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
只是蘇含薇到底與俞蕓心同在文華書院,面子上的來往總是有的。而且最近蘇家的老太太身體不太好,俞家也不好攔著蘇氏回娘家探望母親。 順著這個話題,俞伯晟也又說了幾句家里的事情,吃了兩盞茶,才最終在給外孫安哥兒留下一份厚厚的見面禮,以及對俞菱心百般叮囑仔細保重之后,告辭回府。 而送走了俞伯晟之后,荀澈與俞菱心夫妻對望一眼,又哄了哄安哥兒,隨后才一齊回到書房說話,心情也是有些微妙的。 說穿了,這些家族聯姻也好,搞一些什么送妾送丫頭甚至塞個嬤嬤之類的招數,都還算是明槍,可說是自上而下的出招,或是離間、或是探聽,還都好防范些。 可像蘇家這樣親戚來往,齊珂這樣同窗聯誼之類的,就都是暗箭,從底下無孔不入的滲透進來,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絕,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能捅上一刀,反而比前者更難料理。 “慎之,你說齊珂到底是怎么想的?”俞菱心也不由嘆了口氣,從她閉門待產,到如今坐月子休養,家里的事情都是荀瀅在幫著明華月,當然也會每天都過來看她,姑嫂說笑一番。 表面上好像一切都是溫馨和諧,平順無比,可每次稍稍提到詩社文章之類的事情,或者只是偶然的安靜與出神片刻,俞菱心都能看出來,小書呆子如今真的是大姑娘了。 她沒有說出來,只是那心里藏著的,卻是越來越深了。 荀澈垂目又默然了片刻,才淡淡開了口:“我也拿不準。從表面上看,齊珂的確是定了心要做二殿下的幕僚了,如今也確實得了二殿下和三殿下的信任,聽說有些書信往來都有齊珂在當中幫助起草的手筆。他若是真的想走這條青云路倒也罷了……” 頓一頓,后頭便沒再說。 俞菱心卻是明白的,如今京城里看似爭端最激烈的是廷議之中立儲之事,只是無論立賢還是立嫡,秦王吳王還是趙王,即便定下儲君的名分,所意味的也絕對不是宣帝朝間爭端的結束。 又或者說,正好相反,儲君名分定下的那一日,大概才是真正腥風血雨的開始。 前世里麗妃一直沒有失去貴妃的名分,承恩公府的勢力也沒有倒得這樣早,還是使出了不少刺殺和毒害的手段,甚至也有做兵變逼宮的預備。 只不過因著荀瀅的慘死,以及荀家隨后的一系列變故,那時荀澈的垂死反撲近乎瘋狂,反殺血洗了依附朱家、支持吳王的臣子數人,其中就包括京策軍左郎將潘縉,也算是較早地扼殺了麗妃一脈逼宮的可能。 但是今生荀澈其實是在有意催逼局勢,甚至希望麗妃和吳王魏王能夠發動前世未曾出現的兵變,這樣也能順勢將他們這一脈徹底連根拔起,永絕后患。 若真是到了那個地步,昌德伯府斷無幸理之外,齊珂作為吳王的幕僚,只怕也是要跟著粉身碎骨了。 “瀅兒自小就是這個性子,柔善,溫順,隨和,”荀澈忽然起身,走到了窗邊,負手遠眺,聲音也十分低沉,“大多數的事情,瀅兒都是不計較的??伤羰钦娴恼J定了什么事,什么人,也實在是……” 俞菱心也是搖頭:“其實他們總共也沒見過幾次,怎么就能這樣認定呢?你說會不會是咱們想多了,或許瀅兒并沒有對齊珂那么上心?” 荀澈又沉了沉,重新轉身面向俞菱心:“前些天,就在你臨盆前幾日,樓夫人過來與母親說話,也主動提過瀅兒的婚事。