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秦質卻半點不在意,他伸手拿過白骨手中握著的白玉梳子,抬手摘了他頭上的白色布帶,烏黑如絲綢般亮麗的長發垂落而下,襯得臉越發的小巧,還不及他的手掌一般大,小臉蒼白越顯羸弱,眉間朱砂痣點出一絲妖精般的魅惑,眉目如畫清如水,眼神卻堅毅頑強,半點不顯脆弱,二者反差之間卻找到了最惑心的美感,雌雄莫辨間勾魂攝魄。 秦質視線微微掃過,這面皮生得是很好,可惜是個男子,否則這般長相和武功若是送到宮中不知會有多大的用處。 秦質伸手撩起一縷發,用玉梳從上到下慢慢梳著,起先做這種事還有些許生疏,后頭便好了許多。 白骨面無表情看著他的手撫過自己的發,心里有了幾分不樂意,這頭發往日都是她自己一手打理,精心呵護,現下這人手這般生,讓她不由起了一絲擔心,生怕他不小心扯斷了一根,是以她看得極為仔細,腦袋一直隨著他的手移動,久了也是極累。 在秦質這般看來,越發覺得自己像在替一只又傷了腿,呆懵懵卻又愛不停動彈的犬兒梳毛。 一時間,一個專心致志地做工,一個辛辛苦苦地監工,兩人難得有了和平相處的時候。 秦質梳理完兩側的,便轉到白骨身后梳理后頭的。 白骨忍不住轉過頭去,可到底不能把自己的腦袋整個轉過去監工,一時便有些悶悶不樂。 秦質梳順了毛,便開始用布帶替他扎頭發,可綁了許久也沒能綁好。 就在白骨快要失了耐性之時,頭皮傳來一絲刺痛,隱約覺得一根頭發被他生生拔下來,一頭快要綁起的發又一松,散亂而下。 她還未反應過來,身后的人俯身靠近,伸手而來,修長皙白的指間掛著一條白色布帶,在她一旁請教道:“白兄,這束發可要什么訣竅?” 白骨的頭發很滑,烏黑濃密,觸感極好,可才微微綁起便又滑落散開,秦質一介男兒自然比不得白骨這般每日梳理來得手巧。 白骨看向他手中的發帶,忽幽幽然開口,“倒是我忽略了秦公子一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少見的陽春白雪,這等瑣碎小事自然不通?!彼D頭對上他的眼,唇瓣一啟,便是言辭輕慢諷刺人,“這一路沒人彈琴煮茶,左右伺候,說來還是我委屈了公子?!边@明里暗里地指責人如廢物,任誰聽在耳里都會平生不快。 秦質可謂是涵養極好了,聞言半點不生惱意,含笑的眼神掃過白骨的眉眼,更添三分如沐春風,他收回手上的布帶,伸手將白骨的發全攏在一起,“彈琴煮茶皆是點綴之事,浮生漫長若終日沉于瑣碎之事,難免虛耗無趣。 白兄應當放松一些,待我們離了此地,我親自替白兄煮茶彈琴,嘗一嘗那浮生半日閑?!闭f話間已用發帶將白骨的烏發綁成一束,低低垂落在后,將白骨身上凜冽之意都隱藏了些許,越顯柔和女氣。 秦質起身轉到白骨面前打量了一眼,似覺可以便拿起她腿上擱著的匕首,將光亮如鏡的匕面對向她,“白兄以為如何?” 白骨視線落到匕刃上,不自覺側頭看了看自己的模樣,這般模樣雖過于隨意,頭皮卻沒有那般繃緊,倒是舒服得很,便抬手拿回了匕首,隨口道了句,“一般般?!?/br> 這可真是半點不通情理,這樣刺頭的人可如何相處,軟的硬的皆不行,渾身都是刺,一摸就扎手。 秦質聞言微一靜默,眼眸微轉眼睫輕垂,思索片刻唇畔微微揚起好看的幅度,玉面漸染幾分似笑非笑,眼神輕輕掃過白骨似有所得。 晚間的風輕輕拂過,帶過幾分涼爽之意,夜靜得剛剛好。 二人皆有傷在身,在原地風餐露宿養了幾日。 白骨吃得多,皮厚好得也快,才幾日功夫,胳膊就拆布條了,只是不能有太大動作,但些許整整頭發,理理衣服這些小動作倒是可以。 白骨每日都在試探自己的內力,每每痛得生不如死,可她又不能不與蠱蟲對抗,這武功一日不恢復,她的危險就增加一分。 她不怕痛,怕得是在這個關頭練岔了氣,到時又發了病,不知該耽誤多少事。 可惜到底天不從人愿,她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內力回來的那一刻她便知曉了,體內再沒有東西攪斗,可她的意識卻越發亢奮起來,上一回這種感覺出現便是與邱蟬子苦心暗斗時。 她終還是間歇性走火入魔了…… 可怎么可能不走火入魔了? 這般日也練,夜也練的,一刻不停死鉆牛角尖怎么可能不練岔氣! 這似乎超出情理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白骨頭頂冒起一縷白煙,清晰的意識慢慢轉為模糊,繼而又轉為清醒,清醒中還帶一絲古怪。 