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偏這是鎮國公府的地方,不是自家,沒有機會便自己創造機會也不可能,難道好容易兩個離得這么近,卻仍連照面都打不上一個不成? 傅燁正郁悶著,有小廝小跑著追了上來,未及跑到鎮國公世子面前,已停下行禮,喘息著道:“世子爺,靖南侯爺的傅將軍來了?!辨倗雷恿r滿臉的驚喜:“果真?那二弟三弟,你們帶著大家繼續往上爬,我迎一迎傅將軍去,等迎到人后,再與傅將軍一道來追你們,你們可都爬快點兒,傅將軍那么厲害,只怕眨眼間就能追上你們 了,雖然在傅將軍面前,咱們所有人都注定會丟臉,但好歹少丟一點算一點?!闭f得大家都笑罵道:“子恒(世子爺)你怎么能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呢?好吧,傅將軍還真不是他人,既然注定要丟臉的,還爬什么爬,我們索性都原地等你迎了傅將軍回來得了,再說又不是一個 人丟臉,是這么多人一起丟臉,怕什么!” 鎮國公世子聽得直搖頭,加快腳步往下迎傅御去了。 剩下眾人也都議論起傅御來,雖然他的英雄事跡早就人皆盡知了,眾人仍是百說不厭百聽不厭,——所以在某些事上,男人跟女人之間,真沒什么差別。 唯獨傅燁心里越發的郁悶了,怎么四叔又來了,好容易他進宮當差后忙了起來,沒空再找他的茬兒了,誰知道今兒他也來了琉園,難道……又是來抓自己的? 這么多人,想來不至于吧,也許,四叔是因為祖母也在這兒,特地來盡孝的? 不管四叔是為什么而來,待會兒他可都得盡量遠著他,省得不小心又讓他找到了茬兒,當兒子似的教訓! 傅御的動作果然快,不多一會兒,便已追上了眾人,還臉不紅氣不喘的,沒事兒人一樣,反倒鎮國公世子,說來也是打小兒練習弓馬騎射的,瞧著卻喘得牛一樣,不免又惹來眾人一陣嘲笑。 笑過之后,才紛紛上前與傅御見禮。 傅御今日休沐,穿的便是常服,不過一身簡單的深藍色偏襟右衽長袍,腰間也只掛了一塊羊脂玉佩罷了,卻貴氣又不失利落,十分的引人注目。 不過他最引人注目的,無疑還是英俊臉龐上那雙幽黑的眼睛,深不見底般,讓人難以捉摸,尤其與人對視那一瞬間,總是光芒驟盛,讓人頓時就生出了幾分懼意來。 但他一笑起來,這種感覺便立時淡化了,眾人心里的懼意這都慢慢都消了,繼續說笑著爬起山來。 傅御一來,他是長輩,傅煥與傅燁自然都得侍奉在他左右。傅御對著傅煥還挺和善,笑著問他:“聽說你的親事已經快要定下來了?那甘家的爵位雖然馬上到頭了,甘家小姐聽說卻是個立得起來的,父母常年病弱,她一個人竟也能把那么大一個家撐起來,只這一點 ,便夠格兒做咱們家的宗婦了,何況甘家大爺在軍中十分的驍勇善戰,要不了幾年,應當就能有一番作為了,你娶甘家小姐,也不算辱沒你,以后你自會知道,所以你可得好生對待人家?!?/br> 傅煥的親事的確已到合八字的地步了,等八字合過,雙方下小定時,滿京城的人便都該知道了。 未來的傅大奶奶娘家此時卻不顯,不過一個只剩最后一代爵位的伯府罷了,一家之主南陽伯還常年臥病,伯夫人也是個懦弱立不起來的,是以勛貴人家這樣那樣的聚會,幾乎都沒有南陽伯府的份兒。靖南侯夫人一開始是瞧不上南陽伯府大小姐的,再是自家要藏拙,不能惹皇上猜忌,小一輩的親事不能往顯赫了定,最好都能定雖看起來不顯其實實惠的人家,所以自家不能主動與鎮國公府結親,心里再 想都不能,那也不能定南陽伯府這樣的破落戶吧?她可舍不得那樣委屈自己的兒子! 還是在見過甘大小姐本人后,靖南侯夫人才改了主意。 自家的宗婦豈是那么好當的,心計手段沉穩大氣缺一不可,除了甘大小姐,她還真找不到比她更合適的長媳人選了。等再聽說了甘家大爺在軍中十分的能干得用,傅御也評價不出三年,甘家大爺必成大器后,靖南侯夫人終于下定了決定聘甘大小姐做長媳,能得她家小叔子那么厲害的人都這么高的評價,她便冒險賭上一 賭又何妨?