并不是要保媒,只是提醒咱們家,端陽時皇后的意思,這些日子以來魏王的動作,每一樣都不是好苗頭,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還是趕緊給瀅兒定親才是,最好能嫁到京城之外比較安全。結果這話叫瀅兒聽見了,當時樓夫人在的時候沒說什么,等到樓夫人走了,這丫頭卻跟母親說,她不想嫁人,就想一輩子在家里,跟著母親,跟著咱們,守著她自己的小書樓……” 俞菱心并不知道有這件事,聞言也是一驚:“這傻丫頭,真的跟母親這樣說了?” 荀澈點點頭:“母親既是疼她,原本也舍不得她早嫁,再者也知道她素來是愛書如命的,家里又多變故,一時間說了呆話也是有的,并沒有深問太多??晌液髞砣デ扑鳖D一頓,他的眼眶竟有些微微發紅,又沉了沉,才續道,“慧君,我以前也不是沒見過這丫頭掉眼淚,可她那天哭的樣子,我心里……” “慎之?!庇崃庑倪@樣聽著都覺得心里酸楚非常,立刻便起身過去,主動伸手抱住了荀澈,“咱們還是再問問清楚罷,如今或者還有機會。齊珂既然一直跟正杉來往,或許就是有心思要提前留一條線傳遞消息。他若不是真的想依附二殿下、做那從龍之臣,咱們還是想想辦法罷,總得有個準話才是?!?/br> 荀澈也回手緊緊摟住了妻子,埋頭在她的脖頸之間,調整了片刻,才重新抬頭應了:“如今看來,或許只能如此,看看過幾日的機會罷?!?/br> 俞菱心也點點頭,關于這件讓他們夫妻掛懷許久的事情,也實在是沒有太多可討論商量的了,而將來又到底會走到哪一步,她心里也是完全沒有把握,如今能做的,大約也只有先找機會接觸齊珂探一探底了。 而這個探底的機會倒是來的很快,七月十六俞菱心便坐滿了月子,而再過五天便是俞老太太的壽辰。往年里過的都十分簡單,主要是俞老太太就是個天然不愛熱鬧的性子,俞家在京城的親戚又少,所以每年都沒有大辦。 但到了如今隨著與荀家的聯姻,俞伯晟的仕途也算是穩中緩升,俞正杉先前又中了少年舉人,俞家的親友走動還是多了不少,今年也有辦得大一些的打算。 索性借著這個機會,荀澈便提前傳話給俞正杉,叫他安排一下,在俞老太太壽辰的日子里,他要單獨見一見齊珂。 第188章 非分之想 這話遞過去的時候, 俞菱心還有幾分擔心,既怕齊珂不肯前來,又怕此事生出變故。其實先前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或許應該跟齊珂確認一下, 到底他是個什么心思。 但這件事又實在有些微妙, 涉及到荀瀅的閨譽名聲, 也很可能會關系到齊珂的身家性命,實在與尋常之事不同。即便對荀澈而言,亦是非常為難。 如今要在俞家與齊珂相見,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風險, 但看著時局的變化,以及近來荀瀅的樣子,卻是不能再拖延了。 事實上,這次見面的安排比她以為的還要順利許多,俞家的親友往來雖然比先前多些, 卻也還沒有到公侯之家的盛宴場面。見禮支應之間,除了一直都在熱絡巴結的蘇家之外, 也沒有什么人家需要格外費神。 而為了給俞老太太慶賀壽辰, 同時也為這次見面掩人耳目, 荀澈還專門請來了盛名遠揚的戲班三慶春唱堂會, 搭臺唱戲,說書雜耍, 樣樣俱全。 而那在那熱鬧喧嘩的絲竹與歡笑聲遮掩之下, 荀澈與俞菱心便一同到了俞正杉的書房, 頭一次與齊珂單獨正面相對。