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秦質遇到了少見的冷遇,想起這犬兒的折騰勁頭,這么等下去這一天只怕也要耗在這了,便開口淺聲哄道:“白白,你的頭發亂了,我給你梳一下好不好?” 犬兒聞言悶聲不吭半點不搭理,秦質等了片刻,便伸手試探性地用手指撫了撫他的發,沒炸毛也沒避開,安安靜靜直抽抽。 秦質便知曉了意思,伸手到他的小包里拿出了白玉梳,替他將發梳得平平順順,動作越發熟練,連發絲的觸感都已經熟記于心,便是閉眼一摸也能覺出這頭發是白骨的。 第31章 秦質到底是低估了犬兒的脾氣, 自從將他的頭發割了一縷以后, 犬兒就一直悶悶不樂, 本是連路都不趕了, 只垂著腦袋坐在原地不肯挪位, 秦質怎么講道理都不聽, 來硬的更是不行,只得耐著性子哄了好久,又特地給他摘了些色彩斑斕的毒蘑菇,才哄得犬兒挪位置。 不過一路犬兒還是不開心的,時不時幽怨地瞅一瞅秦質, 趕路的時候也不說話, 很是記仇,每日只有秦質給他梳頭理毛才會稍微開心一些,否則就矗那兒鬧脾氣。 一路而來拖拖拉拉竟走了小半個月才走出這一片綠林, 連身上的傷都好了七七八八。 這一日白骨又鬧起了脾氣, 因為秦質給她梳好了頭發后卻沒有給她摘好看的小蘑菇, 以往每一日都有, 今日突然沒有了自然有些不開心起來。 白骨慢吞吞走在后頭, 秦質每走一會兒都要回頭等, 見他耷拉著腦袋委委屈屈、磨磨蹭蹭走在后頭, 一時氣得沒了脾氣。 帝王墓造得極大, 后頭那一片林子出來之后, 通往的竟是百步山。 百步山只有巖石峭壁, 枯木樹樁, 這一路走來遍地寸草不生,又去哪里給他摘色彩艷麗的蘑菇? 秦質難得解釋了幾回,可惜這犬兒一門心思就是要小蘑菇,根本聽不進去。 他站定在前頭,耐著性子等犬兒慢慢吞吞走到跟前,好生好氣講起道理,“昨日已經和你說過,出了林子就不會再有蘑菇,你自己睡覺的時候非要把蘑菇揣在衣兜里,現下壓碎了卻怪起別人來,你說這是何道理?” 白骨聞言看了眼秦質,又看了眼自己的衣兜,昨日裝在里頭的鮮艷小蘑菇全都壓碎了去,一時越發不開心,那里還聽得進去道理,直彎下腰用腦袋猛地頂向秦質的肚子,憤憤不平嚷嚷道:“你就是不想給我摘蘑菇,還要找借口!” 秦質被突然猛力一頂,不由退后一步,伸手抵住他的肩膀,直被壞脾氣犬兒氣得失了往日風度,忍不住開口怒道:“什么找借口,你看看這處哪里有蘑菇?” 白骨根本不看,腦袋使了吃奶的勁死命頂他腰際,幾乎帶著哭音鬧道:“不管,就要蘑菇!” 秦質聞言又想揍這不講道理的犬兒,才剛抬起手便聽前頭傳來幾聲兇惡狗吠,呼救聲由遠及近。 秦質抬眼看向聲音來處,一個勁往懷里鉆的犬兒自然也被轉移了心神,抬起腦袋看向遠處,本還委屈地眼淚在眼眶中打轉,現下充滿了稀奇。 片刻間,小道的盡頭一名年輕男子奔逃而來,見這處有人忙向這處奔來,神情極為慌張,快接近秦質白骨二人時卻不開口呼救,徑直越過他們往遠處死命奔逃而去。 而小徑的盡頭遠遠傳來極為兇惡駭人的犬吠聲,利爪快速奔跑,摩擦著地面的聲響由遠及近越發清晰,聽在耳里只覺那可怕的森然感慢慢爬上心頭。 這般秦質如何還猜不到這男子的用意,一時眸色漸冷,白骨性情大變,已叫他耽誤了太多時日,性子自然也不如往日那般好,白骨現下一團孩子氣,風度使然自然不可能將怒氣發在他身上,旁人就說不準了。 連日來的奔波已經叫他失了本就不多的耐心,現下才出了林子,便叫無名小廝平白利用了一把,如何能不震怒,那逃走的人已經注定了死局,現下這幾只奔來的狼狗自然也得不到什么好看的下場。 