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只可惜,外祖父終究不在了,還是含冤而死…… 這般一想,待稍后祭完祖,一大群人再浩浩蕩蕩的折回了松鶴居,所有人又笑著依次給許老太太磕頭領壓歲錢領賞錢,場面一時熱鬧到了十分時,許夷光心里都提不起太大的興致來。 她看著屋檐四周高高掛著的大紅燈籠,聽著時遠時近響起的噼里啪啦的爆竹聲,午后那個不敢再想下去的念頭,禁不住又冒了上來。 這滿屋子的人,說來都是她的親人,不管她心里承不承認,這依然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如果,如果有朝一日,真查出許家是踩著她外祖父的鮮血和李家其他人這么多年的苦難,才保住了如今的富貴與榮華,只不過是差了那么點兒運道,才沒有更進一步享受更大的富貴榮華的,她要怎么辦? 許夷光心不在焉的,便沒有注意到粗使婆子和小子們已經擺好了爆竹和焰火,還是許明忠一聲令下:“放!”,霎時噼里啪啦一陣響,唬了她一大跳,她才猛地醒過來神來,拍著胸脯吐起氣來。 許瑤光見狀,忙走到了她身邊,笑道:“二meimei想什么心事呢,這么出神,唬得不輕吧?要我說,不管什么煩心事,一年可就過一次年,還是過完年樂完了,你再煩心也不遲啊?!币蚴沁^年,她穿了件海棠紅如意紋的妝花褙子,梳了墮馬髻,戴了金步搖和南珠珠花,漂亮自不必說,眼里的關切更是實實在在的,讓許夷光忽視不了,不由暗暗苦笑,真事到臨頭了,她才發現,原來自 己心里對許瑤光,還有許流光許寧許宛幾個姐妹的感情,不知不覺已比她想象的要深了,如果真的……不,事情應該不至于那樣,她就算不待見父親,不待見祖母,心里也并沒真正拿許家當過自己的家,只當自己和母親一直都是寄人籬下,也不該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祖父祖母才是,何況祖父還已去世多年 了,死者為大。 所以,應該是她多心了,當年那么多人都出入過李家,誰都有嫌疑,總不能因為許家沒跟著遭殃,就懷疑許家吧……對,一定是她多心了!一輪爆竹焰火放完后,年夜飯便開始了,一共席開了四桌,許老太太與三個兒子一桌,許誠光敬賠末座,以便給祖母和父輩們斟酒添菜,大太太與李氏三太太帶著林氏一桌,許瑤光許夷光姐妹六個一桌, 許謹光以下,許宵許定許皓光又是一桌,再在偏廳里擺了一桌給三個房頭的姨娘們坐。 大家喝著酒吃著菜,說著笑著,一直鬧到亥正,才撤了家宴,上了茶,又放起第二輪爆竹焰火了。之后又是吃湯圓酒釀,眼見大家都困了,許瑤光又提議玩擊鼓傳花的,熱鬧到交了子時放了第三輪爆竹焰火后,因四更天許老太太與許明忠大太太都得進宮朝拜,許老太太方命大家散了各自回房歇下,還 特意與許明孝李氏和許明禮三太太說明兒一早他們都不必起身相送了。 許夷光心里有事,只當自己會睡不著,可許是到底太晚太困了,簡單梳洗一番躺下后,她竟很快睡著了,連天快亮時又一輪全城密集的爆竹聲都沒能將她吵醒,一覺醒來,天已是大亮。 想到今兒是新年的第一日,她雖有些意興闌珊,還是快速起身穿戴齊整,去了李氏屋里,笑嘻嘻的給李氏拜年,向李氏討拜年紅包,“娘,您可得給我個大大的紅包才是,不然我可不依?!?/br> 李氏聽得笑起來,與吳mama道:“看吧,我就知道她會這么說,幸好我的確準備了個大紅包,拿去吧,小財迷?!?/br> 許夷光已接過紅包,打開看起來,見是四張十兩的銀票,叫起來:“這也算大紅包啊,娘,您好歹放個八張十張的啊,才四張,算哪門子的大紅包?!?/br> 話音未落,吳mama已道:“這還不算大紅包?那我們可就等著姑娘給我們發真正的大紅包了啊,大家還等什么,還不給姑娘拜年,說‘恭喜發財,紅包拿來’呢?” 說得滿屋子的人都笑起來,一窩蜂的擁上前,給許夷光拜起年討起紅包來。 弄得許夷光“哎哎”的叫個不住,“不是已經給你們多發兩個月的月錢了嗎,還想怎么著啊,早知道把那錢留到今兒再用來放賞了……” 屋里一時間歡聲笑語不絕。