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現場不算安靜,好些工作人員進出,見他在旁監督進程也不敢近身打擾,而那三位忙著拍攝的人自是更沒空和他說話。謝申忽然之間覺得自己像是一團不明氣體,被全場人忽略個徹底。 他又看不進文件了,罕見地切出俄羅斯方塊玩。 幾局下來,聽到身旁響動側眸,是江棠棠折返回來取備用電池。他從身后抽了瓶礦泉水擰開遞給她,低聲問:“要不要喝水?” 江棠棠低頭在賀晏北帶的攝影包里翻找,隨口回:“不渴?!闭f完扭頭看他,“你不是還有好多工作,怎么還不上去?” 謝申還未聽她解釋一句就被趕人,強按心中不爽,“這也是我的工作,監督你們?!?/br> 江棠棠壓著聲:“你在這兒我容易分心?!?/br> 謝申微怔,這話怎么聽怎么耳熟。好一個天道輪回。 他虛了虛眼看她,“我看你專心得很?!?/br> 江棠棠推一把他手腕,“嘖,你小心點兒,別把水灑到賀老師包上?!?/br> 一個多小時前還伏在他膝頭說越來越喜歡他,現在這語氣和眼神卻分明流露嫌棄之意。謝申收回水連著灌下幾口,擰緊瓶蓋,沉嗓,“你們賀老師違反保密協定的事我還沒有計較,你這個臨時工還是先替他擔心違約金吧?!?/br> 他先前揣著明白裝糊涂,現在又說這話實在有失風度,可心頭那股無名火壓不住,要是不以此做借口疏通怕是要憋死。 徐放在那頭喊了江棠棠一聲,她回頭一應又轉過來面朝他,“你要是敢讓我老師賠錢,我……我刷爆你的卡付違約金!”說著一腳踩上他漆黑锃亮的皮鞋,趁他還沒反應過來小跑回去把電池交給賀晏北。 謝申舌尖抵牙關,垂眸看著鞋頭那道腳印氣得胸顫,腿上的手機恰時傳來游戲死亡的提示音。他把手機往旁邊一摔站起身,瞪一眼那個吃里扒外的女人,又俯身一把撈回手機跨步出去。 他前腳剛走,后腳賀晏北工作室的另外三位攝影師和攝影助理就趕到了。 江棠棠暗自慶幸,還好真把他氣跑了,不然這三位不認識她的攝影師和助理萬一說漏嘴直接戳穿她,豈不是弄得他進退兩難,也會讓賀老師當場下不來臺。 ***** 謝申剛回到辦公室就接到盛佩清的電話,“媽?!?/br> “兒子,你爺爺讓我問你晚上回不回謝宅吃飯。這兩天降溫,老爺子讓梁媽燉羊rou鍋給你御寒?!?/br> 謝申瞥一眼案頭文件,“嗯”了聲,想了想,又問:“棠棠前兩天送他的那串鳳眼菩提他還喜歡么?” 那串菩提子是江父在尼泊爾讓專人辨識過的,質量上乘,江棠棠拿到手就讓他送給了謝知行。 盛佩清在那頭笑了聲,“別問了,我怕說出來你今晚就不回來吃飯了?!鳖D了頓,又道:“不過老爺子倒也沒丟掉,還是讓人存進雜物間。我看你還是和棠棠說一聲讓她別破費了,小姑娘賺點錢也不容易,這一件件的最后送到咱家雜物間不值當?!?/br> 謝申走進休息間浴室單手掬一把水沖臉,“確實,我看她最近街都不逛了,閑錢應該全投在那些上頭?!?/br> 盛佩清聽他這么說過意不去,“那你還不趕緊勸勸她。咱家這老爺子哪兒是幾件禮物能打動的,她這錢還不如留著給自己用。你也是,男朋友怎么當的?以前你爸和我談對象的時候,出門我可從來不帶錢包?!?/br> 謝申扯下毛巾擦臉,悶悶出聲,“勸不動。您要真心疼就幫忙旁敲側擊?!?/br> 盛佩清一愣,徹底笑開,“合著繞一大圈還在給你媽下套路呢?我一早就表明站中立,你收收你那拖我下水的心思?!?/br> 她這頭掛下電話,沉吟半晌,轉頭吩咐梁媽泡一壺養生茶給老爺子喝,又與她耳語幾句。 謝知行正和小陳在后院里下圍棋。 盛佩清走近觀戰一會兒,“爸,要不要回屋里下?外頭冷?!?/br> 謝知行面色一如既往沉如水,舉棋落下,“人就得適應四季變化,老躲屋子里悶出一身毛病?!?/br> 他向來有自己一套不可撼動的理論體系,旁人再怎么說都是聽不進去的,盛佩清也不再就這個問題深入探討,干脆攏緊外套在旁側落座。 梁媽把茶端出來,“來,剛泡好的茶,喝點兒潤潤嗓?!?/br> 她沏了三杯,先遞一杯給謝知行。 盛佩清手里捏著茶杯,自然閑談,“一入冬天是一天比一天干燥,確實該多喝茶?!?/br> 梁媽附和:“可不是么,一會兒不喝水這嗓子眼就澀得很。我就最不喜歡這冬天,人也穿得臃腫手腳都不方便?!?