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皇陵的工程要從十月開始,從那時候開始俞伯晟大約就要常常到京北的承天陵去監督工程,連朝會也只要每旬參與一次就夠了。 俞菱心聽到這個,簡直是松了一口大氣,恨不得謝天謝地。 她這個時候最希望的就是父親能遠離即將開始的奪嫡黨爭,因為祖父俞老尚書過世數年,俞家早已只剩下了一個書香清流的虛名而已。 二皇子吳王多年來都在今上宣帝面前做出一副賢良恭順,禮賢下士的模樣。若是為了這樣的表面名聲,拉攏俞家是再正常不過的。 如今父親要去修繕皇陵,這樣的工程至少也要一年半載,過程之中對朝政上那些變化爭端的參與程度必然是低到不能再低了。 可俞伯晟自己顯然對此很是不高興,身為俞家長子,他當然也是有野心和抱負的。哪怕同樣是監理工程,為皇上和寵妃建造一座精美的宮殿樓閣,總比維修皇陵來得更有些功勞和成績。 前者一旦得到了皇上喜歡,仕途必然再進一步。這皇陵的維修還能修出什么花樣來,不出紕漏本就是應當的,最多能算上一二分的苦勞。且涉及到皇家陵寢之事,萬一有個什么細微錯處,那說不得就容易沾上一個大不敬的罪名,這實在算不上什么好差事。 而就在俞伯晟為此心煩不已的時候,二姑娘俞蕓心和年幼的俞正樺又雙雙生病了,這兩個孩子自小養在蘇氏身邊,性格都有些隨母親,不是很激烈的性子,雖然想親娘卻也不敢如何叫鬧,只是整日里懨懨的飯也吃不下多少。 喜愛詩書的俞蕓心倒是寫了不少句子,七歲的俞正樺則只是哭,加上夏日暑氣重,一來二去兩個孩子就都有些病怏怏的。 俞老太太為此心焦不已,俞菱心看著更是難受。既然遲早是要讓蘇氏重新出來掌管家務的,那也不必這樣干耗到兩敗俱傷了。 索性就親自去跟祖母和父親提了提,蘇氏的這個被靜養也有大半個月了,已經可以了,再耗下去兩個孩子只怕生病不說,更怕是累著俞老太太,就太不值得了。 俞伯晟還有些猶豫,畢竟蘇氏當初的做法,已經算是想要斷送俞菱心的前程了。 不管扯出什么成全母女親情天理人倫之類的鬼話,只要順著想一想都知道,俞菱心一個十三歲的大姑娘跟著繼父一家子到江州去,那議親還能在京城議么?還算俞家女么? 從好好的尚書府嫡長女,變成江州寇家太太的原配拖油瓶,俞菱心這輩子就算毀了。這樣的事情只是讓蘇氏閉門禁足個大半月,好像還是有些輕了。 但俞菱心卻非常堅持:“不看僧面看佛面,太太有萬般的不是,還有弟弟meimei。最要緊的是不能累壞了老太太,講難聽些,父親若是沒有休妻再娶的打算,那還是讓太太出來理事罷?!?/br> 話說到這個地步,俞伯晟也只好答應了。老太太又打發了溫嬤嬤去跟蘇氏說話,就是特地要告訴蘇氏,原本按著老太太與俞伯晟商定的意思,是要讓她靜養幾個月的,如今是因著俞菱心求情,才提前結束了。 蘇氏其實是個很能穩得住的性子,要不然也不至于十來年里只有這樣一次失手。聽了溫嬤嬤的話只是滿面愧疚地連連自責,又說要感謝大姑娘,至于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卻也不好說。 但俞蕓心與俞正樺重新回到母親身邊,自然是歡喜非常的,吃飯睡覺也都安穩了許多。調養了三四日之后,兩個孩子重新又生龍活虎。俞伯晟那邊卻不怎么進正房,仍舊不是卸載姨娘通房處,就是住在書房,算是以再冷落蘇氏一陣子,作為對女兒的彌補。 蘇氏倒是穩得住,這次的變故也確實將她嚇到了,一時間越發行事謹慎小心,每日里專心照看孩子打點庶務。俞家上下從表面上似乎又恢復了最初的和睦相處,唯一的分別就是蘇氏徹底不敢對蓮意居插手任何事情,俞菱心也落得個自在。 轉眼就到了七月底,先前有關文華書院與閨塾的消息漸漸又熱傳起來。幾乎所有四五品以上的京官家族都在開始準備著給自家兒女預備推薦的文書,以及詩詞文章上的預備,一時間幾大家族的家學私塾,甚至講評詩文的夫子都變得搶手起來。 俞菱心聽著這些消息其實全無所動,她知道蘇氏最初會想要配合齊氏將她弄出京城,也不是有如何的仇恨想要弄死她,而是滿心以為著這個文華書院的閨塾,能夠成為俞蕓心前程上的青云梯。 就像很多其他四五品的中層官員家眷一樣,因著自身家族地位的不上不下,既無法像一二品大員一樣,很自然的就有無數出入宮廷、結交公卿宗親的機會,又往往很難像那些六七品的小官員家族一樣,安心認命地與同級同僚來往。 尤其已故的俞老太爺生前曾經官至從一品工部尚書,入閣輔政,到現在人家提起俞家,還是能客氣地稱一句尚書府,蘇氏就更滿心想著要讓俞蕓心飛上枝頭做鳳凰。 這一點,在幾日后的蘇家人上門拜訪之中,體現得更為清晰。 第24章 荀 八月初五,正好是俞伯晟休沐的日子。俞菱心剛到東籬居去給老太太請安,就看到管事娘子俞福家的正引著蘇氏的嫂子蘇太太進門。 既然在院子里遇見,就順便打個招呼:“蘇舅母好?!?