢名遠播,活脫脫一塊兒大招牌,更不要提謝家百年以來枝葉繁茂的世家大族派頭。 女子見他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覺他們消息太不靈通,一時神氣道:“我聽說秦家長公子快要和謝家的嫡長姑娘定親了。 謝家家主謝寒向來以才識聞名,是故去的帝師王進生唯一夸贊不已的世家子,這樣的謝寒也曾言及此人若為婿,必叫家中子弟才識盡失色,此人若為夫,必叫家中妻室,容貌盡羞顏。 此人立于一旁必能叫人平生一番珠玉在側的慚愧之感。 你們說謝府這樣的名門教養出來的子女都已然比到這般地步,我們這些人怕是連看一眼都沒這個資格?!?/br> 這說的可是大實話,一字一句地刺人心,眾人聞言莫名一陣失落,這到底是會投胎的,那謝家的姑娘再不濟,那也是謝家的嫡長姑娘,再如何配得也是秦家公子這般的玉人。 白骨聞言頓了一刻,半點靜不下心來,心中莫名一躁,當即便將手中的刷子“啪嗒”一聲丟到木桶之中。 一旁的馬兒被突然而去的聲響嚇到,受驚之下一聲長嘶,前蹄高高一提,踢翻了木桶,連帶一旁的馬兒也紛紛躁動起來。 其中的一匹馬,性子極烈,輕易便掙開了綁著的韁繩,一支箭般沖了出去。 一行人大驚失色,忙追趕上前攔馬。 白骨眼眸一沉,順著人群快步出去,趁亂往左前方而去。 剛出馬廄便見遠處一群人,其中一人被眾人簇擁著一間間看馬,見得這處吵鬧皆看了過來,那人相貌本就無可挑剔,如今站在一群人越發長身玉立,鶴立雞群,一眼便能看進眼里。 白骨眉間微微一蹙,當即轉身不著痕跡地混在慌亂的人群中。 管事見得這處混亂情形,雙眼一瞪,拿著手中的馬鞭指向他們,“你們在做什么?!” 烈馬堪堪被控制住,白骨隨著眾人一道跪下。 管事快步而來,手中的馬鞭子一揚,如同對待畜牲般用力狠抽,“不曉事的東西,連馬都伺候不來,若是沖撞了貴人,你們擔待得起嗎?!” 白骨跪在最前排,背上狠挨了幾鞭子,周圍的人皆被波及,紛紛矮下身子,以額貼地,惶恐不安,皆死死緊閉著嘴,不敢發出一聲痛吟。 鞭子抽背的啪啪聲帶著凜冽的風勁頭在耳旁響起,背上一陣火辣辣得疼,白骨并沒有多余的心思放在背上,因為遠處那個人正慢慢緩步走來,幾步間站定在前方,她微微抬眼看去,玉青色衣擺一角顯在眼前,邊鑲繡繁復花紋,著色不多不雜,越顯干凈雅致,不會過于簡單失了莊重清貴,也不會過于復雜華麗而顯俗氣。 她心跳莫名快了些,早在來時她就知曉會碰到他,卻不想這么快就見到了…… 秦質面色和煦,溫和有禮開口阻了管事手中的鞭子,“寶馬性烈,難免不服管教,不必過于苛責?!?/br> 白骨垂眼看著地面發怔,便是不抬頭看,她也能極為清楚地想象到他現下是什么樣的神情模樣。 這么長時間不曾見過,他還是沒有變,一如既往的溫潤如玉、待每一個都這般溫和良善。 管事忙收了手下的鞭子,轉身彎腰回道:“這般驚擾了公子實在是我們的不是,全是公子心善,他們才沒得責罰……”說著又轉回頭看向他們,“你們這群不長眼的東西,還不快快謝過秦公子!” 眾人忙俯身磕頭,齊聲聲道:“多謝秦公子饒過奴才們?!?/br> 白骨沒聽秦質說什么,但也能猜想到他只是微微頷首,她不自覺抬頭看去,卻秦質視線落在這一處方向,似被什么吸引,片刻后忽然往她這走來。 白骨快速低首垂眼,他已然幾步走近從她身旁越過,玉青色衣擺微微擦過她的衣袖,幾步往她身后走去。 跪著的人忙不迭讓開路,秦質身后的管事們忙簇擁而上,跟著秦質一路走,正想提醒這處馬種尋常,不似剛頭看過的汗血寶馬貴重。 