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莞和陸睿的婚禮在九月初六，七月下旬就有國公府的喜婆子到李家門上來教李莞當日行禮的規矩，李莞一下子就變得忙碌起來，學禮儀，試嫁衣，還要應付幾個嬸娘的輪番教導，每天都好像有做不完的事情一般。

    李崇想要跟李莞說話都得見縫插針找機會，好不容易才把李莞給喊到他書房里去。李崇站在書案后頭等李莞，李莞進去之后，李崇回頭讓她把書房的門關上。

    “坐吧?！?/br>
    李莞關好門走過來之后，李崇指了指窗邊的太師椅讓她坐下，李莞坐下后，見李崇從身后書架上拿出一只黑檀木的長匣子走過來，放到李莞手邊的茶幾上。

    “這是什么？”李莞問。

    李崇盯著那匣子幽幽一嘆，斟酌良久之后，才對李莞說了句：“打開看看吧?！?/br>
    匣子打開，里面擺放整整齊齊的銀票讓李莞瞪大了雙眼，這里面，至少得有十幾二十萬兩吧。

    “爹……這……”

    李莞記得上一世她成親時也曾經這樣驚訝過，甚至比這還要驚訝，因為當時李崇給她的是成箱的金銀，雖然數目加起來跟這差不多，但關鍵是當時的視覺效果。

    “這是……你娘留給你的嫁妝?！崩畛缒抗庀麓?，聲音很低，仿佛這句話他并不怎么愿意說出口似的。

    “我娘給我的嫁妝？我娘不是家道中落嘛，怎的會給我留這么多嫁妝？”李莞試探的問，其實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她好長時間，上一世她就想問，為什么號稱小門小戶出身的母親會給她留這么多嫁妝下來，而這么多年，為什么李崇卻什么都不肯說一句呢。

    “你娘本來給你留的是銀子和金子，我來京城的時候就把那些直接兌成了銀票，這樣沒那么扎眼，運送起來也是方便?！?/br>
    李崇自顧自的說，并沒有回答李莞的問題。

    就跟上一世一樣，李莞也問過他同樣的問題，但李崇就是顧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答。而上一世父女倆關系本來就不怎么好，李莞問過兩回他不回答也就算了，可現在不一樣，李莞下定決心要問個水落石出才行。

    “爹，關于我娘，你是不是有什么瞞著我？”李莞對李崇追問。

    李崇把匣子合上，眉頭微蹙：“沒什么瞞你的，就是這些東西，我一直沒告訴你，怕你要了去亂花，這才等你成親的時候才拿給你的?！?/br>
    “那這是您給我的，還是我娘留給我的？”李莞不依不饒。

    李崇想回避，卻被李莞拉住了衣袖，不讓他走。李崇無奈：“說了是你娘給你的，我給的嫁妝不是跟老夫人她們的放在一起嘛，這是另外的。老夫人都不知道，你收了就收了，自己藏好，將來帶到國公府去過日子?！?/br>
    “那我娘怎么會有這么多錢？您還沒跟我說清楚呢?！崩钶附駜菏钦f什么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李崇卻被她問的很不耐煩，聲音提高了好幾度：“夠了！你只要知道這是你娘給你的就可以了，你管你娘這錢是怎么來的呢？行了行了，把這拿走，你要覺得放在身邊不放心，成親以后，你就直接交給你婆母，讓她給你打理便是?；厝グ??！?/br>
    李崇神色不善，似乎很不耐煩的樣子。李莞見他這樣子，約莫是什么都問不出來了。抱著匣子，帶著滿腹疑問離開了李崇的書房。

    *****

    是夜，李莞把長匣子打開讓陸?？?，無處可訴的她將心中疑問盡數說與陸睿聽。

    “唉，我不過就問了他我娘怎么會給我留這么多嫁妝，他就生氣了，還把我從書房趕了出來?！崩钶冈较朐接X得奇怪，李崇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瞞著她。

