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國外有更為健全的心理疾病治療體系,環境也更好一些,關鍵是……可以遠離花枕流。 后面的事情寧姜就既不太清楚了,因為那時候的病情已經非常嚴重了,他都分不清自己什么時候是醒著的,什么時候在睡覺。不過花枕流對他做過的那些事情,他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再回國時碰上花枕流,寧姜沒有害怕他這個人,而是擔心自己的病會復發,回去還偷偷吃藥。隨后他發現,自己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堅強的多,他似乎真的走出來了,能夠非常平靜淡定的接受花枕流一如既往的逼迫與惡作劇。 他開始變得同情花枕流,同情這個幼稚的自以為是的男人。 寧姜的演唱會在周五的晚上正式開唱。 當晚上座率有個七八成,對于他這樣鮮少曝光活動的歌手來說已經挺不錯了。寧姜好久沒有這樣正式過,剛一上臺有些緊張。 當熟悉的音樂響起時,他就進入了屬于自己的裝填。 寧姜在過場的時候不喜歡講話,所以他的過場通常很短暫。其他的歌手會有華麗的舞臺和舞蹈,他的就略顯樸素了。不過他的樂隊很好,每一個樂手都是他細心挑選過的,有的甚至在一起合作過很多年。他喜歡這個樣子,感覺大家是在一起呈現出一場與音樂有關的表演。 演唱會的曲目排的很緊湊,寧姜唱滿了一個半小時,演唱會正式的曲目部分到處便結束了,后面是一個安可環節。 寧姜在后臺換衣服休息嗓子,他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亮了一下,寧姜鬼使神差的拿起來看了看。 上面是一個非常熟悉的名字。 明。 寧姜一滯,竟然有點不敢打開那條消息。 這個名字有多久沒有在他的生活中出現過了呢?他都回憶不起來了。 寧姜的手指有點抖,打開之后是一封非常簡短的訊息。 “我要離開北京了,去哪里不知道,后會無期?!?/br> 寧姜看著手機屏幕足足呆愣好幾秒,是導演叫他上臺的時候他才清醒了過來,反復看著屏幕里的字,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喻伯明說他要走了,離開了這個他奮斗多年的城市,并且再也不會回來了。 人是很容易忽然放棄一切的,也許是因為疲憊,也許是因為頓悟,也許是因為勇敢……不論哪樣,放棄意味著將要與一段經歷做告別了。 同樣的,也要與一些人做告別了。 喻伯明選擇告訴寧姜自己離開的消息,可能在他心中,也希望有一個有始有終吧。他是跟寧姜一起來到北京奮斗打拼的,最終,也應當由寧姜知道,他要走了。 這個城市啊,每天有太多人失落又遺憾的離開,他們的位子,也會被那些懵懂無知的年輕夢想一次又一次的填滿。 寧姜閉了會兒眼睛,從后臺拿著自己那把老舊的吉他上了臺。他在觀眾的掌聲中與樂隊老師說了幾句話,然后獨自沉默的站在了舞臺中央。 話筒支架立在他的面前,他說:“我本來,是要唱新專輯的歌的,但是,就在幾分鐘前,我得知了,一個消息?!彼脫芰艘幌虑傧?,繼續說,“我聽說過這樣,一句話。人,最怕突然聽懂,一首歌。我寫過很多,也聽過很多,當我知道那個消息的時候,腦中就出現了這首……《往事只能回味》》?!?/br> 隨著話音落下而響起的,是一聲悠揚的吉他。 寧姜的聲音清澈,他唱的緩慢,只有干凈的吉他旋律伴奏,更加凸顯人聲與歌曲的韻味。 時光易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隨。 春風又吹紅了花蕊,你已經也添了新歲。 最后一句本來是“你就要變心像時光難倒回,我只有在夢里相依偎”,但是寧姜把它改成了“你就要離開像時光難倒回”唱了出來。 喻伯明與他談不上變心,兩人也只是非常單純的朋友關系,他若是按照原句唱就太過曖昧了。 這些年來的畫面都一一出現在寧姜的腦海中,那時他們還那么年輕,天不怕地不怕,無知也無畏。轉眼過去,他們經歷了挫折與苦難,經歷了現實與殘酷,變得沉默,變得迷失,變成了最不希望變成的模樣。 到頭來,不過都是一場落花流水唏噓空夢罷了。 “你就要……離開,像時光,難倒回……我只有在夢里,相依偎……” 唱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寧姜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他的嘴唇抖動,看得出來在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是那股不知名的力量太多強大,連一貫鎮定自若的他都無法經受,手指掃出來的最后一個旋律都跑調了。 