之后許宵許定、芳姨娘并二房其他不在正房和許夷光屋里服侍的丫頭婆子也都來給李氏拜年,府里一些有體面的大丫鬟管事mama們也來了不少,一上午李氏屋里便沒有斷過人,至少看起來分外有過年的氣 氛。 交午時時,許老太太與許明忠大太太回來了。 許明孝與李氏,許明禮與三太太提前便迎在了二門外,等簇擁著許老太太回到松鶴居,李氏和三太太服侍許老太太梳洗更衣后,同樣梳洗更衣后的許明忠與大太太也過來了。 大家少不得又彼此拜了年,親親熱熱的說笑著,吃起餃子來,之后再是擺午宴。 等用罷午宴,許老太太害了乏,便讓大家都散了,忙自己的忙自己的去,回房補眠的補眠,晚上晚宴后接著樂。 于是許明忠便帶著大太太,往上峰同僚家拜年去了,怕家里同樣有自己的下屬同僚來拜年顧不上,還特地交代了許明孝與許明禮,務必要款待好來拜年的客人們才是。 許明孝與許明禮自是笑著應了,讓許明忠放心忙他自己的去。 可待許明忠一走,許明孝立時笑不出來了。往年的這時候,他也跟大哥一樣,會換了出門見客的便服,帶著拜帖和禮品,上峰同僚好友一家一家的依次去拜年,同樣的,他也能收到一堆拜帖和禮品,——五品的官在京城是不夠看,可架不住五品以 下還有六七八九品不是? 是以往年過年時,許明孝還真沒清閑過。 然而眼下,他卻淪落到跟三弟一介庶子白身一樣,只能待在家里,幫著大哥接待一下來給他拜年的賓客,都是郭氏和她那一家子不著調的娘家人害的他,都是李氏與她那個同樣可恨的女兒害的他! 許明孝越想越是生氣,不過倒是沒忘記郭姨娘如今懷著身孕,既郭氏有了身孕,暫時不能與她算賬,那便先與李氏算賬也是一樣!于是是夜晚宴玩樂畢,大家都散了后,許夷光前腳才回了自己的院子,后腳許明孝便進了李氏院里,說今晚上自己要歇在李氏屋里。 第228章 惡心 李氏待許夷光一離開,便卸了妝換了衣裳,準備睡下了。 昨晚上鬧到那么晚,還一直有爆竹焰火聲,她心里又有事,以致一夜都沒睡著,今晚再不睡好,明兒開始,府里只會更忙,她多少得幫下忙,自然越發得趁早補足了精神才是。 冷不防卻聽得外間傳來了立夏賠笑的聲音:“老爺,太太已經睡下了,太太自來身體不好睡眠也不好您是知道的,要是現在吵醒她,今晚上她都再睡不著了,老爺有什么事,要不明兒再與太太商量吧?” 隨即是許明孝略帶嘲諷的聲音:“這么多年了,你們太太幾時身體好過了?老爺我這會兒過來,也不是與她商量事情,而是過來睡覺的……怎么著,難道這不是老爺的屋子,老爺我不能睡這里了?” 立夏的聲音結巴起來:“不、不是……可是、可是……” 屋里李氏聽到這里,已是變了臉色,冷聲與一旁吳mama道:“出去告訴他,我已經睡下了,讓他去芳姨娘屋里或是郭姨娘屋里,再不然,去小書房湊合一晚也成,我明兒就著手給他添人?!?/br> 她徹徹底底清凈了小一年,總算讓自己屋里再找不到任何許明孝的東西,也再感受不到絲毫他的氣息了,這才發現一個人的日子,是多么的好過,所以讓她再過回以前委屈求全的日子,是決不能夠了!吳mama同樣不待見許明孝,卻是面帶難色,道:“太太,總歸這也是老爺的屋子,您只要還是許二太太一日,不讓他進您的屋子,縱說破了大天去,也是您沒理……要不,還是讓老爺進來,您好言好語的與 他說?就算您明兒就著手與老爺添人,好歹得把今晚混過去,不然動靜鬧大了,大家都沒臉……” 李氏何嘗不知道吳mama都是為她好,依然不肯再讓許明孝進自己屋里,想了想,起身道:“罷了,我出去與他說吧?!狈凑f什么也不能再讓他進來臟自己的內室,臟自己的床! 于是主仆兩個一前一后去了外間。 正好聽見許明孝喝罵立夏:“賤婢,以為有李氏護著你,老爺我就奈何不得你了?老爺我照樣想打殺你便打殺你,想賣了你便賣了你,不信你大可一試,還不滾開?” 立夏已經急得哭了起來,卻仍是堵在門口,不肯讓許明孝進屋:“老爺,太太真的已經睡下了……” 氣得許明孝抬腳就要踹她:“賤婢,反了你了……” “住手!”話沒說完,已被李氏淡聲喝斷了,吩咐立夏:“你先退下吧,這里不用你服侍了?!?