    陸睿沒說話，倒是對匣子里的銀票很感興趣，拿起一疊看了看，說道：“全都是匯豐銀號五千兩面額的，你娘可真大手筆?！?/br>
    “別笑話我了，我正頭疼呢。我娘小門小戶出身，家道中落的人家，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多嫁妝留給我呢？而且她去世的時候，我才一歲還不到，難道那之前她就已經替我準備好了這些嫁妝？可如果在那之前她就有這么多嫁妝的話，當初又怎么會委身嫁給我爹呢。這其中好些個想不明白的地方?！崩钶缚鄲赖恼f。

    雖然就算不知道這錢具體的來歷也不妨礙她使用，可是還是得知道前因后果比較放心吧。

    相比李莞的糾結，陸睿倒是很泰然：

    “想不明白就別想了，反正你只需要知道這是你娘留給你的就夠了?！?/br>
    李莞蹙眉：“話是這么說，可心里頭總覺得不是滋味兒，就好像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似的?！?/br>
    陸睿把銀票放回匣子里，對李莞招招手，讓她靠過來，伸手在她臉頰上捏了捏，問道：“既然是秘密，那你還糾結個什么？這個世上確實有很多很多秘密不適合公諸于眾的。那句話怎么說來著？難得糊涂?！?/br>
    陸睿的勸，李莞一般還是能聽得進去的。既然猜不透秘密，那干脆就不要去想好了，反正還是那句話，不知道真相，并不會妨礙李莞使用這筆銀子。

    李莞想明白這一點之后，便不糾結了，正要往陸睿身上靠一靠，誰知道陸睿忽的起身，聚氣凝神般傾聽著什么，李莞見他神色凝重，也不敢打擾，直到他再動的時候，才小聲問道：

    “你怎么了？”

    陸睿若有所思來到窗邊：“我好像聽見房上有人?！?/br>
    李莞心頭一寒：“房上……有人？”仰頭看了一眼房梁，并沒有什么東西，這大半夜的嚇人可不好玩兒，倒不是說陸睿會騙她，而是李莞剛才確實什么都沒有聽見啊，怎么就有人了呢。

    陸睿像是不放心般，從窗口翻身出去，李莞在窗口等了一會兒后他才回來，李莞問他：“可有發現？”

    陸睿搖頭：“沒有?！?/br>
    李莞松了口氣：“許是聽錯了吧，會不會是風聲？”

    陸睿抬起目光又往房梁上看了看，模棱兩可的回了句：“可能吧?！?/br>
    ****

    在李莞成親之前，寧氏又帶她去了一次白馬寺。

    李莞扶著寧氏往山上走，桂嬤嬤跟在后頭，祖孫倆拾階而上，欣賞兩邊風景。一路上，寧氏都在叮囑李莞這回一定要跟她一起聽一堂禪課。

    上山之后自有小沙彌帶她們去禪房里，因為沒別人，所以李莞和寧氏便住在一起，準備稍事休息便一同去聽佛課。

    許是她們上山的時候被人看見，寧氏放進禪房沒多久就有一個小丫鬟過來相邀，說是岳家老太太今日也在山上，請李老夫人過去禪房一敘，寧氏跟岳老太太是多年的朋友，在這里遇見自然免不了要說幾句的，遂對李莞說道：

    “我去與岳夫人說說話，你自己待會兒，別亂走。下午用過齋飯隨我去聽禪課?！睂幨蠈钶阜愿?。

    李莞在收拾自己的東西，聞聲應道：“那咱們今晚還回府嗎？”

    “約莫是不回去了的?！惫饗邒叽蛄怂M來，正好回答李莞的問題：“老夫人現在去跟岳夫人說話，下午還要聽禪課，禪課聽完都已經傍晚了，那時下山多有不便，咱們少不得要在山上住一晚了?！?/br>
    “哦，那就是明天早上才能回府了?！?/br>
    李莞有點不開心，不為別的，只因不知道今晚陸睿會不會去找她，可她又不能把這些擔憂跟寧氏她們說，只一個人悶悶不樂。