秦質從溪邊洗漱完回來,便看見白骨頭頂冒起縷縷白煙,腳下一頓卻并未開口詢問,只在一旁坐下,端看許久才開口道:“白兄不去洗漱?” 白骨聞言猛地一下彈開眼簾,那面無表情的模樣在青天白日之下特別嚇人。 好在秦質見得多了,見狀連眼睛都未眨一下,只平平靜靜地看著白骨。 白骨倒沒做什么,也沒和他搭話,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起身徑直去了溪邊方向。 秦質目送人消失在林子盡頭,良久才收回了視線,看向帝王墓的方向,眼中神情莫辨。 樹枝上停著幾只小鳥,偶有聲聲脆鳴,聞之悅耳動聽。 秦質歇息片刻才看向林子那處,白骨每次洗漱的速度都很差不離,算算時間也差不多快好了。 果然半個時辰未到,白骨慢吞吞從另一頭踱來,手上還拎著一只垂死掙扎的小雞仔,那雞仔像是嚇瘋了一般拼命扇動翅膀,“咕咕”直叫。 白骨手拎著雞仔一晃一晃地走過來,人還是這個人,細微之處卻略有不同。 秦質看著白骨拎著雞仔在對面樹旁坐下,又見他將雞仔抱在了懷里。 秦質見狀微微一怔,眉梢接而一挑,掃過他手里的雞仔,“白兄身上的傷還需大夫看診,太早趕路難免傷身,太晚又不利治傷,不如我們歇息兩日再啟程趕路,你看如何?”說話間視線一直未曾離開白骨面上,連一絲細微的變化都不曾放過。 白骨聞言只隨意點了點頭,垂著腦袋抱著懷里的小雞仔看了許久,才小心翼翼探出細指點了點小雞仔的腦袋,那雞仔的腦袋被點得垂下了幾分,瞪著圓乎乎的小眼兒驚恐地避開了她的手指。 白骨睜著稀奇的眼,歪頭看了雞仔許久,又伸著指頭將雞仔從頭摸到了尾,看著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可動作卻輕柔緩和,沒了往日刺人的疏離冷漠。 秦質默看許久,眼中露出了少見的疑惑。 接連幾日白骨都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秦質說什么問什么都是點點頭,乖地不像話。 眼中仿佛只剩下了雞仔,行程和時間皆不過問,極為玩物喪志,每日只知道給雞仔洗洗澡,喂喂食,抱著雞仔睡覺覺。 秦質有一日醒來甚至看著他拿著那柄白玉梳給雞仔梳毛…… 林中行路的日子無趣,沒什么好打發時日的,這般前后判若兩人,再結合之前也大抵猜出白骨是練功岔了氣。 不過倒也沒什么大礙,畢竟除了養雞仔的癖好,其他也沒什么大變化,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走火入魔后的白骨乖巧得像只小奶貓,沒了鋒利的爪子,只剩軟嫩嫩粉色rou墊,頂著毛茸茸的腦袋乖乖整理自己的毛,還要整理小雞仔的,每日勤勤懇懇,非?!β?。若不是要行路,只怕還會給雞仔搭一個三層高的雞窩樓。 秦質百無聊賴之下只能看著他養雞仔,這般看著竟也生了些許惡趣味,要是把他這雞仔抓來拔禿了去,不知會不會哭出聲? 不過他到底沒做出這般事來,有時還幫睡著的白骨將逃跑的雞仔抓了回來,倒在白骨心里得了個大好人的印象。 是以白骨心情好時,會勉為其難讓秦質摸一下雞仔的腦袋,也只有在這個時候話才會多幾句,“等它生了小雞仔,我送給你一只罷?!?/br> “你多幫我看著點,千萬別讓它死了?!?/br> “你說給它取個什么名字好?” 秦質配合得很好,像個陪小孩玩的大哥哥,還幫著白骨給小雞仔取了個名字,叫囝囝。 白骨很歡喜這個名字,因為以她的文化水平是取不出這么個好聽的名兒,是以她勉強愿意將小雞仔給秦質抱一抱。 秦質慣會看人心思,從善若流地抱過雞仔,學著白骨輕輕摸了摸雞仔的腦袋,白骨蹲在一旁歡喜地像是秦質摸了她的腦袋一般。 過后,二人每每都會說上幾句,雖然話里話外離不開小雞仔,氣氛卻難得好了許多,只可惜好景不長,太過平靜的日子總會莫名生妖。 這一日白骨醒來,發現自己抱著一只半大的雞仔睡著,她愣神過后,眉心微微一蹙,拎起雞仔的腿看著,眼中流露出一絲冷意。 默想許久終是決定將這雞仔烤了吃,想著手便掐上雞仔的脖子,忽聽不遠處的秦質慢聲提醒了句,“你要殺了這只雞仔?” 白骨聞言悶聲不吭,抬眼看去,一副靜待下文的模樣。 