/br> 盛佩清風雅淡笑,“不過冬天也不是一點兒優點沒有,你看啊梁媽,有些小物件就很適合在冬天把玩?!彼隣钏瞥了计?,“比如說文玩核桃,還有……鳳眼菩提,天氣干燥的時候盤玩出來的菩提珠子掛了瓷那叫一個漂亮?!?/br> “是嗎?”梁媽作出好學寶寶狀,“說起鳳眼菩提,我兒子一直想入手呢。太太你說這東西哪里產的最好呀?” 盛佩清輕輕捏了捏耳環,“最好的當然是尼泊爾的,皮質和密度都沒得說,不過沒有當地熟人幫你掌眼,還真不好買?!?/br> 梁媽:“喲,那要是有人能幫忙買一串可就太好了?!?/br> “可不是么,挑這東西費時耗力,你說要不是送最看重的人,誰愿意花那功夫?” 謝知行捻起一枚黑棋久久未落,眉間溝壑疊起,欲開口打斷,可到底她們兩個談的話面上根本和他無關,一時間只覺煩悶得很。 梁媽又道:“在理在理,可是一時半刻去哪兒找當地熟人,太太你人面廣,有認識的人嗎?” 盛佩清抿一口茶,“我想想啊。哦,還真有一個,她爸爸在尼泊爾博卡拉工作。我這就幫你問問?!眲偰贸鍪謾C又恍然道:“我記得她前兩天還送了一串鳳眼過來,好像丟到雜物間了。我看質地挺不賴,要不你就拿那串去吧?!?/br> 梁媽連連搖頭,“那不好的,宅里的東西我不好動的?!?/br> 盛佩清擺擺手,“別的東西不行,這個可以。咱老爺子都說是垃圾,你權當幫忙清掃了?!?/br> 說著側頭看向謝知行,極其自然問:“爸,您說對吧?” 謝知行愣怔,竟一時語噎,那股悶氣無處發泄,只得將手中棋子重重磕到棋盤上。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謝氏爺孫倆都過了元氣滿滿的一天呢:) 第44章 盛佩清嫁入謝家三十年有余, 對老爺子的脾氣早就摸透。雖不敢正面頂撞, 但在如何旁敲側擊能讓他不至于太生氣又不得不在意這件事上,她還是頗有心得。 知子莫若母, 謝申剛才電話里說的那番話博同情的成分有多少她自是明了。原本確實打定主意要站中間立場,可是江棠棠親手給她織的圍巾還掛在臥房衣架上,雖然那走線連梁媽隨手挑的毛線杯墊都比之工整幾倍, 但就是這樣才顯出質樸的真誠。 罷了,到底拿人的手短, 再想起自己從前和謝申父親談戀愛的時候為了博得老爺子首肯, 也是吃了不少苦頭, 莫名又生出些同病相憐的感受來。 她也只能做到這份上,其他的全看他們造化。 謝知行將棋子重重下到棋盤后,對面的小陳眼觀鼻鼻觀心,從棋盒內拿起一顆白棋在指尖摩挲著久久未落,低眉垂目等著他發話。 有風吹過, 風聲襯得現場一片靜默。 謝知行冷哼一聲, 側頭對盛佩清道:“你的眼光也是越來越不濟, 就那種普普通通的東西說得跟稀世珍寶一樣?!?/br> 盛佩清順著話, “所以說還是爸您眼光獨具,一眼就看出那手串不怎么樣直接讓人擱進雜物間?!?/br> 梁媽接著說:“老爺子和太太都是懂行的人,像我們就不一樣了,沒別的也就圖個戴著好看吉利?!蓖nD少刻,抬眸瞧了瞧謝知行的表情,躊躇道:“那……” 謝知行斂眸在這倆一唱一和的人之間巡視, 倏地站起身手一揚,“不下了!小陳你今天不在狀態,下次準備好了再擺棋局!” 小陳:“……” 盛佩清也跟著站起,“爸,您看雜物間那東西要不就……” 謝知行冷然瞧她一眼,“梁媽在謝家做事這么多年,你就拿那種垃圾玩意兒打發她?” 梁媽趕緊道:“不礙事不礙事!” 謝知行側臉一滯,半晌才出聲:“沒這說法!拿我謝知行當什么人?”稍緩情緒后又道:“梁媽,我沒記錯的話下個月是你兒子生日,我就當送他個禮物,讓人給你找一串更好的,雜物間那串拿不出手?!?/br> 梁媽和盛佩清暗暗對看一眼,“那……就謝謝老爺子了?!?/br> 謝知行沉沉“嗯”一聲算作回應,背起手往屋內走。 盛佩清跟在他背后進屋,走到前廳,謝知行忽然轉過身來,抬起手懸空指指她。 她明白這動作即是無聲警告,但剛才在后院已經探出老爺子態度里的可乘之處,“爸,其實……” 謝知行直接打斷,“這是準備給你那寶貝兒子當說客了?剛才在院子里我沒發難是在他們面前給你留面子,那些沒用的話你少跟我說?!?/br> 盛佩清拿捏著分寸,“爸,再怎么說棠棠也是您老朋友的外孫女。您真忍心讓她這每回送的東西都進了雜物間?