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陸睿掀開一邊車簾,看似在聽江舒望說一些臨別之言,但他的目光卻始終跟隨在那對越走越遠的父女身上。 做父親的明明就是關心女兒,卻故作兇惡,想要把女兒嚇走,可偏偏他那個女兒,非但沒有被嚇走,反而越纏越緊,最后干脆把整個人都吊在父親胳膊上,對父親討好的笑。 不知為何,看到她那樣討好的笑容,讓陸睿心中生出一股子莫名的心酸。像這么大年紀的姑娘,被父親罵了之后,要么哭,要么氣,可那姑娘就跟沒臉沒皮似的,不管被怎么罵,怎么拒絕,都堅持繼續纏著她父親,如果不是因為平日父女關系特別好的話,那就說明這姑娘身邊,興許沒有別的人關心愛護她。 江舒望江大人的道別之言,已經車轱轆話來回說了好幾遍,車上那位爺就是不給回話,連個音兒都不發,使得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該繼續說下去,還是直接放棄。 鼓起勇氣抬頭出聲喊了一聲:“世子,您看……” 陸睿鬼使神差對江舒望問了一句:“那對父女是誰?” 江舒望一愣,順著陸睿目光看去,瞇著眼辨認好一會兒才認出來。 “哦,那應該是李家八郎吧。那是他閨女嗎?都這么大了?!苯笕艘娺@位世子爺對別人感興趣,自然知無不言: “李家八爺李崇,父親是國子監李博士,說起這個李崇,也是大興府的名人。他小時候,別人都說他是文曲星轉世,十六歲的解元,咱們大興府頭一份兒,可誰知好景不長,許是中了解元之后,就懈怠了功課,三年之后會試竟然連個二甲都沒考中,落地的解元,這說出去簡直讓人笑掉大牙,自那次會試不中之后,他整個人就消沉了,拋開圣賢書,終日飲酒醉酒,這些年越發不成樣子,今后估計也就這樣,沒什么出息了?!?/br> 李崇…… 這名字陸睿倒是聽人提起過。翰林院的先生至今都沒忘記曾經出現過李崇那樣的神童,而他們在國子監念書時,也不時聽人提起李博士家的兒郎,不少人為之扼腕可惜,居然因為一次會試不中的打擊,就從此意志消沉,不思進取。 作者有話要說: 李崇:嘿嘿,想當年,爹爹我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 男主:嘿嘿,這章我出現了嗎? 第18章 李莞在背后追了李崇一路,也沒能讓李崇回頭理她,快要到家門口的時候,李莞不死心又去拉李崇的胳膊,被李崇一甩,撞在門前的石獅子上,李莞手腕給磕了一下,瞬間擦破了皮,李莞倒是沒叫,李崇卻轉過身來看她,李莞把手腕遞到李崇面前,可憐兮兮的看著他,李崇看著李莞手腕上沁出些許血珠子的傷,似乎有點觸動,卻礙于面子沒有上前,李莞放下胳膊,用衣袖藏了起來,擺了擺另一只手: “沒事沒事,不疼?!?/br> 然后對李崇揚起一抹甜甜的笑。 李崇依舊冷著臉,欲言又止,最終什么也沒說,轉身進了李家大門。李莞見李崇進門之后,趕緊回頭找了找,果然看見阿成鬼鬼祟祟跟在他們身后,也回來了。 李莞對阿成招手,阿成小跑過來: “姑娘,爺說什么了嗎?” 李莞搖頭,從荷包里快速掏出一張銀票遞給阿成: “別管他。你現在就去長風鏢局,把這銀子交給計鏢頭,他們從譚家私鑄坊出去以后,現在應該回去了,你給銀子的時候,順便問問馮掌柜的情況,然后告訴計鏢頭林刀他們還在衙門里,我已經出來了,自顧不暇,沒法把林刀他們也弄出來,但林刀他們最多是付從罪,計鏢頭走鏢這么多年,肯定有法子把他們撈出去的。我接下來這些天肯定出不去了,讓他們別著急,有傷養傷,等我出去,一定找他們當面對道謝。都記下了嗎?” 李莞對阿成快速的說了一長串,阿成是個機靈的,全都記了下來,把銀票折疊,妥帖收好,埋頭攏袖,貼著墻根兒辦事去了。 看著阿成離開,李莞才提著裙擺急急忙忙的跑進了門,就見李崇正沉著臉色,站在門內等她,李莞慌忙收住腳步,放下裙擺,規規矩矩兩手交疊腹前,低頭緩步走過去,李崇沉默以對,不知道在想什么,父女倆站了好一會兒,李莞試著對李崇福身: “爹,要是沒什么事兒,女兒就回去反省了,謝謝爹,再見爹?!?/br> 說完這個李莞就轉身想溜,可剛一轉身肩膀就給人從后面扣住,幾乎是被拉著去老夫人院子里的,李莞一路也掙扎過,也勸說過。 “爹,這事兒要給老夫人知道,非扒了我一層皮不可,您不是都救我回來了嘛?!?/br> 對于李崇,李莞是不怕的,因為知道李崇拿她沒辦法,但老夫人那兒,李莞很是怕懼,不為別的,只因老夫人真舍得打她。