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突如其來的親密,湯子期心跳不自覺加快,小心打量了他一眼,忖度著什么,腳底下倒是很識時務地跟著他往家里走了。 …… 翌日,湯子期登門拜訪了楊述。 領路的小姑娘把她帶去了生活區,說楊教授在實驗室講課,讓她稍等一下。湯子期掏出手機玩連連看,玩著玩著就忘了時間。 直到身后傳來腳步聲,繼而是輕微的“砰”一聲。湯子期側頭望去,正好看到楊述低頭對她微笑了一下,白凈的手按在窗框上。 她這才發現窗外下起了雨,有一些還飄進了室內,打濕了她的肩頭。 “謝謝?!?/br> 楊述不置可否,看了看表:“還沒吃飯吧?走吧?!?/br> 還有事情求人家,湯子期也沒拒絕。 難得一場淅瀝小雨,天空仿佛洗凈了,花壇里的枝葉被雨水浸潤得綠意盎然。 楊述回了趟辦公室,身上的白褂子已經換下。這么冷的天,他卻穿了件淺灰色的薄毛衣,袖子很長,蓋住了手背,只露出明晰的關節。 視線往上,湯子期又看到他那張和俞北平一般無二的臉。眉眼烏黑,膚色冷白,細碎的短發被雨水沾濕,有些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 一種事不關己、冷冰冰卻又讓人無法忽視的艷。 他撐開傘,和她并肩下了臺階。 路上有學生熱情地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隨意點一下頭,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仿佛很少與人打交道。 也不耐煩應酬,只是維持著基本的人際交往該有的禮節。 他好像也不在意別人對他怎么看,不在意人情往來。 真真正正的無欲無求。 ——這是和俞北平截然相反的地方。 而這樣的人,看著脾氣溫和,實際上很難打交道。因為他們不遵守人際關系中約定俗成的“規矩”,不按常理出牌。 湯子期忽然就有些緊張,在心里想了很久的措辭。 這頓飯也吃得索然無味。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楊述等她吃飽喝足,才開口詢問。 湯子期心里“咯噔”一下,脫口而出:“老陳沒告訴你?” 情急之下,這稱呼都來了。 湯子期懊悔不迭,卻見他很輕地笑了一下,搖頭:“你說吧,我聽著?!?/br> 騎虎難下,湯子期也顧不得醞釀,只得把陸錚的事情一五一十說給他聽。一是怕他嫌麻煩推脫,二是尋訪過那么多名義也束手無策,怕他也無濟于事。 楊述在這行也是個名人,還發表過那么多頗有影響力的論文,想必很重名聲,這種燙手山芋接了,要是治不好豈不是很丟人。 過了會兒,楊述低頭用筷子撥弄盤里的青菜:“如果是別的事,我一定答應你?!?/br> 湯子期一顆心直往下沉:“……” 楊述卻沒等她開口,低頭笑一笑,自己說明了緣由:“本來我不打算推辭,也不好意思推辭,不過早年我和陸青有些齟齬,陸錚現在是他主治,我不好插手?!?/br> 湯子期一下子明白了。陸錚現在呆在仁愛醫院的內科病房里,一直是科主任陸青在照看,楊述剛剛回國,以后不管是賣藥講課還是干點別的,需要先站穩腳跟,有些事情總需要避諱。 楊述見她情緒低落,歉意說:“我這趟回來,也不止是為了公司,我和仁愛醫院的院長之前有過協議,會去他們內科掛職,順便交流。到時候跟陸青同一科室,要是還搶他的病人……” 這人話不多,難得和她耐心解釋這么多,湯子期哪里還有胡攪蠻纏的道理? 懷著失落的心情,她匆匆拜別了他。 俞北平在家里等她,見了她這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就笑了,抬手給她倒一杯熱茶:“怎么這是?” 湯子期沒接,徑直在沙發里坐下。他問了好久,她才把事情說了:“我也不怪他,怎么就這么巧這么倒霉呢?” 俞北平聞言就笑,和她拉近了些:“你還真信他?” 湯子期愕然,抬頭看他:“你什么意思?” 俞北平一點兒也不給自己弟弟面子,悠哉哉剝了兩顆瓜子吃:“我是說,你被他耍了?!?/br> 湯子期更不明白。 俞北平見她可憐,也不忍心再逗她:“陸青和他是有過節,不過不過他說的那樣。當年他在美國讀書,有段時間回來仁愛醫院交流進修,陸青就喜歡上了他,不過被他直接拒了,這么多年了還不死心。我這么說,你懂嗎?他哪里是怕被記仇,他是怕沾了這事兒就給陸青尋了個由頭,趁機扒著他不放,那就淌進泥水里走不脫了?!?/br> 湯子期瞠目結舌:“……他……他……” 俞北平戲謔地看著她,手指在她敞亮的腦袋瓜兒上敲了一記:“現在明白了?別看他不聲不響的像個神仙,肚子里裝的心眼兒可不少。你啊,被他賣了還給他數錢呢?!?/br> 湯子期咬了咬唇,還有點不大相信。 想起那人一本正經還有些無奈的樣子,她當時心別提多愧疚了,唯恐把他拉入麻煩里,他倒好,原來是忽悠她的嗎? 俞北平看她終于開竅,也有些欣慰,給她支招道:“對付他這種人,別客氣,你湊過來點兒,我教你一招?!?/br> 湯子期附耳過去,一字不落地聽了他一番話。 越到后來,她臉色越是錯愕:“……這……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這個弟弟,我最了解了,看著很好欺負,實際上油鹽不進,還寡情倨傲得很,十足一個道貌岸然又沒有人情味的家伙。