秦質眉眼間殺氣畢露,看向狼狗奔來那處方向,神情越發冷漠。 片刻間便見幾只狼狗從小道盡頭飛奔而來,模樣極為兇惡,轉眼之間便到了眼前。 白骨見這些狗狗比她還要兇,且一下就察覺到了狗狗的敵意,似乎要吃了她的寶貝寵物,她神情瞬間變得極為暴戾,磨了磨牙便沖上去沖著他們兇巴巴地叫了聲,那模樣兇的喲,下一刻就要上前將它們的骨頭咬碎。 可聽在秦質耳里就跟只小奶犬胡鬧一般,這幾只狼狗皮毛極厚,專盯活物,一看就是吃生rou長大的,白骨這般只會鬧著要蘑菇的小奶犬如何抵得住。 幾只狼狗奔至眼前,見白骨這般敵對吼叫,越發兇殘,牙齒鋒利至極,上頭似隱隱沾著血和殘rou,四下散開準備攻擊。 秦質一把拉過犬兒的衣領,將他扯到了后頭,正欲踏出一步,遠處一聲女子輕吒,一柄劍凌空飛來,一劍便將襲向秦質的狼狗釘死在路上。 遠處一名勁裝女子徑直飛掠而來,周遭狼狗一時驚散避開,片刻便轉向襲來之人方向攻去。 女子取劍幾個回旋翻轉于狼狗之間,轉身抬腕踢腿揮劍,動作干凈利落,衣擺飛揚英姿颯爽,幾息之間便斬殺了兩只狼狗。 幾只狼狗極為兇惡難纏,野性十足又極為聰明,動作十分迅猛,一個上撲堪堪就要咬到女子手中的劍,那狼狗的牙齒極為鋒利,泛著絲絲寒光,仿佛能嚼碎的一切東西,這般兇惡一個失手被撲倒,后果不堪設想。 那女子極為小心,細腰微折,身姿柔軟地不像話,皓腕輕轉,揮劍之間的氣勢巾幗不讓須眉,下手又快又準,漸漸找到了對付狼狗的法子,手中的劍揮地越發快,將幾只狼狗一并斬于劍下。 狼狗倒地,幾聲嗚咽哀嚎,盡數斷氣而去。 何不歡確認狼狗已然全部斷了氣,動作灑然收劍回鞘,回轉看向他們,見二人模樣這般出挑卻形容狼狽不由多瞧了幾眼,默了默才開口問道:“二位沒事罷?” 這女子面皮生得極為好,極具攻擊性的美艷,美目顧盼神飛,身姿凹凸玲瓏,身姿相貌極具別樣誘惑,看上去卻媚而不俗,那細眉斜長入鬢,透著一般女子沒有英氣。 白骨看著滿地的狗狗,一時有些激動,直越過秦質往前沖去。 何不歡見狀微微訝異,這眉間一點朱砂的男子似乎不同常人,那模樣倒像得了癡癥。 秦質隨著犬兒四處跑,視線落在這女子滴血不沾的劍,片刻間才回轉看向她,有禮有節溫和笑回道:“多謝姑娘出手相救,我們二人并無大礙?!?/br> 雖說二人在林中風餐露宿許久,衣著早已不復往日光鮮整潔,甚至可以說是破破爛爛分辨不出原來的模樣,但好在二人都是愛干凈的,每遇到溪水就會梳理一番,那出挑相貌和氣度卻都還在,一眼就能看出是一朝落了難的世家公子。 落魄模樣也未減半點風度,談吐有度甚至讓何不歡只覺一陣如沐春風撲面而來,不由目露欣賞,爽快笑道:“公子不必客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是我江湖中人的本分?!?/br> “小姐!”小道盡頭又跑來一個鵝黃色衣衫的女子,一臉急迫慌張,明眸皓齒,面皮細白嬌嫩,眼眸似泛水澤,看向時楚楚動人,比之眼前這位竟是旗鼓相當。 那女子腳小,跑得又急,斜插于發髻上的玲瓏銀簪下頭的墜子碰撞出叮叮聲響,慌慌張張而來連氣都喘不上,叫人不禁想扶一扶她發間簪,又怕太過唐突嚇著了柔弱佳人。 那女子停下小聲喘氣,美目掃過面前的秦質并蹲在狼狗邊上的白骨,微一停頓便收了回來,看到這一處狼狗成堆的血腥場面,一時又嚇得躲在自家小姐身后,西子捧心的柔弱模樣叫人無端生起憐惜。 一般人家挑丫鬟,相貌皆比小姐遜一籌,不會太過壓了主人家的風頭,也不會太過寒磣而倒了主人家的門面,大抵都是中等模樣,免得看上去主不是主,仆不是仆的,可這對主仆倒是徹底打破了這種俗規,這相貌反差之間,瞧上去倒像是姐妹二人。 