并且她這回的事情做得確實相當出格,沒聽說過誰家的姑娘把自己給鬧進衙門里的,老夫人最終名譽,要被她知道了,以她對李莞的厭惡,扒李莞一層皮可能都是輕的,恨不得挫骨揚灰吧。 李崇卻堅持帶李莞過去請罪,李莞掙扎無效,給正義凜然,鐵了心要坑女兒的爹按著跪到老夫人的廳里去了。 老夫人寧氏聽人稟報,從內室出來,就看見灰頭土臉的李莞,問李崇:“怎么了?” 李崇在李莞身邊跪下,將今日去衙門的事情跟老夫人簡略的說了一遍,盡管略去了李莞做的那些事情,只說是官差誤傷,饒是如此,也讓老夫人的臉色越聽越難看。 指著李莞的手都是顫抖的,厲聲責罵起來: “我就說這是個喪門星,你們非說不是。今兒總算惹出了大禍吧。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居然被人拘到衙門里去了,這事兒要傳開,讓我李家如何做人,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寧氏的反應一如李莞所想,非常激烈,李莞和李崇都低著頭跪在那里。 “去請家法,請家法,今日我若再不教訓這無法無天的臭丫頭,我李家家風將蕩然無存!百年聲譽,都要毀在這個臭丫頭手里!” 旁邊的嬤嬤對望兩眼,不敢忤逆老夫人,便下去了。 李崇抬頭辯解:“娘您息怒。菀姐兒確實有頑劣之處,但請念在她初犯,饒了她這一回吧。菀姐兒,去跟老夫人磕頭賠罪?!?/br> 李莞抬眼看了看盛怒老夫人,還沒開口,就被老夫人給瞪了回來: “犯下如此大錯,磕頭賠罪又有什么用。既然頑劣,那便不得不教訓?!?/br> 老夫人院子在鬧騰,崔氏連同大房夫人吳氏和二房夫人羅氏也聞訊趕了過來,老遠就聽見老夫人的怒斥聲,兩人代替身邊嬤嬤,一個扶著老夫人坐下,一個為老夫人順氣。 吳氏那雙八卦的眼睛,一會兒瞥向李莞,一會兒瞥向李崇,嘴里說著話安慰老夫人: “您老這是干什么,菀姐兒這又是犯了什么錯,惹您這般生氣?!?/br> 崔氏將老夫人扶著坐下,給她遞茶:“老夫人仔細身子,有話慢慢說?!?/br> 寧氏把崔氏手里的茶擺在一旁,連同崔氏一起訓斥: “你知道她干了什么?還有話慢慢說?要我再不說的話,這個家都得毀在那臭丫頭身上。你身為嫡母,不思管教,你也有錯?!?/br> 崔氏被訓,不敢多言,側手而立:“是,媳婦有錯。老夫人教訓的是?!?/br> “家法呢!家法呢!” 寧氏拍桌子對外喊,兩個刑堂的婆子也跟著過來,一人手里托著一根酒杯口那么粗的藤鞭,看起來有些年頭,李莞悄悄用眼睛瞄了一眼,感覺身上的皮rou已經開始疼了,這要一鞭子下來,非得皮開rou綻不可吧。 真希望寧氏只是把這東西請出來嚇嚇她,但很顯然,這個希望還沒冉冉升起就已經徹底落空。 寧氏看見家法藤鞭之后,居然一改剛才快要被氣死的狀態,指著李莞對兩個刑堂的婆子下達命令: “給我打。重重的打?!?/br> 刑堂的婆子,就是專門行家法的婆子,直接受家中最高長輩驅使,懲處一些犯了家規的子孫。 吳氏和羅氏對看了一眼,羅氏心有不忍,跪下替李莞求情: “老夫人息怒,菀姐兒還是個孩子,她哪能受得起這樣的家法,我們雖然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錯,但懇請老夫人看在她尚且年幼的份上,打幾下手板子,抄幾篇經書,哪怕是閉門思過也成啊,這要打傷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羅氏平日里木訥,對寧氏的話言聽計從,很少有忤逆之言。原以為動家法只是老夫人嚇唬孩子的辦法,沒想到真的要動手,她實在看不下去。 寧氏恨慘了李莞,連一刻都不想忍耐,不管不顧道:“犯了錯就該受家法,誰要求情,一并打。還愣著干什么,給我打呀!” 兩個婆子知道猶豫不得了,其中一個去按住李莞,另一個拿著家法走到李莞身后,高高舉起藤鞭,李莞跪在那兒緊閉雙眼,等待裂骨之痛來臨。 忽覺手臂一緊,整個人被往旁邊拉去,后背給人包裹起來,藤鞭如期而至,卻不是打在李莞的背上,而是打在了李崇背上,而李莞被李崇護在懷里。 生生替李莞挨下一記藤鞭。 亂糟糟的廳里頓時安靜了。 崔氏從地上爬起來,驚愕的看著李崇,寧氏也愣住了: “你干什么?” 李莞回頭看李崇,只見他下顎緊鎖,顯然后背那一下不會輕松,腦子里一片漿糊,始料未及的震驚。 