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她這個人很執拗,雖然有點害怕,可真要認定了什么,就一定要給個答案,像是跟他較勁兒似的。 “回答什么?”他垂著頭,翻了翻那本黨校書。 湯子期看著他說:“你有沒有女朋友!” 其實她也發現了,他遠不是剛見面那會兒那么冰冷,挺斯文有禮的。只要不過分,他不甩臉子。當然,她也沒見過他甩臉子的樣子。 只是心里那么想。 他應該是那種小事上很縱容很寬厚的人,只要不觸及到他的底線,還是挺好說話的。 兩人對峙了會兒,俞北平收回了目光:“沒有?!?/br> 窗外下起了雨,敲在透明的玻璃窗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湯子期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明明很激動,看上去又非常平靜。她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他。 “……那,您有沒有找一個打算?” 第005章 相親 年前的課業比較繁重,原本清閑的禮拜天也成了受難日。這幾天她也忙得像個陀螺,三分鐘不離實驗室。 臨近年關,總算來了個短假。 這日忙完,湯子期火急火燎地收拾了東西。路面擁堵,她直接讓司機從三環外繞道,到了樓底下,已經是晚上了。 八年前,何舒青和湯修荃離婚分居后,原本跟著蘇青姥爺住在海淀這邊的某研究院宿舍區。 何院士性格孤僻古怪,上了年紀更甚,跟她們住了沒兩天就受不了了,又把他們趕了出來。 現下,湯子期和母親何舒青相依為命,住在海淀這邊的一棟中檔小區里。 兩室一廳的大平層,120平,三個人住綽綽有余了。 原本的書房是湯子期的弟弟湯稚暉在住,四年前,湯稚暉車禍離世后,為了怕母親觸景生情,湯子期又請人給重新整飭成了書房。 今天似乎有客人。 湯子期開門后,聽到客廳里傳來清晰的女聲:“不是我說,姐你也年紀一大把了,總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吧?我的話不大好聽,可都是為了你好啊?!?/br> 湯子期腳步一頓,高中一過濾就認出了這是小姨何麗云的聲音,忍不住皺了皺眉,彎腰換拖鞋。 何麗云嘆氣,惋惜地說:“你跟姐夫本來不是挺好的,怎么就離婚了呢?這樣的男人還上哪兒找?我明白的,我前姐夫那么出色,現在讓你退而求其次,是有些為難了,心態難免失衡嘛?!?/br> 她自顧自說:“可是你想啊,你都快五十了,總不能要求跟黃花大閨女一樣吧?” 她話里行間都透著“你有人要”就不錯了的意思,聽得湯子期一頓冒火,加快了換鞋的動作。 何舒青的聲音聽上去倒是挺平和的:“我這樣就很好了,沒有再婚的打算?!?/br> 湯子期的生父湯修荃是個參謀部的大人物,何家卻只是中產階級的知識分子。所以,這段婚姻當時一時傳為美談。 何舒青和何麗云是親姐妹,不過相差了五歲,年輕時,何舒青率先嫁給了湯修荃,一下子從知識分子家庭的小家碧玉成了首長夫人,何麗云當時心里就不大對付,逢年過節卻殷勤地來串門,但誰都瞧得出,她對何舒青不滿嫉妒著。 好在后來何麗云嫁去了周家,姨丈還對她言聽計從,日子順遂,她心里這口氣才平息了些。直到八年前何舒青離婚,何麗云嘴里說著可惜,心里可是樂開了花。 眼見這兩年何舒青還是老樣子,連個對象都沒有,幸災樂禍就成了隱藏不住的優越感。 加上表姐周啟蘭和俞首長侄子的那樁婚事,這些年那股得意勁兒在人前都壓不住,時不時就得上她們家顯擺顯擺。 她給何舒青介紹的那些所謂“中年才俊”,不是搬磚就是離了三四次婚的,一個塞一個的強。 何麗云還要再勸,湯子期甩著鑰匙進了門:“什么風把小姨您吹來了?您前兩天不是說表姐結婚在即,忙著張羅喜事嗎?這可真是件好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以后都不用上班了,在家搓搓麻將就能安享晚年啰?!?/br> 暗諷比不過赤果果的明嘲,何麗云的臉當即黑了一大片,這瓜果也吃不下去了,挎了包就摔門出去。 “你何必跟她一般見識?還沒習慣???”何舒青起來,幫她整了整散亂的發絲,“瘦了?!?/br> 湯子期無語:“我每次回來,媽你都這么說??晌医裨绶Q體重了,比上個月回來那天足足胖了兩斤?!?/br> “是嗎?”何舒青狐疑地打量了她一圈。 “真的!” 好在她沒繼續糾纏這個話題,不過轉眼,丟了個更麻煩的話題給她:“對了,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給你相了門親,明天去見個面吧?!?/br> 湯子期一臉頭疼:“相親?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有,你跟湯修荃什么時候又聯系上了?” “他怎么都是你爸!” 見她發怒,湯子期不敢再說了,心里卻不以為然。 何舒青拍了拍她的手,緩聲道:“明天下午,去見一見吧,人家家世不差,本人條件也不錯,不會讓你失望的?!?/br> 湯子期冷笑:“又是‘他’那些得意門生?”