你想讓他幫你,求著他是沒用的,他根本不拿你當回事,得往他痛處戳,用最狠的手段,他才會重視你?!?/br> 湯子期直愣愣看著他:“……”哪有人這么說自己弟弟的? “怎么了?” “……我現在相信你們是親兄弟了?!?/br> 一個看著對誰都如沐春風八面玲瓏,實際上對誰都沒有幾分真心,全是社交的場面套路;一個看著純良溫厚,卻明哲保身冷情得很。 湯子期越想越氣:“陸錚怎么說都是……” 話說一半就被他打斷了:“都是什么?”俞北平冷冷的目光掃過來,還帶著那么幾分嘲弄,“是我的兄弟,是你老師的丈夫,和這個在國外待了十幾年的‘楊述’可沒半分關系?!?/br> 湯子期啞口無言。 俞北平說:“別拿國內那套人情世故去要求他,他也不懂?!?/br> 說到后來,神色又有幾分自嘲。 湯子期想起他幼年時把弟弟弄丟那件事,不由啞然。想必楊述養成現在這種性格,他也是非常自責的,一肚子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兩人一時之間都有些默然。 窗外有風灌進來,吹得垂掛的落地簾簌簌作響。俞北平正坐當風口,被激靈靈刺了一下,只覺得身體的每一根神經都變得敏感纖細。 他也變得無比清醒。 兄弟兩個的性格其實何其相似?其實俞北平不大喜歡這些辦公樓里的人情往來,只是為了工作撐起這個家而壓抑,事事都拿出他最得體的一面,一個卻在幾十年的顛沛流離中塑造了一副冷淡的心腸。 區別在于他知道自己的責任,從來沒想過要過得隨心所欲。 他不想,弟弟卻是很難。 從他寧愿跟著養母姓也不肯改姓回來,俞北平就知道了??粗秃蜌鈿?,什么都不爭,其實是早對他、對父親很難生出感情。 幾十年的鴻溝,就像一道難以修補的裂縫。 湯子期期期艾艾地說:“那……我還要不要……” “要!”俞北平重拾情緒,反而篤定地望著她,“而且你要干得利索,讓他主動來求你,求著你帶他去給陸錚看病?!?/br> 湯子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得,忘了這人什么性格了。天大的事情,在他這里都不是事兒,總能從容應對。哪怕這次出的這招,實在有點損。 第032章 條件 楊述這兩天吃得不好, 也睡得不香。 因為他的寶貝“栗子糕”鬧情緒了。 “栗子糕”是只英短, 幾年前他在加州收養的,這些年相依為命,可以說是他最親近的伙伴。 為了方便養貓,教工宿舍的房間他基本空著, 在就近的小區租間公寓,每日往返。每次去上課或者外出,他都會把貓寄養在鄰居家里。 鄰居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 早早就輟學了, 在小區門口開著一家貓糧店,平時很悠閑。楊述生得俊美端方,第一次去就把小姑娘迷得七葷八素,提出照看請求后,她滿口答應, 聲稱一定把栗子糕照顧得好好的。 這些日子也沒出什么事兒。 栗子糕性格比較內向, 平常從來不會亂跑,可最近他一出門它就跑了個沒影,直到大半夜才回來。 一連一個禮拜,小姑娘看到他都是滿臉羞愧,期期艾艾說不出話:“我也不知道它跑去了哪兒, 每次上個廁所,它就沒影了,想把它關進籠子它就撓人?!?/br> 楊述聞言更加詫異。 栗子糕以前很乖的,從來不會無緣無故地抓人。 一開始, 他以為它是貪新鮮,可這都連著好幾天了,沒有貓膩他都不信。拜別了店主,楊述趁著夜色回了出租屋。 這是高檔小區,楊述住的這棟更是位于東邊的人工湖南側,周邊綠樹成蔭,十分安靜。 路燈昏暗,照在腳底下勾勒出影影綽綽的樹影。 楊述走到門口,正要掏鑰匙,就聽見“喵嗚——”一聲,旁邊草叢里鉆出了一個虎頭虎腦的腦袋,一雙水滴狀的大眼睛討好地看著他。小家伙毛發松軟密實,非??扇?。 楊述彎腰把它抱起來,溫柔地摸了摸貓腦袋:“賣萌沒用,這次沒得商量?!?/br> 話這么說,他也沒對自家寶貝貓做什么。第二天,他特地請了假,卻照常把貓送去了貓糧店,走出幾步后又折返回來。 開口半個小時沒事,栗子糕乖乖地趴在玻璃窗后面曬太陽。 小姑娘覺得對不起他,這兩天看得特別上心,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盯著它,嘴里□□:“你有這么俊的主人,還跑哪兒去?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咱倆能換換,我做夢都能笑醒?!?/br> 栗子糕雖然只是只貓,也又有堪比幼兒的智商,這女人有意親近自家主人的膩歪勁多少還是能看出來的,一直對她不感冒。 眼見逃跑無望,它也煩躁起來,兩腿一蹬攀上了一盆吊籃,在店主頭頂蕩來蕩去,一腳踹翻旁邊灑水瓶。 “哎哎哎,你干什么——”店主猝不及防,手忙腳亂地去追它。 栗子糕動作敏捷,早逃之夭夭了。 躲在一棵樹后的楊述心情復雜。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還真不相信平日乖巧的栗子糕會做出這種事。 ——一定有人帶壞了他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