    寧氏出門之后，李莞本來打算找本佛經先看起來，誰知剛拿了書坐下，就聽外面有人敲門，李莞放下佛經去開門，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小沙彌，對李莞念了聲阿彌陀佛：

    “施主，張夫人請施主到后山花圃一聚?！?/br>
    本來李莞還在回憶在哪里見過這小沙彌，他主動提及了‘張夫人’，讓李莞一下子就想起來了，上回她和家里人一起上山，便是這小沙彌讓她到后山去賞茶花，可事后她回來跟別人說，別人都不相信，因為白馬寺的人說那天后山茶花園根本不對外開放云云。

    今天他又來了。

    有心拒絕他，可是想起那日在茶花園與張夫人說話的感覺，她很喜歡張夫人身上的香氣，也很喜歡她說話的聲音，就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跟她說話，心里會有很親切很親切的感覺。

    跟這小沙彌再次去到后山，比起上一次見面時的春暖花開，此時正值盛暑，花圃里的茶花已經謝了一輪，剩下的便是青枝綠葉的樹枝樹葉，放眼望去，花圃盡頭處的涼亭四周掛著隨風飄揚的白紗，看起來很清涼，很風朗。

    張夫人家的下人很識趣，不該看的絕對不會抬頭多看一眼。

    兩個小丫鬟為李莞掀開白紗，請她進亭子，李莞謝過之后進入，果真看見一個頭戴帷帽的精致婦人端莊的坐在石桌旁，石桌上擺放著幾樣切好的瓜果，還有解暑的茶水。

    “姑娘來了?？爝^來坐?！睆埛蛉藢钶刚惺?，請她入座。

    李莞過去坐下，目光落到張夫人身上，說道：“夫人是常年住在山上嗎？怎的我每回來白馬寺，您都在呢？”

    可是也沒聽說白馬寺招待女眷常年居住啊。

    張夫人但笑不語，親自給李莞倒了杯茶送到面前，說道：“我也不是常年住在這里，只是巧合罷了?！?/br>
    第128章

    “你今日是隨祖母上山來的嗎？”張夫人對李莞問。

    李莞喝了口茶后回答：“是，陪祖母來禮佛?！?/br>
    “你可真是個孝順的孩子?！睆埛蛉死±钶傅氖指锌?，李莞被夸的有點不好意思，低頭淺笑：“也沒有，在家的時間不多了，能多陪便多陪陪吧?！?/br>
    張夫人輕笑出聲：“這是要嫁人的意思了？”

    李莞覺得很驚訝，這張夫人竟一猜就猜中了，盛夏的午后，風習習吹在亭中，竟感覺不到絲毫悶熱，李莞很想看看張夫人帷帽遮擋之后的臉到底長什么樣，為什么只是這么近處坐著李莞就倍感親切，想就這么跟她地老天荒的坐下去。

    這個想法真的很荒謬，她與張夫人素未謀面，憑的就對她生出這樣的感覺。

    李莞臉頰泛紅，低頭看著手里的茶，張夫人笑問：

    “其實我之前在山下也聽說了，李家四姑娘要嫁國公府世子，說的便是你吧?！?/br>
    張夫人的話讓李莞一愣：“夫人……在山下聽說過？那夫人是……說起來，李莞到現在也還不知道夫人是誰家的夫人，還這般沒大沒小與您坐在一起?！?/br>
    “無妨無妨?！睆埛蛉诉B連擺手：“我喜歡與你坐在一起，就像是跟自己的……女兒一樣?！?/br>
    張夫人口中說出‘女兒’兩個字，也讓李莞產生一種共鳴的感覺，一直覺得張夫人的感覺很熟悉，就像是母親一般，李莞沒見過自己的娘親，也曾在腦中想象過自己的娘親是什么樣的，那形象一直不怎么具體，直到此刻，李莞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對張夫人感覺特別親切，因為張夫人無論從聲音還是味道，都與李莞想象中的母親很一致。