再睜眼時,寧姜滿臉濕潤,他茫然的看著四周,臺下漆黑一片,他聽不見那些呼喊的聲音,捂著臉頰跪在了地上。 失聲痛哭,不能自己。 讓他失態將他擊垮的力量,也許就叫做離別吧。 與友人離別,與一段往事離別,也與自己離別。 第49章 寧姜是被工作人員扶下去的,他沒辦法再繼續唱了,幸好演唱會正式的部分已經結束,安可曲不是必要內容。 跟在寧姜身邊的人都清楚他是什么性格脾氣,彼此默認的給寧姜留了一個安靜的環境讓他緩神。寧姜捂著臉歇了一會兒,去拿了自己的手機,看著喻伯明發給他的信息,刪掉了。 他沒有回復喻伯明。 演唱會結束沒多久,寧姜就“哭”上了熱搜。寧姜自己不知道,周圍的人沒有人告訴他。王寅當時給所有人下的死命令是,不管網絡上有什么風吹草動,都不準告知寧姜。他清楚寧姜不怎么上網,只有發數字專輯的時候會看看,其他時間都在看書寫歌,過自己的生活。 次日的演唱會上座率好像比前一日要高上一些,一眼看過去都坐滿人了。不過寧姜這次就是老老實實唱準備的曲目,結束之后不管下面的人怎么喊,他都不再登臺了。 他這個人看似柔軟,其實是個鐵石心腸。 這兩天大家都很累了,演唱會結束之后工作室的同事們就放了假,寧姜沒有出門的打算,北京的冬日寒冷,叫人生不出什么游玩的興致。他自己一個人回去了自己原本在住處放琴,他覺得不應當再把它帶在身邊了,花枕流那里也不好保存,就把琴跟自己其他的樂器統一整理好了。 當他再回去花枕流那里時,驚訝的發現花枕流竟然端坐在沙發上。 他還穿著大衣,行李箱都沒打開,放在一旁,抬頭看寧姜,眼鏡里帶著寒光。 “你……”寧姜先開口,“回來了啊?!?/br> “不然呢?”花枕流冷笑道,“留你一個人在這里演苦情戲?”他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寧姜面前,帶著窒息的壓力,“寧姜,我覺得你的演技越來越好了,騙我就跟騙傻子一樣,好玩么?” 寧姜說:“沒有……唔!”他被花枕流猛然掐住了下巴,花枕流質問道:“沒有什么?在我這里裝的像個無情無欲的神仙一樣,那你在臺上哭什么呢?喻伯明不要你了?” “你……”寧姜掙不動花枕流的桎梏。他知道只要是電子信息就根本瞞不住花枕流,就算他刪了,花枕流也能從犄角旮旯里翻騰出來。他和喻伯明不是那樣的關系,然而花枕流不管。 “我才走了多久,你就裝不下去了么?”花枕流繼續說,“你有見過他么?” 寧姜沒有給花枕流任何回應,他看著花枕流,最開始掙扎的生理反應已經褪去,情緒上,他沒有任何的波瀾。 花枕流的憤怒到達了一個頂點,他用力把寧姜甩在沙發上,欺身上前,他想如同往常一樣對待寧姜,然而當他的指尖觸碰到寧姜的皮膚時,他發現他做不到了。 他只能泄憤一樣的砸東西,把礙事的行李箱踹到一邊,自己摔門而去。 巨大的關門聲好像能把房頂震下來,回音許久落下。寧姜慢慢起身,無事發生一樣的去拿了笤帚,把地上的碎片全都掃干凈,再把花枕流的行李箱放好?;ㄕ砹髁夂艽?,行李箱被他踹開了,寧姜幫他整理,看到了衣服里面壓著的一張黑膠唱片。 如今這個年代,連cd都不流行了,黑膠更是成了老古董。寧靜曾無意說起過很喜歡國外某位老歌手的唱片,那位歌手很小眾,又處在黑膠的時代,想找到一張專輯實在是太難了。 現在,他喜歡的東西,安安靜靜的壓在厚衣服的中間。 寧姜蹲在一邊兒,眨眼看著,好半天沒有起來。 花枕流下飛機只穿了件薄薄的羊絨大衣,里面是件襯衫。北京今年是寒冬,他穿這些在外面凍的夠嗆??墒撬挥X冷,因為比起他的精神世界,這些寒風又算得了什么。 他忽然間很無力,不知道自己做什么才是對的了。 如果他當初不管不顧,帶著寧姜在高速公路上一腳油門踩下去一起死了,是不是就不會有現在這么多煩惱了? 不過死了,也就不會聽到寧姜抱著他說很喜歡他了。 那件事情鬧的動靜不小,王寅有手腕,再加上花枕流身份背景比較敏感,硬是給按下去了?;ㄕ砹鞅救说故菦]什么大事兒,不過寧姜實在是不能好了,瘋瘋癲癲的,仿佛就剩下了個軀殼,里面裝的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劫后余生,花枕流如夢方醒,過去幾年跟寧姜糾纏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他圖什么呢?不過就是喜歡一個人,為什么要弄到你死我活? 