/br> 立夏如蒙大赦,卻仍是看了吳mama一眼,見吳mama沖她搖頭,示意不會有事后,方屈膝行禮,卻行退了出去。 李氏這才正眼看向了許明孝,淡淡道:“老爺這會子過來,可是有什么急事?若真是急事,還請老爺明示,若不急,就明兒再說,早些歇下吧,來人,去請芳姨娘?!?/br> 許明孝本來正窩了一肚子的火,李氏討厭,她生的女兒也討厭就罷了,竟連她的丫頭也一樣討厭,一樣不把他放在眼里!不過見李氏只披了件小襖,里面的月白中衣襯出她姣好的曲線,順著曲線往上看,則是清雅冷艷的容顏,比之白日里又不一樣,好比舊瓶裝新水,瓶子雖還是舊的,里面的水卻換過了,必定又是另一番滋 味,偏他竟然新近才發現。許明孝心里的火立時散了大半,或者說此火已經非彼火了,看著李氏笑道:“大年下的,我能有什么急事,不過是想著好久沒與太太好生說過話兒了,所以打算今晚上歇在太太屋里,與太太好生說說話兒罷 了,吳mama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叫人打水來服侍我梳洗?” 吳mama聞言,并不說話,只是拿眼看李氏。 李氏立時淡淡又道:“我身體不好,晚上總會咳嗽,便僥幸沒有過病氣給老爺,也會影響老爺好眠的,所以老爺還是歇到芳姨娘或郭姨娘屋里吧?!?/br> 許明孝臉上的笑已經有些掛不住了:“你晚上總會咳嗽?那我正好照顧你啊,還愣著做什么,讓人打水去!”最后轉向吳mama說話時,語氣已是極其不耐了。 李氏卻仍是一臉淡淡的,“怎么能讓老爺照顧我呢,那也忒委屈老爺了……芳姨娘怎么還沒來,還不讓人再去催!”眼里的厭煩也是遮掩不住。許明孝終于再忍不住爆發了,“李氏,你這是什么態度,是在趕我走嗎?你別忘了,我才是二房的一家之主,那整個二房我便哪里都去得,你也別忘了,你至今仍是許二太太,只要你是許二太太一日,我就 可以想怎么著,就怎么著,你可別給臉不要臉,拿喬太過了!” 再是正房太太又如何,沒有夫君的寵愛,也是白搭,而誰家衡量一個女人是否得夫君的寵愛,不是以夫君歇在她屋里的多寡來評判的? 偏李氏竟敢一再的將他拒之門外,不管她是欲擒故縱也好,是真個不想再服侍他也罷,既是他的女人,就得任他想怎么著,就怎么著,他今兒還非歇在正房不可了,誰來都沒用! 李氏被許明孝氣得胸脯直起伏,誰拿喬了,她巴不得他永遠別踏進她院子一步好嗎? 吳mama在一旁眼見要糟,想著到底大年下的,鬧得一家上下都不安生,算怎么一回事?只能笑著打圓場道:“老爺,太太不是那個意思,而是太太的身體真不好,晚間老咳嗽……”“閉嘴!這里沒有你個老貨說話兒的份兒,滾出去!”只可惜話才起了個頭,已被許明孝暴戾的喝斷,還上前粗魯的拉了李氏的手,就要往內室去,他不信今兒還真治不了她了,老夫老妻十幾年了,在他面 前裝什么貞潔烈婦! 李氏立時掙扎起來,“放開我,許明孝,你放開我!”吳mama也忙上前,想幫她掙脫許明孝的手,卻被許明孝給一把推得重重摔倒在了地上,冷笑道:“我們兩口子的閨中之樂,你一個老貨也要管,未必管得太寬了!你既不肯出去,那也行,我就讓你留下來欣 賞一場活春宮便是,反正你們主仆都不怕丟臉了,我怕什么!” 一邊說,一邊竟還撕扯起李氏的衣裳來。李氏又羞又憤,只覺那只在自己身上游移的手說不出的惡心,可她卻死活也掙脫不了,男人與女人在這時候的先天力量差別,便顯露出來了……她只能絕望的閉上了眼睛,想著若今夜真被許明孝得了手去,她還不如死了干凈! 第229章 氣瘋 李氏正自絕望之際,外面終于傳來了立夏戰戰兢兢的聲音:“老爺,太太,芳姨娘來了?!?/br> 然后是芳姨娘嬌滴滴的聲音:“老爺,太太,婢妾可以進來嗎?” 她接到正房這邊丫頭的通傳,說太太請她立時過來,老爺也在,心里一動,只當自己什么都明白了,今兒是大年初一,新年的第一日么,于情于理老爺都該歇在正房的,可老爺都多久沒歇在正房過了? 除了他自己覺得可有可無以外,顯然太太也不愿意。 