是,那對您來說都是不入眼的玩意,但對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來說,花的心思可不是能用錢衡量的?!?/br> 謝知行坐下,兩手覆在膝上,“她要是以故友外孫女的身份送我,我自是珍而重之。但,她現在做這些,分明就是討好,是收買人心?!庇挚聪蚴⑴迩?,“你別當我什么都不知道,她還收買你和梁媽?!?/br> “爸,”盛佩清輕喚一聲,也落座,“我和梁媽再怎么說也是活了大幾十歲的人,還能被一個小姑娘一條圍巾一雙手套給收買?” 謝知行哼聲,“有沒有被收買你們自己心里清楚?!?/br> 他的態度依舊強硬,但語氣似乎有所松動。 盛佩清眉目間浮上柔色,愈顯姿容風雅,“其實我明白您的顧慮,也不得不承認棠棠從客觀條件來說確實不是小申最適合的對象。但話說回來,感情這事有時候也是冷暖自知。您看,自從他和棠棠在一起,回家的頻率是不是都變高了?” “當然,您肯定要說他是為了爭表現,可是無論如何您不得不承認他比以前更有家庭觀念。這些改變是誰帶給他的,不用我說您也知道。再者,他們兩個要是真不在意您,又怎么會這么努力討好您?小姑娘沒您的同意都進不了謝宅,除了送送東西那也是沒有別的法子?!?/br> 謝知行靜默良久,抬了抬眼皮,“小盛,你這攻心的本事是越來越厲害?!?/br> 盛佩清聞言一笑,“爸,可能真的就是冥冥之中的緣分。江家的孩子兜兜轉轉又和您孫子遇上,有時候這因緣際會,不得不信?!?/br> 謝知行起身,“緣分是一回事,適不適合又是另一回事。棠棠她在我眼里就是個不成熟的孩子,我不看好她能做小申的賢內助?!甭詡燃缈词⑴迩?,“以后你和梁媽都少在我面前為她做戲?!?/br> 盛佩清暗忖說得口干舌燥繞了一大圈還是回到原點,心里多少有些失落,都坐在椅子上忘了起身。 謝知行瞥她一眼,徑自往樓上走。 盛佩清嘆口氣,正要站起來,驀然聽得老爺子漸行漸遠卻清晰有力的聲音—— “行了,等我這趟去四川回來,你和她約個日子,我再親自見一見。就這一次,再不過我的眼,以后免談!” *** 元旦一過,君禾北美分部的聞正安交接完畢手頭事務歸國。落地開機第一件事就是和謝申報道,謝申在辦公室接到電話,讓他先休整兩天和家人好好團聚再正式到總部上班。 掛下電話,他看一眼沙發里坐著認真書寫的人。窗外夜幕深沉,江棠棠從進他辦公室開始就維持著這個姿勢,兩個多小時過去,連他都完成手頭工作,她還在孜孜不倦地寫字。 在外頭通間辦公的幾個秘書都已經下班,連amber一個小時前也熄了自己秘書室的燈。 換作以往,這種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江棠棠早就蹭過來對他毛手毛腳了,恨不得整個人掛在他身上,可現在竟然連正眼都不帶瞧他一眼。 謝申合上文件,負手環胸踱步過去在她身旁落座,沉聲問:“在寫什么?” 江棠棠脫了鞋兩腳收在沙發上,將筆記本擱在大腿上寫著,聽他問話拿筆戳了戳太陽xue,“賀老師給我的資料我做一下筆記。上回聽他講了很多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還好他不嫌我笨又給我說了一遍,還把自己手上的資料都給我了?!?/br> 謝申掃過一眼,是些關于藝術品攝影的書籍以及一部分影印件。有幾本書還是賀晏北參與編纂出版的。他拿起茶幾上一本翻了翻,里頭有不少賀晏北為博物館和收藏機構拍攝的攝影作品。 翻完一本放回去,長臂抻到沙發背上虛攬著江棠棠,“你要是對這些感興趣,我也可以和你說?!?/br> 江棠棠側眸看他一眼,“你是懂藝術品可是不懂攝影呀,再說你那么忙,我哪兒敢勞煩?!?/br> 謝申蹙了蹙眉,“難道你們賀老師很空?” “那倒不是,”江棠棠眼神回到筆記上,“不過他本來就是老師嘛,教書育人那是專業的?!?/br> 謝申不甚滿意這個回答,撩起她散在背后的頭發捏了捏,“你的意思是我不夠專業?” “哎呀,”江棠棠頭也沒回,“你今天說話怎么怪腔怪調的?” 謝申薄唇緊閉,一言不發盯著她后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