/br> 這位蘇太太是蘇氏兄長蘇原的續弦,年紀只比蘇氏大一歲,容貌十分俏麗,一雙丹鳳眼很有些過于靈活,看見俞菱心時先是眼睛一亮,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贊嘆道:“大姑娘出落得真是水靈!” 俞菱心前世里就不大喜歡這位蘇舅母,總覺得她看人的時候嘴里雖然說話熱絡,但眼神總是像是看東西,上上下下的打量就跟估價一樣,哪怕對蘇氏和俞蕓心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 此時她稍微轉念之間,就想起蘇太太是姓朱的,也就是朱貴妃娘家,承恩公府的旁支,再看蘇太太的時候,心里便再多了一層提防:“您客氣了?!?/br> 說話間往正房里進去,俞老太太還是與平時一樣坐在炕上,蘇氏和俞蕓心也已經到了,只是蘇氏的衣衫打扮里少了三分鮮亮,換成了顏色稍淡的藕色長裳,低眉順眼的越發顯得柔和。而俞蕓心也是緊緊靠在自己母親身邊,沒有過去再怎么依著老太太。 蘇太太自然是要先給俞老太太見禮,一番寒暄落座之后才向俞蕓心笑道:“剛剛院子里遇見大姑娘,只說大姑娘如今越長越漂亮,再看蕓姐兒,也是小美人兒了。真是好一對姐妹花,還是親家老太太您真會調理孫女兒!” 這奉承話實在說的熱絡至極,雖然俞家在場眾人心里都有點尷尬,但場面上還是好聽的。 尤其俞老太太,即便此刻對蘇氏和蘇家人都沒多少好感,但俞蕓心還親孫女,聽蘇太太這樣稱贊也是高興的:“親家太太客氣了。這也是許久不見了,府上可還安好?今日怎么沒帶薇姐兒過來?” 蘇含薇是蘇太太的女兒,與俞蕓心同歲,平日里表姐妹之間也很要好。蘇太太忙笑道:“托老太太的福,我們府上倒是都好。原說是要帶著薇姐兒今日一同過來的。但實在是不巧的很,閨學里頭剛好來了一位顏夫子,只得這半日的功夫,講一堂便走。我那薇丫頭近來也是入了迷了,愛詩詞愛的不行,非要去聽,就央著我說給老太太和姑姑陪個不是,她改日再來給老太太請安?!?/br> 原本也沒什么精神的俞蕓心登時便坐直了,連聲音都有些激動了起來:“舅母說的可是文淵書院的言先生?” 蘇太太連忙擺手:“不是不是,哪里能請到文淵書院的言大儒。這一位夫子是彥頁顏,也是學問極好的一位夫子?!?/br> 俞蕓心好生失望,重新又回去依著母親。俞菱心則是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蘇太太和蘇氏,前者的眼睛仍舊一直在俞老太太身上轉,顯然還有話要說,而蘇氏則是靜靜坐著,好像只聽著娘家嫂子說話,一副柔順模樣,但顯然是沒有任何意外之色。 俞菱心這就有數了,蘇太太上門,大概是要將六月底蘇氏曾經提過的朱氏閨學之事再提一提,畢竟俞蕓心自己閉門讀書、不請夫子也不上閨塾的話,能進入文華書院的希望太渺茫了。 果然,又說了幾句看似圍繞著蘇含薇和俞蕓心的家常話之后,蘇太太便看似隨口似的問俞老太太:“老太太,蕓姐兒這模樣倒與我那個薇丫頭差不多,要不然就讓蕓姐兒跟我們家薇丫頭一起去閨塾讀書吧,剛好年底不就是文華詩會了么,蕓姐兒這樣聰明,興許便考個女狀元回來給您呢!” 若是這話放在一個月前說,俞老太太興許隨口就應了,平素家里人也知道,論懂事,禮貌,持家,俞菱心更有些嫡長女的樣子。但說起詩詞歌賦之類的文字,還是俞蕓心更喜歡也更擅長些。 不過今時到底不同往日,文華書院四個字對于俞家和蘇家這樣家庭的姑娘到底意味著什么,老太太還是清楚的。當下只是笑笑:“京里有才的姑娘這樣多,我們家的孩子們其實也未必便有那樣的詩文長才?!?/br> 蘇太太卻是個靈透的,立刻聽出了老太太這句“孩子們”的意思:“您這話說的可太謙虛了,老太爺那是多大的才子,說起這書香傳承,大姑娘和蕓姐兒豈不得甩開旁人十里地么!老太太,承恩公府的閨學當真是極好的,大姑娘和蕓姐兒哪怕不圖什么女狀元的詩會彩頭,多認識些姐妹也是好的呀?!?/br> 俞菱心輕咳了一聲,并沒接話,但是望向老太太的眼光里卻露出了明顯的遲疑。 俞老太太對此事其實是無可無不可,蘇太太說的這樣熱絡,直接駁了也不太好,畢竟最近京中都在給兒女們找夫子溫習詩書,俞老太太也不能說完全不動心??捎崃庑倪@個眼神,又讓老太太覺得有些蹊蹺,當下便含糊笑道:“親家說的也是?!?/br> 這句話說到這里就停了,蘇太太又等了片刻見俞老太太沒再問什么閨學的細節,反而又拉起家常,就是不愿意當場應承的意思。心下有些失望,又看了看一直沒怎么說話的俞菱心,便沒再多提,只是順著老太太話頭繼續寒暄下去,尋思著等下與蘇氏單獨說話的時候再好好說說。 很快,兩盞茶吃完,俞老太太便叫蘇太太去蘇氏房里,自說些姑嫂間的私房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