傅御對甘家大爺評價這么高,卻不是他看人準,而是前世甘家大爺的確不出三年,便因剿匪立了大功,讓自家的爵位又多襲了一代不說,到前世他死時,他還已經升任了密云衛的副指揮使,從三品的大員 。 這于自家將來所謀之大業來說,無疑是一重很大的助力,何況甘大小姐還的確能干,過門后很快便能為兩重婆婆分憂解勞了,所以傅御現下才會對著傅煥有此一說,就當是安傅煥的心吧。 畢竟只要傅煥的親事定好了,就該輪到傅燁了! 傅煥沒想到傅御會與自己說這些,這個四叔什么都好,就是從來不管這些個瑣事的,今日卻破天荒與自己說了這么多話,可見心里還是很重視自己這個侄子的。不免有些受寵若驚,忙笑道:“四叔放心,該知道的我都早已知道了,若我十分不同意,祖母和父親母親想來也不至勉強我,可我既同意了,就說明我是愿意的,既是我自己愿意的,將來我自然會對她好, 不讓她受委屈?!?/br> 傅御就滿意的點了點頭:“嗯,有你這句話,我便放心了?!鼻笆栏禑▽Ω适喜徽f十分好,卻也實不算壞,這次想來他只會對甘氏更好吧?就當是他回報前世他所知道的甘氏對敏敏的幾次善行了。 第133章 山頂 傅御與傅煥把話說完了,才轉向傅燁,磨了磨后槽牙,笑道:“那你呢阿燁,這陣子在許家念書念得如何了?咱們這樣的人家,你書便念得再好,難道還真考科舉去不成,要我說,你還是趁早去西山大營歷 練一番是正經,等過陣子憑自己的本事掙了個總旗百戶什么的,說親時也更光彩不是?” 他還是近來才自母親之口,得知了大嫂好似對許家大姑娘很滿意之事,若二人的親事真成了,那他與敏敏不是真錯了輩兒,再無結親的可能了? 所以如今傅御看傅燁越發的不順眼了,怎么你偏就要擋我的路,眼見大路擋不著了,小路也不放過呢?傅燁對自家四叔老盯著自己,尤其自己的親事也是滿心的不痛快,因笑道:“我年紀還小呢,說親的事不急,倒是四叔您老人家,年紀可不小了,比大哥還大一歲呢,如今大哥的親事都要定下了,您還八字 沒有一撇兒,等回府后,我可得與祖母好生說道說道這事兒?!?/br> 這個小王八蛋,竟還反將自己一軍!傅御心里氣得不行,面上便越發的皮笑rou不笑,道:“長輩的事,幾時輪到你一個做晚輩的插嘴過問了?你回府后見了你祖母,最好把嘴巴給我管緊了,否則我管不住自己的手,你可別怪我,不過你怪我也 沒事兒,只要大哥不怪我就成了?!?/br> 說得傅燁張口結舌的沒了話,四叔這是在赤果果的威脅他??! 可誰讓他是長輩,自己打不得也打不過呢,只得悻悻的閉了嘴,沒有再說。 傅御心里這才舒坦了些,加快腳步,繼續往山頂爬去,待會兒見到敏敏后,他要怎樣才能單獨與她會上面,說上話呢? 爬到半山腰時,鎮國公老夫人雖有許夷光與顏曦一左一右的扶著,也再爬不動了。 鎮國公夫人見狀,忙叫了后面跟著的滑竿來,親自扶了鎮國公老夫人上去,又請靖南侯太夫人與另幾位年紀大的老夫人也坐了滑竿,一群人才艱難的強撐著繼續往上爬。 雖只百來丈高的山,石梯卻有九百多梯,也就不怪眾女眷個個兒都爬得氣喘吁吁,香汗淋漓了。 又爬了大半個時辰,一群人終于抵達了山頂,許夷光覺得自己的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可山頂只得兩個八角亭,可坐的地方不多,哪能輪到她們這些個小輩? 于是只能將身體的重量大半都靠到春分的身上,以讓自己好受一點。顏曦經?;顒拥?,這座山也是年年都要爬的,倒是除了一開始喘得厲害些以外,什么事都沒有,瞧得許夷光臉紅氣喘的,站都站不穩了,不免歉然:“早知道昨兒就不拉你騎馬了,我是想著機會難得,可再 難得以后也多的是……待會兒下去時,我陪你坐滑竿吧?” 許夷光無力的擺了擺手,笑道:“我沒事兒的曦jiejie,就是累了點,等以后我多活動活動,慢慢的自然也就好了,騎馬那樣的經歷,我可舍不得錯過?!?/br> 兩世以來的第一次呢,她是真舍不得錯過。 說話間,目光往下一看,立刻忍不住驚呼起來:“好美??!