所以為了避免彼此都面上無光與難做,老爺可不只能來正房點個卯,然后再去自己屋里了? 說心里話,芳姨娘也不是很想許明孝夜夜都歇在自己屋里,她可從來沒覺著那件事舒服過,但誰叫她肚子不爭氣呢,不趁現在郭姨娘有孕,趁早也自己懷上,以后怎么辦? 是以芳姨娘一接到信兒,立馬就過來了,只當自己一請,老爺便會順勢跟自己走了。 不想她話音還未落下,里面已傳來許明孝的暴喝:“滾,誰讓你來的,立刻給我有多遠滾多遠!”還伴隨著李氏壓低了卻掩飾不住惱怒與憤恨的聲音,“許明孝,你放開我……你還要不要臉了,有了芳姨娘,郭姨娘也接回來了,你還不滿足嗎?那我明兒就給你添人,再多都給你添,只要你別煩我……啊 ,你放開我……” 隨即又是許明孝喘著粗氣的怒罵聲:“我不煩你,哼,只要你頂著許二太太的名頭一日,我便一日能想什么時候睡你,就什么時候睡你……既然你有敬酒不吃,非要吃罰酒,我只能成全你了!” 然后便是“啪”的一聲脆響。芳姨娘先還因為許明孝讓她滾而又羞又憤,等聽到后面,哪還顧得上羞憤,臉都唬白了,老爺這、這分明就是想對太太用強啊,完了,她既因差點兒壞了老爺的好事,惹了老爺的厭,又近乎親眼目睹了太 太的不堪,回頭太太勢必也再容不下她……那她哪還有活路? 早知道她就不過來了啊,怎么辦?她現在退回自己屋里,當壓根兒沒來過這一趟,什么都不知道還來得及么? 芳姨娘正進退兩難之時,不知道誰叫了一聲:“二姑娘來了——” 她忙循聲望過去,果見面沉如水的許夷光急步走了過來。芳姨娘避之不及,又想著這樣的事許夷光一個做女兒的,還是未出閣的小姑娘如何好管,只得縮手縮腳的上前,給許夷光見起禮來:“二姑娘來了,老爺與太太,那個……其實沒什么,終歸這夫妻間都是床 頭打架床尾和的……不是,我的意思是,這事兒二姑娘管起來,沒那么方便,要不,二姑娘還是先回去吧……” 奈何結結巴巴的還沒把話說完,許夷光已冷冷看了她一眼,直接越過她,幾步上前推開門閃身進去,又“砰”的一聲把門給關上了。 芳姨娘只得悻悻的縮到了一旁,仍是進不敢進去,走又不敢走,不一時便覺得渾身都凍僵了。 而許夷光強忍怒氣進了李氏的正房,再關上門后,本來她收到消息說正房這邊鬧起來了,只當許明孝又跟上次一樣,一言不合便與李氏起了爭執,甚至還動起手來,已經夠生氣了。 待看清屋里的情形后,更是立時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就要忍不住沖上前手刃親父了。 就見李氏正被許明孝壓在地上,衣不蔽體,頭發凌亂,慘白如紙的臉上還有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再看喘著粗氣的許明孝,也是衣衫不整,頭發凌亂,臉上還有幾道紅紅的指甲印,顯然遭到了李氏的拼死反抗,只可惜男女力量天生懸殊巨大,李氏哪怕拼死反抗,一樣不是他的對手。 吳mama則趴在一旁痛哭。 許明孝推她那一下委實太重,她又上了年紀,摔倒后竟是怎么掙扎都爬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太太受苦受辱,真是心都碎了…… 淚水瞬間便模糊了許夷光的雙眼,但她立刻便惡狠狠的拭了去,赤紅著眼睛,冷聲對著許明孝的背影一字一頓說道:“你若再不放開我娘,我絕不介意變成自己的殺父仇人!” 許夷光方才進來時,屋里的三個人都沉浸在自己或絕望、或惱怒、或悲憤的情緒里,竟都沒聽見任何動靜,也沒注意到她進了屋,自然更沒有聽到方才外面那一聲‘二姑娘來了’了。 還是現下她開了口,三人方都后知后覺的發現她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了。 吳mama立時又驚又喜,忍不住哭道:“姑娘,您終于來了,幸好您來了,否則,否則……”太太的性子她知道,若今夜真受了辱,怕是再不肯活下去了,真是萬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