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喻冬不見了,我找他?!?/br> “你就一直坐著,怎么找!”龍哥指著喻唯英,“你根本沒認真找!” 喻唯英懶得和他溝通,扭頭就要走:“我現在就去認真找?!?/br> “喻冬已經找到了?!睆埦磸凝埜缟砗筇匠鲱^,“大概十幾分鐘之前,我已經通知周媽了?!?/br> 喻唯英一愣,低頭掏出手機。手機上并沒有未接來電。 “……我不知道?!彼f,“沒有人告訴我?!?/br> 他收好手機,挺直了腰背,掃了一眼面前一大一小兩個人,露出倨傲的笑意,點點頭就要走。 還沒轉身,龍哥忽然沖他下巴揮出一拳。 喻唯英根本來不及躲閃,直接摔在了雨地里,連眼鏡都掉了。 他的牙齒出血了,嘴角一片紅。 “死流氓!干什么!”喻唯英大吼。 “看你不順眼?!饼埜缗ち伺な滞?,“想打就打?!?/br> 喻唯英從地上爬起來,發現眼鏡沒了,等找到的時候已經被自己踩碎了半邊鏡片。 “見一次打一次,我龍哥從來不開玩笑?!饼埜缧α艘宦?,“還不走?還想被打?” 他話音剛落,喻唯英忽然把手里的雨傘扔了過來。 “神經??!”他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堆神經??!臭魚爛蝦!” 他罵得太文縐縐了,不符合龍哥的風格,龍哥毫無反應。 “死在外面算了啊,還找什么?不是嫌棄我嗎?不是嫌棄他嗎?那就大膽一點啊,去死,去跳海??!”喻唯英的聲音都岔了,“他討厭我,難道我就不討厭他?” 張敬忍不住了:“要不是因為你和你mama,喻冬也不會……” “你搞錯了吧?”喻唯英嘶啞地笑了,“我?我mama?” 張敬被嚇得不輕,又縮回了龍哥身后。 “他委屈,那我呢!”喻唯英太激動,雙手瘋狂地舞動,“那我呢?我也被人罵了十幾年‘野種’!” 遠方響起了巨大的雷聲。 雨卻漸漸小了。 西裝革履的青年渾身濕透,打理整齊的頭發一縷縷粘在額頭上。他像是失去了力氣,緊緊握著破碎的眼鏡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后又慢慢挺直腰身,一步步穩穩地往前去了。 喻唯英回到周蘭家里,喻喬山和喻冬都在。 看到他的樣子,喻喬山不由得皺眉:“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庇魑ㄓ⒊读艘欢鸭埥黹_始擦臉擦頭發。他不僅牙齦出血,連嘴巴里也破了,一邊暗暗痛罵龍哥,一邊忍著疼,盡力維持著平靜。 喻喬山說他做事情總是粗心大意,喻唯英一臉平靜,忽然發現喻冬正盯著自己。 他第一次從這個小自己很多的男孩臉上看到同情和憐憫。 但這也立刻刺傷了喻唯英。 他離開周蘭家,站在屋檐底下。鞋底被積水浸沒,在口腔內部的疼痛里,喻唯英忍耐著,保持長久的沉默。 室內的爭執又開始了。 “我已經答應你選文科,你是打算連考大學都不參考我的意見?”喻喬山在客廳里走來走去,“我是你爸爸!” 這逼仄的空間令他非常不適應。走到飯桌邊上,他忽然看到了墻上掛著的相框。 那里面有喻冬母親的照片。他的妻子,他年輕的,或者年幼的妻子,帶著稚氣的笑意正隔著一面薄薄玻璃注視他。 喻喬山站定了,片刻后才轉過身,用盡量溫柔的口吻又問了喻冬一次:“選文科,可以,我滿足你的要求,我不阻攔。但我有三個條件,一是你不能再這樣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自己跑出去,二是,你下半年至少要回一趟家,還有,等到高考的時候填報志愿,不能任性,我會為你參考?!?/br> “你會為我參考,我必須聽嗎?” 喻喬山忍耐著怒氣:“是的?!?/br> 喻冬面無表情地瞪著他。 “我不會害你,我爭取,盡量地,尊重你的意見,可以吧?”喻喬山又看了一眼相框。 他在懇求自己的兒子,世界上沒有比這更離譜的事情了。 在喻冬面前,他徹底失去了父親的權威。 喻冬沒有再堅持拒絕。喻喬山總覺得他淋了一場雨之后似乎冷靜了很多,或者說成熟了一點,但也更難以琢磨了。 眼見事情解決,他在新的空白選科表上簽字,不管喻冬選文選理都不干涉。喻冬和周蘭顯然都不愿意留他,喻喬山在他們的冷漠表情里跨出門口。 他開始覺得自己在喻冬面前甚至也沒有了父親的身份。因為喻冬不需要一位父親,只需要父親的簽名。 