曦jiejie,從山頂往下看,所有菊花都盡收眼底,下面的所有景色也都盡收眼底,實在太美了!” 可不是美嗎,各色菊花一叢叢一片片的,紅的艷若霞光,綠的瑩碧如水,黃的燦若金箔,星星點點,直開到視線看不到的盡頭,初次見到的人,怕是少有能不被震撼的。 顏曦被許夷光的反應弄得面上隱現得色,道:“還好吧,你是第一次見,才會覺得美,我看慣了的,也就覺得稀松平常了?!?/br> 許夷光笑道:“那從山頂的每個角度看下去,都是一樣的風景嗎?應該多少會有幾分差別吧,待會兒我可得四面都瞧瞧,才算是不枉此行?!?/br> “只有東西北三面風景可看?!鳖侁負u頭,“南面的山壁很是陡峭,石頭也很硬,不宜種花,所以南面幾乎從來沒人去,以免一個不小心失了足,跌出個什么好歹來?!?/br> 兩個人說話間,鎮國公世子夫人已指揮粗使婆子們在好幾處空地上鋪了氈毯,請沒有位子的小姐姑娘們都去坐,坐下后,下人們忙又奉了茶水和點心果品來。 大家吃用了一回,再讓各自的丫頭捶了一回腿,總算覺得都緩過來了。八角亭里,鎮國公老夫人與靖南侯太夫人等幾位老夫人興致卻極高,歇息好后,便又讓人放起風箏來,她們自己則持了小剪刀,等風箏放得足夠高后,好把線剪斷,把過去一年的晦氣都給放掉,隨著風箏 飛得遠遠的。 鎮國公老夫人還讓人過來請顏曦和許夷光過去。 可這種時候,鎮國公老夫人身邊都是自己的兒媳孫媳孫女兒們,她一個外人,如何好往她跟前兒湊,便與顏曦說自己腿實在太軟了,坐下就不想動了,就不去了,請她幫忙與老夫人說一聲。 顏曦也知道她是真的累壞了,并不勉強她,應了一聲:“那夷光你好好歇息,我待會兒再過來陪你?!蓖ぷ永锶チ?。 一旁的許流光這才湊了上來與許夷光說話兒,“二jiejie,雖說我這會兒累得恨不能死過去,不過能看到這么美的景色,就算是真死過去了,也覺得不虛此行?!?/br> 又惋惜沒帶畫筆顏料宣紙來,“不然這么美的風景,畫了回去給祖母、二伯母和我娘看,她們一定會很喜歡的?!?/br> 許流光打小兒便喜歡畫畫,多年下來,畫得也很是不錯了,所以有此一說。 許夷光笑道:“以后總會有機會的,不然你就記在腦子里,回去再原樣畫出來也使得,你不是常說,畫的是感覺是心境,并不一定要對著實物,對著實物反倒束手束腳的放不開嗎?” 許瑤光與傅姝姐妹在一旁聽二人說得熱鬧,許瑤光便也笑著插言道:“那五meimei可得準備一張大大的宣紙才是,不然可連這山的一角都畫不下?!?/br> 傅姝也笑道:“原來許五meimei擅畫,倒是與我們家三meimei志趣相投,以后你們見了,可不愁沒話說了?!?/br> 頓了頓,又笑道:“許大meimei擅書,許二meimei擅醫,許五meimei擅畫,幾位meimei竟是春蘭秋菊,各有所長,真是讓人好生羨慕,也讓我好生后悔,以往沒專心跟著先生習學,竟至如今一無所長?!?/br> 許瑤光與許流光聞言,忙都笑道:“傅大jiejie也忒謙虛了,你是樣樣都擅長,挑不出最擅長的來,所以才一無所長,我們卻只擅長那一門,這能相提并論嗎?”惟有許夷光,只是微笑,并不說話,她可早打定了主意任何時候都要遠著傅姝的,自然不會接她的話。 第134章 耀眼 不一時,八角亭人少的那一面,隱隱傳來了陣陣說話聲。 鎮國公夫人傾耳一聽,笑起來:“定是昭哥兒兄弟幾個帶著男賓們上來了,他們走的那條路可沒有我們這條好走,也差不多要遠上一倍,倒是難為他們,這么快便上來了?!?/br> 說完打發婆子去看。 少時婆子回來果然笑著稟道:“是幾位爺帶著男客們上來了,大爺還讓奴婢來請問老夫人和大夫人,他們方不方便上來,若是不方便,就原地歇歇,便下去了?!?/br> 鎮國公老夫人聞言,笑道:“大過節的,人人都出城來登高,有什么可避諱的,況他們一路上來,必定也是又累又渴,總不能讓他們連口水都沒的喝,連口氣都沒的歇,便又下去,快去都請上來吧?!?/br> 那婆子忙答應著去了。 