卻見秦質停在了一只還沒有半人高的小馬駒面前,神情莫測地看著正吃草的小馬駒。 管事們:“……???” 這小馬駒長得倒是漂亮,通身的純白毛發一塵不染,模樣冷漠卻又透出幾分呆愣愣,見了一群人來它面前,也自顧自地吃草,一點不理人也不怕人。 見秦質靠得近了,還將自己的草往一旁撥了一撥,似離遠了些便不會被搶一般,天真得很。 一管事忙上前,“公子,你瞧這馬還沒長大,腿才剛剛立穩還軟著呢,只能養著也騎不得,公子若是喜歡,前頭還有……” 秦質聞言連話都沒聽完,忽而收回視線,轉過身邊走便道:“這匹送到我府上,余下的不看了,你們隨意替我挑一匹罷?!?/br> 管事聞言忙連連道是,跟著身后一路送秦質往外頭走。 眾人見管事走了才紛紛起身,捂著背上的鞭傷喊疼卻還不忘談論剛頭離開的秦質,當真是死撐著用性命在八卦…… 白骨不由自主走到小馬駒面前細看,那小馬駒吃著吃著便突然看向了白骨,呆愣愣的眼兒與自己對視半晌,她莫名就覺出了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第53章 待馬廄中的雜事告一段落后, 她們才堪堪回住處洗漱完便又被安排了事,獵場之中向來不缺美人,但干雜事的人卻是極缺的,是以她們這一行人那處忙碌便會被排到那處。 白骨和幾個剛來的一道被安排在了灶房, 貴人們晚間用膳, 吃食自然馬虎不得, 現下灶房是整個獵場中最忙的地方。 白骨一腳踏進去便被拉進了端菜的仆從中,與一眾人端著凈手的金水盆,一路兜兜轉轉進了長帳中。 一進帳篷便見里頭歌舞升平, 美人衣著艷麗,腳踝上帶著鈴鐺,光著腳身姿妖嬈在帳中翩翩起舞, 帳篷搭得極長, 地上鋪了厚毯,矮桌兩側延伸而去竟望不到頭,一桌一位貴人, 一旁坐著美人端茶送水伺候著。 白骨一行人手中端著盆, 手腕上搭著帕子,分成左右兩排往里頭去, 她本是排在隊伍中間,一隊分成兩行, 進去便變成了前頭幾個。 白骨一路俯身彎腰目不斜視往里頭走去, 在喧鬧的歌舞聲中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她眉間微微一蹙, 余光瞥見了桌案前的那個人。 真是好巧不巧,自己伺候凈手的人便是他,心中難言滋味越發上了心頭。 一人一矮桌站定后,白骨與眾人一同轉身彎腰,在各自的桌案前俯首跪下,將手中的水盆端端正正的遞到貴人面前。 逢春坐于一旁,面含不屑地看了一眼白骨,又掃了一眼周圍,白日里同車的幾位美人遠遠看向白骨,粉面嬌容似含幾分同情,逢春看著心中越發鄙夷不屑。 秦質與一旁友人交談過半,恰到好處地收了尾,伸出手在水盆里凈洗,眼神未曾掃過前頭俯首伺候的仆人。 白骨看著那袖中的手浸在水里,皙白修長、骨節分明,很是好看,手掌轉動浸洗撩起水花,浸洗片刻便拿出水面,水珠從指間滑落,順著指尖滴滴滑下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 白骨看了半晌,慢慢垂下眼睫,視線重新落在桌案上,安靜地像是不存在。 逢春待秦質浸洗好雙手,伸出柔荑取過白骨手腕上的帕子,雙手遞上。 一旁的友人又言了幾句,秦質轉頭笑言接上,隨手拿過逢春遞來的帕子擦干,便遞了回去。 逢春剛忙伸手接過,隨手將帕子扔進了白骨端著的水盆里。 那水盆離得白骨面近,帕子砸落水盆濺起的水花全落在白骨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