何不歡見她這般害怕,不由轉頭調笑道:“不必怕,這些狼狗都已經死透了,你這般鼠膽怯懦模樣倒叫二位公子看了笑話?!?/br> 洛卿聞言不由抬眸看去,卻見那站著的男子正面無表情看著拖著狼狗往回走的男子。 秦質默看犬兒動作半晌,忽啟薄唇問道:“做什么?” 白骨辛辛苦苦拖著狼狗往秦質那處挪,聞言抬起撲閃撲閃的眼兒,忙一使勁拖著狼狗頂著張歡喜雀躍的小臉往他面前湊,“囝囝,我好餓呀~” 秦質話都懶得接,言簡意賅兩個字,“扔了?!毖粤T,徑直越過犬兒往前走去。 白骨聞言那不開心直接掛在了嘴巴上,一臉幽怨拽著狼狗腿,矗在原地一聲不響。 秦質往前走了幾步,越過何不歡時微一頷首,溫和有禮道了句,“姑娘相救之恩,在下銘記于心,來日若有機會必當重謝?!?/br> 何不歡聞言一笑,落落大方道了句,“區區小事公子不必掛于心頭,全當是結交一場罷,往后江湖再見可就是朋友了?!?/br> 秦質眉眼染笑,越顯面容殊色,看向二人含笑道:“這是自然,那么二位后會有期?!?/br> 何不歡提劍抱拳,鄭重道了句,“后會有期?!?/br> 秦質別了二人,徑直往前走了幾步卻見犬兒沒有跟上,回頭一看還幽幽怨怨矗在那處拽著狼狗,不由面色淡淡,“再不走,往后都別想要蘑菇了?!?/br> 白骨聞言嘴上的小油瓶越發高掛起來,取舍了半晌,還是覺得好看的小蘑菇重要一些,便也只能滿眼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狼狗腿,耷拉著腦袋慢吞吞跟上前頭的秦質。 身后主仆二人見了白骨這般好模樣卻是個癡傻的,一時心下皆有些嘆息,眼中具含幾分可惜同情。 第32章 二人一路從百步山往王城走, 秦質在進王城之前拉住了身后拿著狗尾巴草玩著的犬兒。 剛頭一路鬧得不行, 矗在路邊非要蘑菇, 秦質無法只得給他摘了幾朵狗尾巴草,倒還真給哄住了,一路玩著走, 乖巧聽話地不行。 秦質俯身用手指在土里抹了一把, 拉住眼里只有狗尾巴草的犬兒, 伸手抹上白凈凈的小臉,片刻間便變成了一只灰撲撲的貓兒。 待處理完犬兒的面,秦質便開始伸手往自己臉上抹, 兩個本還算干凈的落魄子弟一下就成了路邊的乞丐, 一身襤褸極為狼狽可憐。 白骨覺得臉上難受, 不由用胳膊肘擦了一把臉,蹭了一袖的泥,不由瞪大眼睛看向秦質,見人不理會她,忙不迭伸手搓起自己的小臉,白凈的小手越擦越臟,一時險些哭出聲來, 忙往衣衫擦, 好不容易才將手擦得干凈一些。 秦質抬眸見他手白白凈凈的, 一時眉間斂起, 抓住他的手直往地上一按, 正面反面摩擦了個遍, 小手便和挖過煤一般,徹底沒法看了。 白骨瞪圓了眼兒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一時將自己的手拼命往回縮,不開心道:“呀,干嘛呀!” 秦質沒理會,見他面皮又干凈了些,便又伸手抓了把泥將他的臉抹得更臟,現下徹徹底底成了一只泥里滾過的貓兒。 白骨惱得毛都炸了起來,大發脾氣猛地撲上去直咬秦質的脖子,惱得連牙使不上力氣。 秦質被啃得脖間一陣濕潤,全是這犬兒的口水,這愛鬧事的犬兒一路而來已叫他花了太多力氣,現下還這般不聽話,一時心頭無名火起將他一把掀下,整只按在泥里抹灰。 白骨見秦質本還溫柔可親的模樣,一下變了人似的,神情都有些猙獰起來,捏著她的手勁可疼了,一時心里又怕乎乎又委屈嗒嗒,可憐巴巴倒在泥地里難過地直哼哼。 不過索性二人在泥地里的這般動靜沒叫旁人看見,否則真不知道想到哪一處去。 