鎮國公夫人便看了一眼世子夫人,世子夫人遂又指揮粗使婆子們另鋪了幾張氈毯,幸虧備得很足,茶果點心也都備得足,倒是很快便布置妥當了。 不一會兒,果然鎮國公世子顏昭打頭,領著二十來位公子爺們兒上來了,第一件事便是去亭子里給鎮國公老夫人和長輩們請安。鎮國公老夫人十分的高興,尤其見到傅御竟也來了,就更高興了,與靖南侯太夫人道:“你家小四回京這么久,我今兒還是第一次見他呢,都是托你的福,不然他這么個大忙人,可沒空來我們家的園子登高 賞花,還不是知道你在這里,特地趕來盡孝的?!庇仲澑涤骸霸桨l的沉穩了,不怪皇上器重你,就是那幾年你不在家期間,你娘日日都為你擔心,連個整覺都難得睡,我也是當娘的,最能體會那種‘兒行千里母擔憂’的感覺了,你以后可不能再離家,再讓 你娘為你擔心了?!闭f得靖南侯太夫人既有面子,想到那幾年的擔憂,又忍不住心仍戚戚焉,竟紅了眼圈,笑向鎮國公老夫人道:“我如今也沒旁的想頭了,只要他能好好在京里一家人相守著,再早日為我娶個好兒媳進門,生 個孫子,我這輩子便死而無憾?!?/br> 這話一出,眾夫人太太看向傅御的目光便越發的熱切了,這樣的乘龍快婿,要是能花落自家,該有多好? 傅御卻滿心都是心虛與慚愧,他今日還真不是為了盡孝而來。 不過想到母親說的,能給她娶個好兒媳,生個孫子,便是最大的孝順了,又覺得沒什么可心虛慚愧的,他不正為給她老人家娶兒媳而努力么? 許夷光一開始并不知道傅御也來了。再是鎮國公老夫人發了話,不用避諱,她們這些個小姐姑娘離八角亭也有一段距離,長輩們不叫,她們斷沒有主動湊過去的道理,是以眾閨秀都只是不動聲色的往八角亭那邊覷,覷一眼又趕緊收回,等確 定沒人發現后,再覷第二眼。 怪只怪,傅御太耀眼了,人群中無論有多少人,人們第一眼看到的總是他,便第一眼沒看到,第二眼也看到了,然后,便再挪不開雙眼,也再看不到別人。 許流光就是那個“人們”中的一員,雖然第一眼時她并沒有看到傅御,只覺得好多人,是不是京城勛貴人家的公子爺兒們都來了? 但在第二眼看到了傅御后,她便再收不回目光了。 好一會兒,她才訥訥的低聲與許夷光感嘆:“想不到傅將軍也來了,真是不虛此行!”說話間,仍沒舍得收回目光,就像見了一副名畫,就算知道終究不會是自己的,仍然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再多一眼。 自然也沒注意到許夷光的臉色瞬間變得不自然起來,頭也低垂了下去,掩去了眼底的情緒。 她還以為,大半個月過去,她又忙忙碌碌的,早把某些人、某些事給忘到了腦后去,再也不會想起,或者就算夜深人靜時偶然想起,那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次數漸漸越來越少,直至徹底沒有。 萬萬沒想到,不過只聽說了一個名字,不過只知道了那個人與自己這會兒在同一片天空下,她的心跳竟會瞬間快成那樣,好像天地間什么聲音都沒有了,惟有她的心跳聲一般,怎么會這樣?不,怎么能這樣,靖南侯夫人與傅燁都是前世害死她的間接兇手,而他們母子一個是那個人的長嫂,一個則是他的侄子,都是他至親的人,她就算恨屋及烏,也不該對他有任何不該有的念頭才對,——不 就是管好自己的心,讓它該跳時才跳,不該跳時決不能跳嗎,她當初學醫那么艱難,尚且堅持了下來,一直到今日,只是管好自己的心,有什么難的…… “二jiejie,二jiejie,你看傅將軍是不是在看我們這邊???我怎么總覺著他是在看我們這邊,雖然離得挺遠,但我真這么覺得,你看看呢……哎呀,你快看看嘛,難道他是在看我?” 許流光又急又快又興奮,但好歹沒忘記壓低的聲音,讓許夷光回過了神來,立刻覺得一道極具穿透力的目光正盯著自己看,難怪方才她一直似有所覺,只不過被她忽視了而已。 可現如今,她顯然再忽視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