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只是明錦柔卻是心有他屬,所以議親的事很快就不了了之。 這個具體的“他”是什么人,上輩子的荀澈并沒有說。俞菱心那時候只知道在奪嫡之爭當中,不只是文安侯府被害得家破人亡,晉國公府同樣死傷慘烈,明錦城甚至被刺客一刀砍在了臉上,險些失去一只眼睛。于是明錦柔在那個時候竟然主動選擇了嫁給了聲名狼藉的三皇子魏王。 不過,俞菱心前世里真正見到明錦柔本人的時候,魏王早已因為謀逆大罪而死,明錦柔這個魏王妃卻因為舉發有功,得以保全,并且不是像尋常的罪臣家眷,或宗室遺孀一樣悄無生息地低調度日,反而是在新帝登基后重新為晉國公府翻案,脫去了魏王妃的頭銜,重得了個長安郡主的封號,逍遙快活去了。 有關明錦柔的種種詳情,荀澈始終沒有細說過,俞菱心也就沒有問。但她僅憑所知之事也大約能猜到,不管為什么明錦柔起初沒有與心儀之人成就姻緣,總之到后來家族蒙難的時候,她選擇嫁給魏王,并不是很多人曾議論的什么以色侍人、茍安避禍,明錦柔應該根本就是為了扳倒魏王,才不惜以身侍之。 這樣一個敢作敢為的姑娘,要是真對荀澈有意,早就天下皆知了。 想到這里,俞菱心忽然又覺得自己很是不爭氣,好好的來一場賞花的詩會,做什么總將思緒放在荀澈那家伙的身上? 他愛跟誰議親就去議,跟她有什么關系! 剛好此時賓客們終于來得差不多了,荀瀅便與明錦柔一道講了講今日花會作詩的規矩。其實很簡單,就是在兩刻鐘之內,以庭院里的桂樹與名菊為題,每人做詩一首,詞一首,不能更多。至于力有不逮者,也不必勉強,安心賞玩吃茶也可。 而那規則之外,看似隨意的說話之間,確實透出了俞菱心一開始的猜測,她們并不只是要辦今日這一場詩會而已,而是預備大大方方地做一個詩社,詩社的名字可以從今日的詩作當中選出來。 有了這所謂的詩社名頭,以后每半個月便有一次詩會,不是在文安侯府,便是在晉國公府,總之是荀瀅與明錦柔二人合辦,也會瞧著機緣請些客人來講解這作詩作詞的講究,有點評有彩頭。 最要緊的,是明錦柔最后更直接笑道:“我們有這個主意,就是想幫著姐妹們預備一下年底的文華詩會,成不成的,多來往些總沒有壞處。不過先說好,今日瀅兒頭一社辦的這樣精美,回頭到我家里去結第二社,你們可不許笑話我?!?/br> 在場的姑娘們都笑起來,紛紛笑道:“萬萬不敢挑剔二位社長大人?!?/br> 俞蕓心雖然是隨著俞菱心站在比較靠邊的位置,聽了這話也是心花怒放,雖說文華書院里會有好些的夫子指點學問,但閨塾里真正的學問還是有限的,除了詩詞之外便是些女訓女德的道理。俞蕓心一心想要進去,也有一大半是為了能夠在文華書院里多認識些門第更高的手帕之交。 可聽荀瀅與明錦柔話里的意思,若是能加入這個詩社,豈不是直接與這樣多的高門姑娘結識了,當真是比朱家閨學還要再好上百倍! 半個月一社,雖然聽著不是很密集,但實際上通常親戚走動的頻率也就是這樣的程度了。不論是結社的荀瀅與明錦柔,還是這些精心打扮、又苦讀預備的姑娘們而言,時間也不算寬裕到哪里去,畢竟大家又不是真的整日里除了詩書花會就沒別的事。 俞菱心留意著俞蕓心的神色,也是微微松一口氣。她根本不在乎什么文華書院的名額,讓給俞蕓心也沒問題,她更在乎的是俞蕓心和蘇氏不要去跟朱家再扯上更深的關系。 現在俞蕓心既然對這個詩社有意,朱家的閨學大約也就能丟開了。而且這詩社若是做的好,只怕現在在朱家閨學正在讀書的姑娘們也會生出什么心思來。 表面上看,不過是京城里的官家少女們消遣之事,但實際上這些少女背后的家族們,還是會漸漸受到影響的。 念及此處,俞菱心又看了看荀瀅與明錦柔——她倆的性子一個嫻靜好文,一個開朗好武,其實都不是喜愛cao持這樣詩會雜務的,但能同時調動了她們兩人的,也就只有荀澈了。 此時在場的二三十個姑娘已經按照荀瀅宣布的作詩規則,三三兩兩地散開,各自去賞花觀樹,琢磨詞句。俞蕓心更是聚精會神,一邊重新仔細觀賞那幾盆燦爛繁麗的名菊,一邊將已經有了些意思的詞句在心里反復推敲。 俞菱心只是樂得應承那句“力有不逮者,安心賞玩吃茶也可”,直接大大方方找了個清凈的角落坐下,捧了一盞茶旁觀。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姑娘們或有爭強好勝的,或有才思敏捷的,或有舉棋不定的,或有恃才傲物的,剛才吃茶閑談之中沒顯露的性格,漸漸的也就都顯出來了。 俞菱心又看了一圈,才發現今日在場的所有姑娘當中,除了主辦這場詩會的荀瀅與明錦柔之外,居然只有她這一位客人,是上來就明確表示不寫詩詞,直接旁觀的。 