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他帶著莫名的驕傲,想辦法讓喻冬和張敬進入活動室,瞻仰那件球服。 喔唷,我們黑豐成球星了!張敬笑著說。 喻冬當時沒吭聲,后來不知怎么回事,越想越好笑,逮著機會就用簽名這件事倆跟宋豐豐開玩笑。 這是難得的閑暇時間,足球隊沒有訓練,喻冬也沒有任何社團活動。兩人坐在學校小超市外面,看羽毛球場上的小球左右地飛。 張敬低著頭從球場邊走過,原本給朋友打氣的關初陽從人群里鉆出來,和他說了兩句話。 喻冬和宋豐豐都沉默了。兩人認真吃綠豆冰棒,認真看張敬在關初陽面前,把自己扮演成一個失意又強打精神的傷心人。 “太壞了?!庇鞫f。 “你怎么能這么壞?!彼呜S豐說。 張敬抓抓耳朵,很快又恢復了鎮定神情:“我怎么壞了?她拒絕我,我確實很失落啊?!?/br> “但你也不用老是裝出這個樣子來博同情吧?”宋豐豐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你在利用初陽的善良?!?/br> “叫什么初陽,說全名!” 張敬從宋豐豐兜里掏出一塊五零錢,鉆進小超市買了根冰棒。 三個人齊齊坐在花圃邊上吃,盯著羽毛球場上的人。 良久,張敬才慢吞吞問:“我這樣真的很過分嗎?” “扮嘢?!彼呜S豐哼了一聲。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轉頭跟喻冬說:“對了,我從教練那里打聽到龍哥的一些事情了?!?/br> “扮嘢”,是教練對十年前的莫曉龍同學的評價。 他對龍哥印象深刻,深刻到已經過去了十年,提起龍哥,教練還是忍不住唉聲嘆氣。 莫曉龍是一個從小學開始就小有名氣的少年足球運動員。他初中任挑,高中也任挑,最后進了市三中,成為了立刻就能上場的選手。 那時候孫舞陽教的還不是尖子班。莫曉龍是他的學生,頑劣,難以管教,但奇妙的是,在同學之中人緣很好。 他的同桌是個學習很好的學生。因為有他的幫忙,莫曉龍的成績才不至于特別難看。 說起對龍哥的印象,教練一口氣說了很多個形容詞,勤奮啦,努力啦,但是學習的腦筋不行啦,等等等等。 “他很會做夢?!苯叹毿χf,“他的目標是考同濟,同濟啊?!?/br> 宋豐豐問為什么是同濟。教練回憶了很久,只隱約記得似乎因為莫曉龍的同桌打算考同濟的建筑學專業?!叭思夷鞘怯谐煽儼淼?,他莫曉龍有什么???”教練說,“人做夢,他也跟著做夢?!?/br> 后來就出了事。 龍哥參加了省里的比賽,球隊拿了第一名回來。但回到學校,他才發現同桌已經好幾天沒來上學了。一問之下,才知道是被人揍了一頓,傷得太重了,沒辦法上學,也不敢來上學。 那是在任何學校,任何地方,都會出現的隱秘暴力。 整個學校都傳遍了這件事,莫曉龍要找到當事人并不困難。 那幾個學生也沒來上學,全都停課在家。處分已經下來了,記了大過。 所有人都覺得事情應該已經結束,一方道歉了,受處分了,另一方也接受了賠償,沒有吭聲。 但龍哥卻埋伏在打人者上學的必經之路上,把人拖到了海堤。 他力氣比這些養尊處優的學生要大得多。每一拳、每一腳都足夠重。 然后就是再也兜不住的開除。 “我只打了一個,還不夠?!本煺{查到學校,龍哥不回避也沒撒謊,只是對著老師們惡狠狠地強調,“我還要打的,你們信不信?一共五個人,我知道你們住哪里?!?/br> 宋豐豐聽得都呆住了。 “怎么會有這么傻的人呢?”教練說得快要哭了,“為什么自己毀了前途?他也不是什么條件特別好的家庭的孩子,連高中都讀不了了啊,就這樣出社會去混了啊?!?/br> 教練喝多了,吃多了,說起話就停不下來 他和孫舞陽為莫曉龍求了很多次情,但無力扭轉處理結果。莫曉龍離開三中之后沒有再讀高中,開始跟著自己的叔伯兄弟做生意,賣電腦配件。做做這件事又做做那件事,漸漸混成了龍哥,胳膊上紋著密密麻麻的紋身。 “他同桌叫什么,教練想不起來了。他還打電話問了孫老師?!彼呜S豐說,“孫老師記得姓梁,后來確實考上了同濟的建筑學專業?!?/br> 宋豐豐和喻冬出門遛狗的時候,在碼頭附近看到了龍哥。 現在正是釣魷魚的好時機,大的小的、公的母的,全都從更南的海域往這里游。龍哥的魷魚船又要出海了,一個晚上能搞幾百斤,氣焰非常囂張。 一看到宋豐豐和喻冬,龍哥立刻高興起來,問他們要家里地址,說是第二天早上給他倆送魷魚過去。 “慶功,慶功?!彼刂氐嘏闹呜S豐的肩膀,“你可以啊,踢得這么好?!?/br> 喻冬在他身邊看來看去,只看到了龍哥的馬仔,沒瞧見他的朋友梁設計師。 “他不住這里,住省城,有時間就過來玩幾天?!饼埜缯泻赳R仔趕快將魷魚船上的烤魷魚拿出來給黑仔和靚仔吃。 