在雨后的興安街上行走片刻,喻喬山意識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喻唯英。 “一點點事情都做不好!”他煩躁地訓斥,“這么大個人都找不到!連自己也照顧不好!” 喻唯英沒出聲,他嘴巴里太疼了。 “要你有什么用!”喻喬山低聲說, 喻唯英笑了一下,疼痛令他很快又盡量保持平靜的表情。 選科表交上去之后,很快進入了期末考試的復習階段。 宋豐豐缺課太多了,整個足球隊都是。針對足球隊的補課仍然在繼續,但是喻冬不再參與。普通學生一般十點鐘結束晚自習,但足球隊的人還得一直補習到十點半。高一的教學樓十點二十分就熄燈了,喻冬會在熄燈后去cao場跑步,三圈跑下來,抵達生物實驗室,宋豐豐他們剛好離開。 周末足球隊只補課一天,剩下的一天宋豐豐也不能隨意去玩。他要在喻冬的監督下完成一些基礎題的訓練。 “我真的是球隊里成績最好的一個了?!彼呜S豐跟他強調,“你不用擔心我?!?/br> “不擔心你?!庇鞫耦^做題,“就是希望你成績再好一點?!?/br> 他語氣平靜溫和,宋豐豐盯著他瞧了一會兒,嘿嘿地笑出聲。 “笑什么?做完了?”喻冬伸手要把卷子拿過來。 “沒有沒有,我在思考?!彼呜S豐連忙壓住試卷,“我在思考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br> “中意你就對你好咯?!庇鞫S口說。 宋豐豐一愣,隨即想起這是吳曈的口頭禪。 吳曈太喜歡捉弄鄭隨波了,鄭隨波受不了的時候就揪著吳曈大吼“為什么又欺負我”。吳曈臉皮厚如海堤,神情一點沒變化,坦然表示:中意你就欺負你咯。 這當然是一句玩笑話。宋豐豐知道。但他卻實實在在地因為這句玩笑話而羞澀了。 兩人埋頭做了一會兒卷子,他看到喻冬突然扔了筆,整個人趴在桌上,長長嘆了一聲。 “怎么了?” “……說錯話了?!庇鞫瑦灺晲灇獾卣f。 宋豐豐用筆戳戳他泛紅的耳朵:“你又……” “不要講!”喻冬干脆連耳朵也捂了起來,“做你的試卷吧,笨蛋?!?/br> 宋豐豐揉揉自己的臉,呼出幾口氣緩和心跳,低頭在解題區域里寫了個碩大的“解”字,心想:兩分到手。 至于接下來怎么解,他是不懂的。 期末考試結束后,迎來了漫長的暑假。 張敬聲稱自己要去補習,補習的學校正是關初陽父母開的那所。 “哦……”宋豐豐和喻冬拉長了聲音。 張敬:“因為有折扣,所以我才去的?!?/br> 宋豐豐:“我們知道?!?/br> 張敬:“你們不知道!這個折扣很難拿,初陽說一般都是八折九折,她幫我拿到了七折。七折啊我滴朋友,七折!我不去是不是很虧?我不去是不是很不給初陽面子?是吧,為了同學情誼……” 喻冬:“好了好了,知道了知道了?!?/br> 但是他和宋豐豐都憋不住,一邊往前蹬車,一邊狂笑起來。張敬紅著臉在后面追趕,徒勞地解釋:“我是為了學習才去的!真的!沒有任何別的目的!” 夏季烈日烘烤大地,海面水汽蒸騰。被曬得發白的海邊大路上有年輕的笑聲。 宋豐豐和喻冬在暑假里也沉迷于釣魷魚,不僅自己吃,分給左鄰右舍和張敬吃,甚至還拿到市場上去賣。 張敬也對釣魷魚起了興趣,硬是要跟著他們過來。 喻冬有時候覺得張敬很煩。 他當然是喜歡張敬的,他知道宋豐豐也很喜歡張敬,他們三個是很鐵的朋友。但是魷魚船這么小,三個人坐下來之后空間頓時窄了很多。張敬不懂得釣魷魚,宋豐豐負責教他,于是就剩喻冬一個人煮魷魚了。 原本是那么好的獨處機會,就這樣被張敬攪和了。 喻冬在心里悄悄說了張敬幾句。 張敬突然轉頭看他:“怎么好像有人罵我?” 喻冬:“魷魚在罵你?!?/br> 張敬又轉過頭去了。 鍋子里魷魚片熟了,又白又粉。喻冬蘸著醬油連吃好幾個,幾乎都要吃飽了。宋豐豐從船的另一頭挪過來,從他手里接過醬油碟。 “……你不是有嗎?” “懶得倒了,吃你的?!彼呜S豐夾起燙熟的魷魚放在醬油碟里。 張敬趴在船頭,緊張地盯著水面。 “張敬弄得釣了?” “差不多了?!彼呜S豐說,“隨便他吧,不用理?!?/br> 喻冬悄悄笑了一下。雖然很對不起張敬,但是他心里對宋豐豐跟自己有著同樣感受而擁有了小小的雀躍。 張敬收獲不小,樂顛顛地拎著魷魚回家,說是第二天要送給關初陽父母常常。 “最多七折,不能再低了?!彼呜S豐提醒他。 “不是為了折扣好嗎?”張敬生氣了,“我境界那么低?” 喻冬:“是為了學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