荀瀅和明錦柔自然是不介意的,兩人招呼到現在,也有些累了,索性就在俞菱心旁邊坐下,隨口閑談:“俞家jiejie不愛作詩嗎?” 俞菱心笑笑:“有道是獻丑不如藏拙,我在詩詞上實在沒有什么長才,就不貽笑大方了?!?/br> 明錦柔與俞菱心算是頭一次見,但聽她說話的姿態很大方,就很喜歡:“沒事,不愛作詩也是有的,其實我也不愛詩詞。言志也好,抒情也罷,都不如做些實事來的有用?!?/br> 俞菱心不由又笑了,這與她印象里那個歷盡波折的明錦柔居然是完全一樣的,果然什么樣的經歷也不能磨滅她骨子里的爽朗疏闊。 荀瀅也抿唇一笑:“再不喜歡也得先做出來才是,不然下一社到了晉國公府,你這個東道主人要如何搪塞?那也是你的實事啊?!?/br> 明錦柔無奈地搖搖頭:“到時候再說吧,還有半個月呢?!鳖D一頓,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便問荀瀅:“對了,你哥到底怎么了?怎么進了趟宮就病了?” 俞菱心此時本是低頭喝了一口茶,聞言心中猛然一震,只是手還算平穩,再加上垂目喝茶,才叫荀瀅與明錦柔沒有察覺出什么神色異樣。 但荀瀅還是微微向俞菱心這邊目光轉了轉,似乎有些遲疑。 俞菱心其實已經飛快地閃過了好幾個念頭,但她也知道荀瀅的遲疑是什么意思,當即就要起身:“二位既然有家事要說,我去那邊坐一下?!?/br> 見到俞菱心如此行動,荀瀅倒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是俞菱心先在這邊坐著喝茶,她們二人過來閑談,明錦柔口無遮攔地提起荀澈,哪有叫俞菱心這個先坐下的倒起身換地方避嫌的,那也太失禮。 再者她也不覺得此事多么不宜出口,便連忙擺手道:“俞家jiejie也不必太介意。剛才錦柔問我的,只是家兄生病之事,沒有什么?!?/br> 明錦柔同樣是不以為然的樣子:“是的,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闭f著,又望向荀瀅,“所以是怎么病的?難道是受了熱?” 荀瀅只是搖頭,眉間隱約有些憂色:“其實我也沒見著,只知道請太醫看過了,說是要靜養幾日?!?/br> “讀書人就是嬌氣?!泵麇\柔的嘆息里帶了幾分鄙夷,“我哥跟他一起進宮的,就一點事也沒有。我說你們兄妹倆還是多動動的好,你瞧姑父領兵這么些年,多么英武,你倆也不學學?!?/br> 荀瀅也不生氣,只是笑:“好的,我回頭就學,你說我先學什么好?” 耳聽荀瀅和明錦柔說笑起來,俞菱心的心思卻始終難以平靜,一想到荀澈生病,她就有些難言的恐懼。因為前世里她曾經看過好多次荀澈的脈案,也看過有關他如何受傷,如何中毒的詳細記錄。 她記得,荀澈其實是在天旭十三的秋天有過一次中毒的。那記錄的重點是當時荀澈所使用的具體解毒的藥方,以及他恢復過程中的一些反應。但具體是怎么中毒卻沒有寫,甚至也沒有寫到是在哪里中毒的。 她只知道那次中毒看上去是有驚無險,因為喝下解毒的方劑又行針之后,荀澈恢復的很快??傻搅俗詈蟮臅r候,太醫們卻又懷疑那次天旭十三年的中毒還是有些殘余的毒素未曾徹底拔出,只是因為荀澈年輕身體好,暫時沒有顯出來。 等到天旭十六年再次中毒的時候,便前后一起發作,才會那樣嚴重。 荀瀅提到的這語焉不詳的生病,不會是…… 帶著這樣的心思,這場詩會的后半段,俞菱心就很難再靜下心來了。無論是眾人到底做出了怎樣的精妙詩句,又或者在評定詩詞的過程中顯出了誰家與誰家不睦,或者哪家里頭的姐妹內斗等等,俞菱心一概沒有在意。 她現在只想趕緊回家去,然后叫白果來問話。 幸好詩詞評定完畢,彩頭給譽國公府的一位姑娘,這場詩會的頭一社就算順利完成了。有些與文安侯府和晉國公府不是那么相熟的便當先告辭。 俞菱心其實已經是坐立難安了,尤其是明明知道在家中養病的荀澈可能就近在數丈之外的晴雨軒,卻也沒有辦法過去探視,她就更是擔心的不得了。只能靠從前做文安侯遺孀那十幾年積累的那點表面功夫,勉強讓自己看著好像只是尋常的客人告辭一樣。 荀瀅與明錦柔那邊已經很疲累了,倒是也沒有注意什么。俞蕓心年少,又是頭一次到文安侯府,頭一次見到這樣多高門貴女,又與她們一起談論詩詞,滿心都是興奮,更是沒有留意。 加上俞菱心出門是有單獨的車馬,于是到了文安侯府二門上,俞蕓心的馬車先趕了過來,就先上了車。 偏偏這個時候俞菱心自己的馬車又遲遲沒來,俞菱心又是急又是氣,忙打發甘露趕緊過去找趙良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