起初王寅是不允花枕流來看寧姜的,只是王寅又不是閑人,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帶在醫院里看門,花枕流就算去了,看護也不能在醫院里與他大動干戈?;ㄕ砹骶褪窃诓》客饪匆粫壕妥?,并沒有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久了,王寅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寧姜那陣子意識很不清醒,看著人是明白的,可總說胡話?;ㄕ砹髟谕跻哪S之下有了接近寧姜的機會。他多是坐在寧姜的床邊,寧姜發呆,他也發呆,寧姜能認得出他,但是不怕他。 患病時期的寧姜比正常的時候可愛一些,正常的寧姜有理性的思維,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情有一定的取舍?;疾〉膶幗獩]有控制自己的能力,往往說話做事憑著本能,感情也外露很多。 花枕流也確實對他極好,就差一天二十四個小時扎在醫院里。這事兒叫王寅知道了,他輕飄飄的來了一句:早干嘛去了? 這段時間是花枕流與寧姜相處的最平和的時間,上天跟兩個人開玩笑,精神正常的時候關系緊張窒息,瘋了才安寧。 花枕流時常問寧姜,你知道我是誰吧? 寧姜會老老實實的點頭,說知道,然后準確的報出花枕流的大名。 花枕流問,那你恨我么? 寧姜低著頭,不說話,可是他會笑。那一笑說不清楚是什么意思,但是足夠唏噓。 然后一轉頭,寧姜的精神就又不對了。 他就是這樣反反復復,有時候看著好利索了,有時候又會犯病,睡不著覺,吃不下東西去。別人吃半片就能昏睡一兩天的藥,他吃兩三片都沒什么太大用處?;ㄕ砹魍砩显谶@里陪著他,寧姜睡不著,他就摟著寧姜,不叫他一個人瞪眼望著天花板。 也許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與贖罪打動了寧姜,在某個仍舊睡不著的夜晚里,寧姜親口對花枕流說,其實他挺喜歡花枕流的。 然后寧姜問花枕流,你哭什么? 王寅還是打算把寧姜送出國,在國內拖拖拉拉的始終不見個好,不如送出去治療。寧姜走的那天花枕流在送他,兩個人看著似乎還有些依依不舍,花枕流問寧姜他可不可以去國外探望他,寧姜還沒說話,王寅就回了一句,你最好別去。 寧姜笑了笑,跟花枕流說,病好了他就回來,叫花枕流等著。 花枕流確實乖乖的等著,期間他在美國工作,幾年間一直忍著沒有去打擾寧姜治療。當他得知寧姜回國之后特別激動,收拾東西就也跟著回國了,他本以為跟寧姜可以重修舊好,結果撲了一場空。 寧姜壓根兒就沒搭理他,仿佛他這個人不存在。言談舉止之間都是昔日冷淡與沉默。 花枕流等不下去了,他特意買了一張寧姜演唱會的門票去看他,可是寧姜竟然在臺上說曖昧不明的話。 他說他的每一個旋律,都是給他寫的 花枕流坐在下面,覺得體溫正在一點一點離自己而去。他是個依靠理性和邏輯工作的人,但是他現在不能控制自己的大腦,他想起寧姜口中的那個人就嫉妒的發瘋。他才發覺,寧姜說喜歡他是不算數的,只不過是逃離他的把戲,怎么可以當真呢? 他質問寧姜,寧姜卻面無表情的回答他,他根本連這句話都沒有說過。他如往常一樣,還是可以滿足花枕流任何要求,那一段安穩的時光就像沒有存在過一樣。 花枕流知道,寧姜的心就是個捂不熱的石頭,他被騙了。他是喜愛寧姜的,但是他不是那種愛他就放他自由的人,他寧愿綁著一起死,也要把寧姜攥在手里。 至此之后,關于情感上的事情花枕流就很少提起了。愛不愛的有什么重要?人是不可能靠著愛情過活一輩子的,人生在世,從頭至尾,只有“生活”二字。而生活本身的支撐點并不是愛情。 他想,寧姜騙他也沒有關系,寧姜不愛他,也不會愛上別人,這就沒有什么太大的分別了。至少,寧姜可以跟他一同生活。 他唯獨嫉妒怨恨的就是喻伯明,這個幾乎在他的世界里都沒有出現過的人,拿走了寧姜僅有的身為人類的全部情感。 這個人何德何能? 寧姜還會為了他哭,遠在美國的花枕流在得知這件事之后不管手頭的工作,當即買了機票飛回來。他舟車勞動時差顛倒,寧姜回以他的是相似的沉默。 沉默的叫花枕流想要殺人。 寧姜的病好了,但是他的病還沒有好,愈發嚴重。他真是個瘋子,一面心狠手辣,一面又優柔寡斷。他還給寧姜帶了禮物,天知道那東西有多難找,他飛躍幾萬公里給寧姜帶回來,卻連對方一句好話都聽不到。 每每這般,他都喪氣的想,就這樣吧。 因為寧姜也是這樣認為的,他上過一個節目,提及生活,他就默默的說,他覺得他可以從過去的泥沼中走出來,他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自己的經歷也不算什么,誰不是這么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