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齊珂再度欠身:“伯夫人見諒,我家是在寒微,先父在世只得遞補六品主簿,不得封妻。家慈既無誥命,又一心為先父守素,府上令愛的大婚乃天家喜事大典,家慈不敢前來。之所以想要之后拜訪,主要是想將先前貴府的厚賜送回,畢竟無功不受祿,如此接濟,在下與家母,皆不敢當?!?/br> “這——”饒是昌德伯夫人油滑慣了,也沒想到齊珂居然是個揚手就打笑臉人的,當著荀家那么多人在場,一口一個“伯夫人”、“令愛”的,完全不接親戚的話,還公然說要將財物退回? “齊公子真是好風骨?!毖劭床虏蛉藦埧诮Y舌就卡在了當場,荀二夫人立刻接了一句,“不愧是學富五車的大才子。不過齊公子也容我這個轉折親戚的長輩說一句,你這樣清正的風骨自然是好的,但也不該傷了親戚的情面,畢竟這是伯娘想要幫扶你們家的心意,哪里能這樣駁呢?!?/br> 齊珂面上完全不為所動:“這位夫人言重了,在下仍舊在求學之中,秋闈僥幸未曾落榜,尚且不知春闈如何,不敢妄稱才子。伯夫人的接濟向善之心,家慈與在下皆十分感念。只是在下家中已習慣清貧,如今尚有薄資度日,家慈無意受人施舍接濟,還請伯夫人與這位夫人體諒?!?/br> 齊玨趕緊打圓場:“其實這都好說,豫章賢弟你的風骨我也是知道的,若是不愿意就算了,沒事沒事,還是先說說那個珮兒大婚那日的送嫁攔門的事情罷?!?/br> “提起此事,在下更是不好意思?!饼R珂說到這里竟站了起來,“府上大喜之日,是在下的恩師李夫子的忌日,在下已經約定舊日同窗,要一起出城去掃墓祭拜,還要探望夫子的遺孀與家人,怕是不能為府上出力了?!?/br> “哪一位李夫子?”蘇茂如今也與齊珂、俞正杉一樣是在青陽書院讀書,對書院里的夫子比較熟悉,聞言一怔。 齊珂淡淡道:“不是書院里的大儒,是我幼時開蒙識字的老師,一生功名止于秀才而已。不過李夫子于我有恩,故而每年祭拜,不敢或忘?!?/br> “這個——”昌德伯夫人此刻臉色就有些難看起來,沒想到才名遠播,甚至被自己丈夫兒子都十分看好欣賞的這個所謂才子這么不同人情,大喜的日子里上門說話樣樣都不成,這顯然就根本沒有將昌德伯府放在眼里,也沒有將吳王和齊珮放在眼里。 文安侯府長房一脈有這個態度就算了,齊珂一個還沒參加春闈的小小舉人也這樣不給面子? “既然每年都去,那今年晚一些也沒有什么吧?!辈虏蛉搜畚矑咭娪崃庑牡难酃馀c微笑里已經帶了幾分諷刺,臉色就更難看了。 尤其是她知道齊珂作為俞菱心的遠房表兄、俞正杉的同窗師兄,是在俞菱心出閣的時候去了俞家幫忙送嫁攔門的。 “這可是吳王殿下的大婚!”昌德伯夫人越想越不平,“能夠在吳王殿下跟前露臉是什么樣的機會,難道不知是何等寶貴嗎?這是天家的大婚慶典!” “在下才疏學淺,不敢在府上的大婚上獻丑?!饼R珂身姿如松,眉目平靜,“祭奠夫子是在下的私事,還是不勞伯夫人掛懷了?!?/br> “不識抬舉!”昌德伯夫人真是忍不住了,啪的一拍桌子,“你還真以為以后的仕途都能靠自己讀書嗎?沒人提攜沒人指點,就算中了進士又能怎么樣?真是——” “姑母,你這樣是不對的?!痹诒娙说你等恢?,荀瀅居然忍不住開口了,“其實珮表姐的大婚,體面風光原本也不在乎攔門送嫁的都有什么人。