    想到這里，李莞不禁鼻頭發酸，眼眶發紅，張夫人見了竟有些慌亂：

    “喲，這怎么了？可是我說錯什么話了？若是我說錯話，你別跟我計較?！?/br>
    李莞搖頭：“不是，夫人沒有說錯話，是我自己沒忍住?！崩钶覆亮瞬裂劢?，拉住了張夫人的手，說道：“夫人覺得我像是女兒，其實說了不怕夫人笑話，我也覺得夫人像是我的娘親一般。一時感觸，才這樣子的?！?/br>
    李莞的話說完之后，張夫人也是一愣，然后竟也感觸的低下了頭，伸手進帷帽擦拭，同樣頗為感動。

    “咱們娘兒倆既然都這般覺得，那今后也要常見面，可好？”

    張夫人問李莞。李莞自然點頭：“只要夫人不嫌棄?！?/br>
    “不嫌棄，我喜歡你都來不及，怎么會嫌棄呢?！睆埛蛉藢⒐瞎椟c往李莞面前推了推，熱情招待道：“這些瓜果也不知你喜歡不喜歡，你先吃，若有不喜歡的，我命人撤了重新上?！?/br>
    夏日的午后，涼爽的亭子里，李莞與這位素未謀面的張夫人相談甚歡，甚至忘記了答應寧氏陪她一同去聽禪課的事情，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李莞問了時辰之后，慌忙站起來：

    “竟與夫人聊了這么長時間，祖母回去找不到我，定然會著急的?！?/br>
    李莞消失這么長時間，她連個口信都沒有給寧氏留下，寧氏肯定急瘋了，想到這里李莞就再也坐不住，張夫人怕她著急，說道：

    “你別著急，我派人去問問你祖母回來沒有。說不定她回來瞧不見你，就自己去聽禪課了呢？”

    “不會的，祖母說今日要帶我一同聽禪課，我自己跑出來玩耍，一直到現在，她肯定在找我，我真是太不應該了，讓老人家擔心。多謝夫人款待，我得走了?！?/br>
    李莞說著便起身對張夫人行禮，張夫人不忍她著急，說道：“我送你下山去吧，若是遇見你祖母找你，我還能派人替你說兩句情?！?/br>
    張夫人言下之意好像對寧氏也很熟悉，知道寧氏是個嚴厲的人。

    不等李莞拒絕，張夫人便拉著李莞一通出了亭子，張家的下人退到一邊，讓張夫人和李莞經過，李莞拗不過她，只好由著張夫人送自己下山，暗自祈禱那岳夫人把寧氏留的時間長一點，若是現在回到禪房，寧氏還沒回來的話就好了，要不然不管今兒誰說情，寧氏那一頓訓都是難免的。

    忐忑下山，這白馬寺后山的路一如既往的清靜，張夫人與李莞來到山下，還未走近就聽見桂嬤嬤的聲音：

    “其他地方都找遍了，就是這里沒找過，我家姑娘肯定上去了?！?/br>
    李莞與張夫人對看一眼，松開張夫人的手，慌忙跑下了山，果真看見桂嬤嬤和寧氏被兩個僧人攔在路口。

    “祖母，桂嬤嬤，我在這里?！崩钶傅囊坏缆曇舭压饗邒吆蜕说臓幊硥合?，幾人目光轉向她。

    兩個僧人看見李莞身后的張夫人一行，趕忙垂首退到一邊，李莞經過山門，來到寧氏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喊了一聲：“祖母?！?/br>
    寧氏急的在李莞肩膀上敲了兩下，責備道：“讓你在房間里等我，跑哪兒去了？這山上山下都找遍了，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

    李莞知道自己不該如此，被寧氏罵兩句也不敢回嘴，但隨即趕來的張夫人就忍不住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