秦質見狀似有所覺,看著白骨微微笑起,“白兄每日都要抱著囝囝才能入睡,起來就要給它梳毛洗澡,就連吃食都是緊著囝囝,等它吃飽了你才……” 白骨聞言輕嗤一聲,捏著手中的雞仔看著他,神情輕蔑,“你是不是有???”話音剛落,手上微一使勁,便擰斷了雞仔的脖子,處理干凈后自顧自地將烤了吃。 秦質靜靜看著他做完了所有的事,心中隱隱有種預感,這事想來是沒完的。 果不其然第二日天還沒亮,便見白骨看著一地的雞骨頭,神情似不可置信。 見秦質醒了便突然抬頭看向他,那原本黑白分明的眼中布滿了紅色的血絲,空洞麻木中又帶一絲絕望,可在看清秦質后,面上神情驟然一變,眼里神情極為兇狠可怖。 秦質難免自覺幾分頭疼,半晌才緩緩開口道:“你昨日怕是餓了,才會……” 話還未說完,白骨已然神情陰郁截道:“你為什么不阻止我,你答應過我要保護它的!”話尾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喊出來,若不是語氣極為狠戾,真的像個被欺騙的孩子一般鬧著脾氣。 四周靜得只余風聲,末了連風聲都靜了下來,氣氛越發壓抑起來。 秦質見他眼眶都紅了,想哭又哭不出來的模樣,確有幾分可憐,可也不過是可憐而已,“這是你的東西,你要它生便生,要它死便死,旁人自然不該多管?!?/br> 話是這般說,道理也確實是如此。 可白骨現下哪里是講道理的人,聞言非但沒有理解秦質的意思,身子甚至慢慢弓起,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肅殺之氣,仿佛下一刻就要撲上去咬斷他的脖子。 秦質眉間微微一斂,正要起身便見獸類一般快速的白骨撲了上來,耳旁一片涼意。 她拽著他的衣領,手拿匕首貼向他耳旁,委屈而又暴戾道:“你騙我,我要剁了你的耳朵喂狗狗!” 秦質半點沒將這孩童般的威脅放在心上,半撐著地抬手按上他的肩膀,開口建議道:“此事已經沒有回旋的余地,你若是實在舍不得,再捉幾只來養也可?!?/br> 白骨聞言半點也聽不進去,她只知道囝囝死了,她每日親親抱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寶貝死了! 以后再沒有毛茸茸的囝囝可以讓她抱著睡覺覺了! 她越想越難受,手上匕刃又近秦質耳上一絲,刃上漸漸染上了血絲,語氣極為固執,壞脾氣道:“我不要,我就要你的耳朵!” 這可真是秤砣做的腦袋,一個勁兒得往下沉,拉都拉不起來,根本講不通。 秦質面無表情伸手按住他的腦袋,往旁猛地一推,將扒在身上的犬兒掀到了一旁。 白骨被秦質驟然掀到了一旁,動作太大牽動了身上的傷又是一片陣疼,越發眉眼含煞,在一旁虎視眈眈地看著秦質。 “你若是真難受,為何不在肚皮上割一刀,將自己吃下去的雞仔挖出來好生埋了,以祭它在天之靈?” 白骨聞言微微一怔,隱隱約約覺出了一點錯處,眉眼的煞氣漸褪。 秦質見狀又淡淡道了句,“看來也不過惺惺作態,只怕是故意遷怒旁人,掩飾錯處,好叫自己心里舒服一些罷?!?/br> 這話可真是扎心窩子了,白骨想起自己吃了囝囝,心里一陣難受,抬起腦袋只拿濕漉漉的眼瞅著秦質,一副可憐巴巴的委屈模樣。 秦質看在眼里,卻全沒放在眼里,眼神冷得可怕。 白骨見他面色淡淡,往日溫柔的大哥哥消失地無影無蹤,那模樣好像要揍她了,一時心頭有些怕乎乎,垂著腦袋不敢再亂鬧脾氣了。 她忍不住矗著指頭在地上戳戳戳,掩飾犯錯后的尷尬,可戳了半天土,人也沒理她,一時心中越發不開心,脾氣一上來又拿著匕首在地上劃來劃去,時不時怒瞪一眼秦質,可又慫得不敢靠近。 見秦質徹底不再理她,閉著眼睛靠樹歇息,一時忍不住心頭惡意,正欲悄摸摸湊上去咬他耳朵。 他卻突然感應到一般睜眼看來,那眼神涼薄冷漠地可怕,好像她再靠過去,就要扒了她的皮。 白骨退后了幾步,犬兒一般垂著腦袋,拿著匕首在地上劃圈圈。 秦質端看半晌,確認白骨不會再靠近才閉目繼續休憩,完全不管這犬兒在一旁兇巴巴地找存在感,反正鬧騰一陣兒就消停了。 可他到底還是低估了犬兒的折騰勁頭,一直在周圍磨蹭來去,硬生生折騰了兩個多時辰,才像是覺得無聊了,去了別的地方。 秦質慢慢睜開眼,果然見周遭一圈以他為中心,五步外的草地皆被刨了個底朝天,一寸都沒放過。 秦質:“……” 第29章 秦質起身四處看了一圈,犬兒已經徹底沒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