如果齊公子能來固然是好的,但人家齊公子既然有自己的正事、而且是尊師重道的大事,您既不應該勉強,更不該輕看人家才是?!?/br> “荀瀅你這是胳膊肘往哪里拐?”昌德伯夫人真是臉色難看至極,連名帶姓地就質問出來,反正一點顏面也沒有,那一肚子的火氣就隨便發了,“難不成你這是看著——” “看著什么?”俞菱心同樣提高聲音截了一句,冷冷看著昌德伯夫人,“您不要覺得自己是長輩就什么都能隨便說。敢污蔑瀅兒一個字試試看!” 第146章 為什么 “侄媳婦這是什么話!”俞菱心的接口對于此刻的昌德伯夫人就相當于火上澆油, 原本就已經相當難看的臉色越發鐵青。 其實以昌德伯夫人素來說話的風格, 剛才她原本要說的后半句是“難不成看著我這個做姑姑的素來脾氣好”之類,畢竟荀瀅素來也是個溫柔安靜的性子, 昌德伯夫人倒也還不至于信口開河到說出什么檢點與否的話來。 可是不管昌德伯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此刻有齊珂與蘇茂兩個遠親、或者關系很是轉折的平輩男子在座, 這半句話再被俞菱心截住,聽上去就實在難堪了。 以前在翠峰山莊里昌德伯夫人和齊珮自然也是見過俞菱心言語強硬的樣子,但那到底是在外頭、而非齊家府邸之中, 而此刻又是齊珮大婚出閣的前夕、一家子為齊珮大禮商議預備喜事的時候,昌德伯夫人作為女主人,又怎么能忍得下俞菱心這個晚輩當著這許多人的強硬駁回。 便再是油滑見長的, 也總有幾分脾氣:“我這個姑姑說出什么來了????你一個晚輩就敢當著臉來警告敲打我了?如今果然是大侄子春風得意得不行啊, 叫一聲荀長史四品官,就輕狂的無法無天、什么長輩都不放在眼里了嗎!” “長輩要有長輩的樣子,才能叫人心服口服?!庇崃庑慕z毫沒有退縮之意,反倒是挺直背脊正面望向昌德伯夫人, 唇邊浮起一絲冷笑,“若是家里的長輩糊涂不懂事,做晚輩的就算心里有敬意, 處事的時候也不能順從,反而要代替長輩收拾后頭的首尾。譬如您今日向著人家齊公子的這幾句話, 令公子將來就少不得要到青陽書院再多走動不知道多少回, 才能不斷了這朋友兄弟的情分罷?” 原本眾人看著昌德伯夫人和俞菱心這邊, 或是心中同樣有怨氣、十分希望吵起來的, 或是作為客人很是尷尬的,都以為俞菱心后頭的話會順著去糾纏在家族內部的女眷爭端、或是荀瀅本人身上,齊珂甚至已經上前了小半步,斟酌著拆解的措辭,畢竟說起來這個沖突是因他而起的。 然而俞菱心話鋒一轉,直接問到了齊玨臉上,眾人本能就跟著也望向了齊玨。 齊玨好不尷尬,登時就給卡在了當地。 因為這話實在是太難接了,他若幫著自己母親去駁回俞菱心,首先得罪荀澈是必然,后頭的女眷之間那些先前的齟齬他實在不想知道。尤其是他最近已經開始進入吏部領實任,齊玨可比母親昌德伯夫人對于荀澈現在這個中書長史、天子近臣的身份有更多的認知。 但得罪荀澈到底還是略遠一步的,此刻齊玨最難接的還是因為先前昌德伯夫人對齊珂發的脾氣。若是齊玨否認了俞菱心的話,那就等于是表示對自己母親斥責齊珂什么“不識抬舉、前途沒人幫扶”之類的當面羞辱,那立刻馬上就是要將齊珂得罪到根本上,先前的種種拉攏付諸流水不說,之后只怕再怎么過去說和也是難了。 