李崇深吸一口氣,護著李莞的手臂卻沒有松懈半分,直面寧氏: “菀姐兒有錯,我這個做父親的難辭其咎。娘要打多少下,盡管打便是?!?/br> “爹……”李莞開口喊他,卻被李崇冷聲喝止:“閉嘴?!笔掷飬s不松開半分。 那一刻李莞的心緒是難以言喻的,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這樣的李崇,印象里,李崇也沒有像這樣護著她過,她一直以為,李崇對她是冷漠的,他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失意世界中,對周邊事宜不管不問,兩父女上一次面對面談話,還是李莞提出要嫁給宋策的時候,那是她第一次在李崇眼中看到了認真。 但也只是一瞬間的眼神而已。 難道她一直都誤會李崇了?他對自己并不是冷漠,而是沒有機會或者不擅長表達?想來是這樣吧。上一世的李莞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所以很少犯錯,規規矩矩一直到她出嫁。父女倆沒什么交集,李崇醉生夢死,李莞忍氣吞聲,便是因為如此,李莞才沒有機會得知李崇對她的感情。 被人抓進公堂時,李莞沒有哭,被寧氏責罵時,李莞沒有哭,甚至在要被打之前,她都沒有想過要哭,可是現在在李崇的懷里,李莞卻忍不住了,鼻頭酸的厲害,眼淚止都止不住。 見兒子要替臭丫頭擋,寧氏有點猶豫了。 “你給我讓開。不是你護著她的時候?!睂幨吓淖雷訁柭暤?。 李崇不為所動,只默默的抱著李莞,態度十分堅決。 寧氏可以不顧李莞的死活,卻不能不顧親兒子,可若就此便宜那臭丫頭,寧氏又忍不下這口氣。 往兩個行刑的婆子看去一眼,兩個婆子會意,走到李崇身后,將原本要打在李莞身上的刑罰,轉而打在李崇身上。 李崇抱著李莞,低頭受刑,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寧氏就是想讓他嘗嘗這藤鞭的滋味,想讓他后悔,可好幾鞭下去了,他還不為所動,可見今兒說什么都要護著他懷里那臭丫頭了。見他額前青筋畢露,咬緊牙關的樣子,寧氏終究還是忍不下心。 “夠了?!币宦暳钕?,行刑的婆子立刻停止動作。 李崇擰眉看向寧氏:“娘,菀姐兒知錯了,今后絕不會再犯,您饒了她這一會吧?!?/br> 寧氏指著李崇,憋了半晌才吐出一句:“你,還放不下她嗎?” 李莞有點拿不準,寧氏話里這個‘她’指的是誰。 第19章 這個‘她’指的是李莞,還是別的誰。隱約嗅到了一絲異樣,李莞很希望他們繼續說下去。 然而并沒有。 李崇把李莞放開,自己掙扎起身,崔氏過來扶他。 吳氏和羅氏在旁邊給寧氏順氣,羅氏繼續勸道:“母親,打也打了,八叔得找大夫看看才行,可不能馬虎?!?/br> 寧氏沒好氣回:“幾鞭子死不了他?!?/br> 話是這么說,可目光還是忍不住關切的往李崇身上瞥去??此砼缘睦钶?,見她垂眸而下,睫毛如扇在眼瞼下方投下陰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五官生的越發靈秀,若是旁人家的孫女,生成這般模樣,別提多喜歡,可寧氏看著李莞,卻怎么都喜歡不起來。 “今日的鞭打你爹替你受了,你卻也不是全然無事。去祖宗牌位前跪三個時辰,把女則女戒抄寫十遍,十天之后背給我聽,另從今天開始,一個月內不許出門,若有一樣做不到,我親自動家法,到時候你爹若是阻止,我連他一起教訓,聽見沒有?”寧氏對李莞嚴厲的說。 “聽見了?!崩钶疙槒幕卮?。 被兩個嬤嬤帶去西面祠堂,她們把李莞送進去之后,就把門從外面關了起來,李莞抱膝坐到正中間的一塊蒲團上,周圍安靜的除了她自己的呼吸聲,什么都聽不見。 整個祠堂里都是冷冰冰的。 抬眼環顧一圈,入目皆為李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少說也有幾百個,在最前面的是最新一代的,李莞一眼就看到了她娘的,李張氏素秋…… 李莞對娘親的印象就是這幾個字,還有她留給李莞的那些錢財,其他就再無任何印象。腦中想象著她的模樣,但無論勾勒的多具體,最終卻都只是想象而已。 李莞覺得自己并不是個會看人的人,好比宋策,好比李崇。她以為宋策是個好的,可最為黑心肝的就是他;以為李崇是冷漠無情的,他卻身體力行用行動證明了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