秦質發xiele一陣,才扯起委屈地直哼哼的犬兒起身往城里走去。 一進城門便覺城中氣氛極為緊張,時有官兵來回巡視,守衛森嚴,往日熱鬧的城中少了許多人,街邊的擺攤寥寥無幾,戶戶大門緊閉,走在路上都覺視線落在身上窺探。 二人剛頭泥里大滾一遭,和遇了饑荒的難民一般不惹眼,且此地流連街頭的難民極多,是以沒幾個人注意盤查。 秦質拉著犬兒七拐八拐繞過了幾條小路。 剛頭按泥里一陣教訓,叫白骨現下慫得都不敢鬧騰了,只能一臉幽怨地伸著另一只小手在衣衫上搓來搓去,可惜并沒有什么變化,這手仿佛還越擦越臟了,不由直委屈地淚光在眼里打轉轉。 二人繞出小路才到了之前住的客棧,褚行抱著劍站在客棧門口來回走著,神情不安似在等人。 待到二人慢慢走近后,褚行也是看了好幾眼才認出自家公子,面上神情一收頓時松了口氣,正要上前說話,便看見公子拉著姓白的那個刺頭,不由一驚,堪堪出口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一時轉了話頭道:“公子,這……” 秦質牽著犬兒邊往里頭走邊道:“讓人備水?!?/br> 褚行聞言不敢多問忙應了聲,徑直去吩咐店家備水。 秦質將白骨領回他原先的房間,打開門整只拎了進去,“一會兒就有水了,你自己好生洗漱一番?!?/br> 白骨很不開心,幽幽怨怨問道:“那蘑菇呢?” 秦質聞言不在意,隨意畫了了個餅,“你乖乖洗了,明日就會給你?!?/br> 白骨想了想只能勉強同意,垂著腦袋不情不愿往房里去了。 秦質回了自己房里,待洗漱打點好,一路的疲憊才稍減些許,坐在桌案旁抬手掀開茶蓋,盞中茶水的熱氣慢慢浮起,茶香彌漫,烏發濕潤發尾微微滴水,越發眉眼惑人。 他屈指揉了揉眉心,只覺疲憊不堪,閉目養神良久才端起茶抿了一口,入口微澀既然轉甜,醇香留喉,微微提了幾分神。 褚行進來著人收拾好屋子,才進到秦質面前,開口將連日來的事情一一交代。 “一切都按公子的意思走,邱蟬子從帝王墓出來就稱白骨死在了墓中,等了幾日未等到消息,簡臻和鬼十七便信以為真,早早便起行離了大漠。 我們已將邱蟬子得了帝王蠱的消息散播出去,大漠王室和那些蠱者皆引了去,之前在王城外他們已然纏斗了一番,那些蠱者已然信以為真,王城的戒備于之前已然松懈許多,我們這一路可以輕輕松松離開大漠。 另外楚復已然暗中跟上簡臻一行人,暗廠的位置不日就能知曉。只那三個沒一個好相與的,這一路可真不好跟?!?/br> 褚行說到此微微一頓,又開口道了句,“不知公子要如何處置姓白的,此人武功詭異莫測,留在身邊實在太過危險?!?/br> 秦質聽后未置一詞,眼睫微垂,半晌才道:“休整兩日啟程回京都?!?/br> 褚行聞言微怔,心中雖有疑惑,卻不敢開口詢問,只開口應了聲退出屋。 出了屋又看向對面,自家公子和這毒蛇也不知發生了什么,二人竟然牽著手回來,看上去可真不是的怪異,他想了一圈也猜不出個中道道,只能帶著滿心疑惑去準備啟程要用的東西。 屋里還彌漫了洗浴過后騰起的水汽,壁上冒著晶瑩剔透的小水珠,慢慢變為霧氣籠在屋里半空處,屋里一切氤氳。 秦質靜坐片刻,伸手拿起了一直隨身帶著的鈴鐺,皙白的指尖撫過鏤空精巧的花紋,慢慢滑下流蘇,忽輕輕一搖,鏤空的鈴鐺里隱約閃過一絲白光,里頭似裝著什么東西,且不復往日溫順,一搖就極為暴躁猛烈地跳動起來,蕩得底下流蘇相互碰撞,發出細微的聲響,無奈再如何努力也掙不出這鏤空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