可若不接這句話,那基本上也算是認同了俞菱心話里所提的“晚輩要給不懂事的長輩收拾爛攤子”,雖然他現在的確有這種感覺,但是當著這么多親戚甚至兩個外客打自己親娘的臉,好像也很是不妥當。 只是這時間是不等人的,當眾人望向齊玨過了一息又一息的時候,他囁嚅遲疑的態度已經算是一個對俞菱心言語的含糊認可,勉強能說的也不過就是:“這個……這個到底是大喜的日子,原是我的不妥當,沒與豫章確認好時日就貿然拉了他來,都是我的不是,母親和表弟妹還是不要動氣了?!?/br> 俞菱心卻不想繼續糾纏下去,她已經看明白了,昌德伯夫人骨子里還是像親娘荀老太太的,那幾分油滑大概少年時期見慣了宣儀縣主的雷霆手段,再加上腦子比荀老太太聰明幾分,所以才知道在形勢不利的情況下自保退身。 但是如今齊珮即將成為吳王妃,而兩宮形勢變化之間,她夫君昌德伯又開始接受實任,昌德伯夫人或許已經覺得自家即將走向一個能夠占據優勢的新局面,所以行事言談之中就開始不自覺地暴露本性了。 若真是如此,俞菱心也沒有興趣繼續圍觀齊家自以為是的作死,又或者說,她如今看到的信息已經足夠了。 “瀅兒,看見了嗎,玨表兄這番自己攬了責任上身,以及打圓場的話,就叫是個活生生現場給‘不懂事的長輩收拾爛攤子’的樣本?!庇崃庑奈⑿χ盅a了一刀。 “這個……”齊玨徹底臉上紅了,真是張口結舌,什么都不好再說了。 而昌德伯夫人與齊珮母女的臉色更加鐵青,然而此刻該繼續指責俞菱心還是指責齊玨,好像都不大合適。 她們殘存的理智也能想到,若是繼續糾纏這個話題,俞菱心都不用說話,只要再看一眼齊玨,齊玨就得直接去撞墻。 可是在自己家里咽下這口氣?那也真是憋屈到死了! 尤其是出閣在即的齊珮,若說她母親昌德伯夫人只是隨著形勢的變化而心思變化,齊珮自己則是連身份都截然不同了。 還有五天她就是正式的吳王妃,吳王雖然排行是第二,但自幼便是宣帝最疼愛的兒子,有關這一點,普天之下誰人不知? “啪!”齊珮將手里的茶盞向方幾上重重一摜:“荀少夫人好大的威風,在我們昌德伯夫人里教訓了這個教訓那個,長輩平輩都沒有你放在眼里的是嗎?上門做客的道理,上下尊卑的規矩,什么都記不得了?果然門第出身還是要緊的,真是即便高嫁了也上不得臺面!” “珮表姐,你不講道理!”荀瀅的小臉氣的發紅,“我嫂子出身有什么問題?她爺爺是老尚書,當年是探花入仕,難道不比勛貴承爵的更有出息嗎?身世高貴,不過是生下來的福氣,自己讀書上進,才是自己的本事。再說,既然說是親戚,為什么要用‘上下尊卑’四個字,錦柔嫁給了秦王殿下,也還是與我們姐妹相稱。珮jiejie你有好婚事,我們是來給你高興給你祝賀的,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欺負我嫂子呢……” 小書呆子大概是人生里從來沒有這樣急促地說過這樣長的話,聲音還是那樣的溫軟如綿,但是語氣卻十分堅決,而說到最后,大概真的是生氣,居然眼眶一紅就哭了。 “瀅兒不哭?!庇崃庑内s緊起身拿帕子給她擦臉,“咱們回家。未來的吳王妃脾氣大,咱們還是等將來朝賀的時候給人家見大禮,如今不說了。走吧,不哭不哭,嫂子沒事?!?/br> “嫂子,嗚嗚嗚……”荀瀅挽著俞菱心,抽抽搭搭地抹眼淚,一時居然還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