不讓指名道姓,她也不想說“爸”這個字。 湯修荃是參謀出身,對于作戰指揮和統籌工作很有一套,工作很忙,平日常駐在西山指揮所。那地方平時不讓進,只能里面人打假出來,什么銜位的人都一視同仁。 就算他這樣身份的,也不讓隨便出入,何況是帶人了。 何舒青工作單位在海淀這里,也很少回那邊看他。明明在同一個城市,兩人一年到頭見面的次數十根手指都數的過來。加上湯修荃的母親不喜歡何舒青,過年也常有摩擦。 八年前,湯子期的小舅舅何進意外去世了,好巧不巧,那次行動的總指揮就是湯修荃。何院士怒急攻心,親自下了命令,勒令他倆離婚。 老學究整日沉迷研究,脾氣難免古怪,加上理念不合,看湯修荃不順眼很久了,當即就摘了手套扔了實驗褂子,陰陽怪氣地說,我們小門小戶的,高攀不起您湯首長,該分的時候就要分,都這樣了,這要再湊合過幾年,我這把老骨頭也要跟著阿進去了。 這婚還能不離? 湯子期小時候在西郊大院只待過幾年,七歲就跟著姥爺何院士去了江蘇,大學也是在那邊讀的,一直浸yin醫學這一塊,跟湯修荃見面的次數寥寥無幾。 湯修荃脾氣硬,也不懂得溝通,父女倆關系自然也不怎么樣。 如果這樣就算了,當年他跟何舒青離婚以后,沒過半年就娶了鐘美菱,這一點讓湯子期一直如鯁在喉。 鐘美菱的丈夫是陸軍后勤部的,早年因為身體原因退伍去世了,鐘美菱就帶著日子在家屬區住著。何舒青當時看她一個女人獨自帶著孩子可憐,還挺照顧她的。 湯子期想想就膈應。 反倒是何舒青豁達,勸她說她跟她爸是因為她小舅舅才離開的,跟你鐘阿姨沒關系,你別每次去那邊就給人臉色看,對大家都不好。 湯子期嘴上應著,心里卻反叛著。 …… 俞家和湯家,其實是世交。 八十年代的時候,湯修荃和俞北平的父親俞亮曾一塊兒南下視察,同住對外友好交流館,聊天時,相投甚歡,聊著聊著就說起祖上的事情,原來,祖輩一起參加的抗日,還同待過一個連隊。 兩人一見如故,后來去了同一個部門工作,此后很多年一直保持著友好的往來。 這次這樁親事,雙方父母一拍即合,都覺得是天作之合。 最重要的是,剛回京的俞北平本人沒有反對。 到了禮拜六,湯子期依約赴約。因為沒什么期待,連個妝都懶得畫,上面一件白毛衣,下面搭了條老掉牙的格子闊腿褲就出了門。 去的是海淀那邊的一家餐廳,下午4點15分,這點幾乎沒有什么人。 她隨便張望了一下,就南邊靠窗的位置坐著個男人,背對著她,穿軍裝,肩膀寬闊,背影看著很高大。 她踩著高跟鞋快步過去,二話不說就拉了他對面椅子坐了下來,招呼都沒打:“有話就說,相親就免了,都是家里逼著來走過場的,閑話不用我說了吧?” 她垂著眼簾慢悠悠品茶,低眉斂目,根本沒正眼瞧對面人一眼。 這時,對面那人卻慢悠悠開了口:“既然不想來,又為什么過來?” 這聲音耳熟極了,湯子期一口茶噎在喉嚨里,捂著嘴嗆了老半天,臉都漲紅了。她像是不敢置信,慢慢地、慢慢地抬起了頭。 俞北平神色平和,在她對面坐定,目光一瞬不瞬望著她。平靜的眼神看不出半點兒情緒,可是,她卻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危險。 像暴風雨前的寧靜。 湯子期悔青了腸子,咽了咽口水,一時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相個親還能碰到個熟人?這是什么緣分?那天在出租屋里,她還造次了一把,好在他沒計較。 她本能地有點怕面無表情的他。 俞北平爺爺是西郊司令部大院的,雖然現在不管事兒了,人脈輩分在那兒,是人都得敬著。俞北平幼年喪母,從小養在老爺子膝下,跟他爸不親。 他是典型的子弟脾氣,工作跟生活分的很開,公事一絲不茍,只要事情沒干好,別人說他什么他都受著??傻搅怂绞律?,他很少遷就人,只是看著彬彬有禮,實際上油鹽不進,只按自己的原則來。 不笑的時候,看著特別嚴肅。 湯子期心里沒底,干脆閉緊了嘴巴。 氣氛有些僵。 后來,還是俞北平發了話:“不愿意來相親?” 湯子期抿了抿唇,沒應。 他看了她一眼,語氣放柔和了一些,端起茶杯吹了吹茶葉沫兒:“家里人逼你來的?” “……也沒?!?/br> 她抬頭看他一眼,模樣有點兒戰戰兢兢。 俞北平笑了,抿了口茶。 “您笑什么?” “沒什么?!彼肓讼?,這飯還得吃下去,這親也不能不相了,便道,“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姓俞,叫俞北平,在家同輩里排第六,今年二十九,大學在南京讀的通訊指揮系專業,畢業后去了境外辦事處,現在調回北京這邊武警消防總隊直屬通訊站,任站長兼參謀長一職。你還有什么問題,現在就問吧?!?/br> 他姿態倒是從容,一番話說得落落大方,倒顯得她有些小家子氣了。 湯子期還是說不出話,低頭捧住一杯茶。她這會兒特乖巧,哪里還有平時跟人過不去的架勢? 老半晌的沉默。 俞北平問她:“沒問題?” 湯子期搖頭。 “真的沒有?”他微微挑眉,又問。 湯子期臉頰微紅,搖頭。 他的臉色和來時一樣平靜,語不驚人死不休:“既然沒問題,那就談一談結婚的事情吧?!?/br> “什么?”湯子期沒反應過來,抬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