荀淙和俞正杉一開始還想著一同說話,但只是被荀澈掃了一眼,二人便立刻退出了書房,改為守在外頭等候。 而書房里的齊珂,仍舊是面孔清俊,身姿削正,一身青色長衫,打扮裝束看似與先前所見的沒有什么不同,但俞菱心這樣的主婦隨意看看,便知這料子再不是尋常學子能用得起的松江棉,而是價值不下百金的玉林織。 “齊案首,果然今時不同往日了?!避鞒阂嘧⒁獾搅她R珂衣衫的變化,在心中壓抑已久的火氣與暴躁也有些蠢蠢欲動,開口便是一句譏諷。 “荀世子取笑了?!饼R珂微微欠身,臉上神色看似仍舊鎮定,目光卻在俞菱心身上飛快掃過,隨即轉開,“近來也聽說世子步步高升,事事如意,府上闔家安寧,不知找在下相見,是有什么指教?” “指教談不上,只是問一問你,對自己的身后事有什么打算?!避鞒褐苯泳头帕艘痪渥钪氐脑?,俊秀面孔上的神色已是十分陰沉。 然而面對這其實可算是半威脅半警告,直言生死的重話,齊珂卻沒有絲毫的猶豫畏懼,甚至也沒有多少意外,反倒是有些了然地應道:“人生一世,不過如草木一秋,能盡之事寥寥。這生前之事尚且不敢忘論順遂如己意,身后的又何必多做打算。不過世子與少夫人若是不喜在下與府上子弟結交,在下以后回避便是?!?/br> 俞菱心聽的心中微微發涼,齊珂的回話里帶著一種隱約的謙恭,是那種混跡官場之人的老練腔調,想來在過去的這大半年中與兩位皇子的相處實在很多,真的是與前生那個清流剛正的齊珂完全不同了。 不過她也從齊珂的言語里捕捉到了另外一種更加讓她擔心的意味,那就是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然。倘若齊珂當真對荀瀅無意,只是為了富貴爵祿、平步青云而選擇投靠吳王,就萬萬沒有不惜命、不畏死的道理。 荀澈的臉色也是越發難看,尤其是想起荀瀅的神色與眼淚,心頭的擔憂與怒火簡直是突突亂跳,幾乎是強自忍了又忍,才能語聲平靜地又問道:“齊案首這樣自以為聰明,難道真的不知今日找你何事?” 齊珂本來還想強撐著回答,然而目光掃見俞菱心的目光竟是毫不遮掩的關切與悲憫,就如同自家的長姐看著弟妹的擔憂神色,心頭猛然一酸,喉頭便哽了哽。也是咬了咬牙,才能繼續做出淡然神色,給出他自己也越發不相信的答案:“想來是俞大人與荀世子都不喜在下與正杉多加來往。在下已經說過,以后回避便是?!?/br> “齊公子,這樣的話不必再說了?!庇崃庑娜滩蛔〗涌诘?。 而荀澈比她更直接:“直說罷,齊珂,你對舍妹有什么想法?” 縱然齊珂事先多少也猜到了一點,甚至也不是完全沒想過有關此事的對質,然而當真被荀澈這樣正面問出,才名滿京的少年案首到底還是整個人都僵住了,用盡全身的力氣也不過就是讓臉色沒有漲紅,可到底是無法掩飾滿身滿心的不自然。 不得不沉了又沉,齊珂才能平靜應道:“令妹有些才氣,在女子之中還算不錯,但還是少在外頭走動太多的好。這就是在下的想法?!?/br> “齊珂,我是問你,你喜歡瀅兒嗎?”荀澈的怒氣已經快要沖破頭頂,即使他自己也知道這里頭大半是向著齊珂的遷怒,并不算如何公平,但是一想到荀瀅是那樣一心入迷似的仰慕齊珂、喜歡他,他這個自以為是的臭小子卻在以身犯險,隨時一個不穩當就粉身碎骨,荀澈就恨不得把齊珂暴打一頓,就跟當初教訓荀淙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