喻冬和宋豐豐把狗仔抱起,一人拿了一只烤魷魚,又繼續往前走了。 他們知道了龍哥的一些往事,比起之前不知道的時候,更覺得好奇。他和同桌,那位姓梁的青年,之前之后發生的事情,只要稍稍一想,就像在腦子里過了幾百遍跌宕起伏的劇情。 宋豐豐沒有喻冬想得這么多。他把魷魚一點點撕成條,喂給小狗吃。 喻冬阻止他一會兒,沒用,只好由他去了。 小狗也不太喜歡吃這個,啃了幾條之后噗噗吐了,轉身跑到沙灘上刨沙子玩。 夕陽把海面照亮。 海鳥飛得很低,翅膀掠過水面,留下淺淺的痕跡。 漁船拉響了汽笛。海軍基地的號聲遠遠傳來。 喻冬和宋豐豐并肩坐在海灘上,兩人都沒說話。 以前湊在一起就有講不完的話題,但現在漸漸都不太開口了。雖然沉默,但也不是毫無趣味。有時候宋豐豐指著沙灘上一個奔跑的小孩子讓喻冬看,明明什么話都沒有講,但喻冬立刻就能捕捉到他的意思,兩人齊齊笑起來。 所有的事情都變得簡單。上學放學,吃飯遛狗,偶爾去打球。 喻冬的籃球打得越來越好,球場邊上總是圍著不少觀眾。宋豐豐固執地幫他看著錢包和衣服,不讓別人碰。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 有穿著迷彩服的年輕人聽著mp3,從沙灘上跑步經過。 小狗被那人迷住了,撒開短小的四肢往前狂奔,一邊追一邊汪汪大叫。 喻冬頭疼不已:“它真的是……見到誰都會去追?!?/br> 宋豐豐:“它是母的還是公的?” “公的!”喻冬起身拍拍屁股上的沙子,“你從哪里拿來的這只傻狗?!?/br> 他追上去,從跑步的年輕人手里接回了小狗。小狗在他手里掙扎片刻才安靜下來,尾巴一甩一甩,任由喻冬抓起它前爪,一直抱回宋豐豐這邊。 “不傻的。我教練家里那只特別聰明,還會自己去買菜?!?/br> 喻冬不太相信宋豐豐的話:“怎么可能?那為什么這只這么傻?” 小狗開始嗷嗚嗷嗚地,專心啃咬他的鞋帶。 喻冬:“……你看!” 宋豐豐:“那肯定就是養的人的問題了?!?/br> 喻冬瞪他一眼:“肯定是跟著你學傻了,以后沒事少來找它玩?!?/br> 海水慢慢漲潮,越來越高,白浪一層層卷上來。 宋豐豐告訴喻冬,他覺得吳曈最近變得特別奇怪。 “沒事老笑,下課就趴在走廊欄桿上往你們那邊看,一天到晚心情好像都很好。我們班上的人都說他談戀愛了。?!彼呜S豐壓低了聲音,“他是不是在找鄭隨波?” “鄭隨波都快被他嚇壞了?!庇鞫柭柤?,“他說吳曈肯定選理科,因為他理科成績還不錯。所以鄭隨波決定選文科,跟吳曈絕對不可能同班?!?/br> 宋豐豐愣了:“不對呀,吳曈選的文科?!?/br> 喻冬:“……不可能吧?他物理和化學不是挺好的嗎?” 宋豐豐:“臨交上去之前改的?!?/br> 喻冬憂慮地嘆了一口氣,為鄭隨波。 他現在都沒辦法搞懂鄭隨波和吳曈的關系,只知道兩個人從小就認識,就連幼兒園也是同班讀的。 “吳曈跟我說過他的理想型是鄭隨波?!?/br> 喻冬:“……他連這個都跟你講?” 宋豐豐的眼神在暮色里有些緊張:“講的啊,我們什么都講?!?/br> 喻冬“哦”了一聲,繼續低頭甩動鞋帶,和小狗玩。 “他和鄭隨波都是男的?!彼呜S豐又說。 喻冬沒抬起頭,專心摸小狗的耳朵:“廢話?!?/br> 天色真的越來越暗了。海灘上有人點起了蠟燭,有人拿著手持熒光棒在跑。 宋豐豐已經看不清楚喻冬的臉了。 但也正是因為看不清楚,有些話反而容易問出來。 “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樣的?”他問。 喻冬沒有立刻回答。宋豐豐緊張壞了,他不知道自己想從喻冬嘴巴里聽到什么回答。 在這一刻他甚至想的不是喻冬,而是吳曈。 他想起吳曈笑嘻嘻地跟自己說“我理想型就是鄭隨波”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太清晰也太深刻了,宋豐豐還未來得及驚詫,就被吳曈的坦然和直白鎮住,在那瞬間居然也不覺得那有什么不妥的。 面前的人影抬起頭,聲音傳過來:“你呢?你理想型是誰?” 宋豐豐張了張嘴。 雖然光線不足,但他完全可以想象到喻冬現在的神情。 帶一點戲謔,一點好奇,可能還有一點嘲弄和好笑的表情。不算太認真,但也不是隨口問的。他太復雜了——宋豐豐理不清頭緒,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 他怕答錯。 “哦,我想起來了?!庇鞫蝗粠еσ鈸粽?,“你喜歡阿嬌?!?/br> 宋豐豐一直緊繃著的那口氣,突然一下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