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其實剛剛他給蓋毯子的時候,她就醒了。 *** 謝申到酒店套房換出一身運動裝,在健身房里做完無氧又上跑步機跑了六公里,才將將把方才起的那一點兒邪念驅之腦后。 他按低速率調高坡度,在跑步機上緩攀,汗水從棱角分明的下顎滴到胸前,灌下幾口水,步履未停。 放在跑步機上的手機震動,是秦笠打來。 秦笠:“什么都別說,哥們兒先給你道個歉?!?/br> 謝申按了幾下按鈕,將步道回平,“醒了?” 秦笠還在布拉格,那頭正是清晨,這新聞還是比他早起的尤璟先從微博里看到,把他搖醒念給他聽的。 他不擔心尤璟吃醋,他們兩個的關系雖然名為男女朋友,到底夾雜著利益成分,以秦家那幾家畫廊的影響力肯代理她的作品是很多同期學生艷羨不已的。尤璟不是那種看不明白的女人,粘歸粘,實則拎得清利害關系。 倒是對謝申覺得挺愧疚,他這頭都已經忙得腳不沾地,因自己而起的這破事兒還橫插一杠。 此刻通了電話,聽他聲音倒跟個沒事人一樣。 秦笠:“喬蓉那女人也真做得出來,你這回算是替我挨了一刀?!鳖D了頓道:“我已經讓小尤去訂最近一班飛機回來。這事兒你交我處理,我給你個滿意結果?!?/br> 謝申淡聲,“等你回來,黃花菜都涼了。你知不知道危機公關時效性有多重要?” 秦笠單手套著衣服,一聽他這話“喲”了一聲,“怨我,我就知道你肯定得怨我?!?/br> 謝申脫口而出,“怨你妹?!?/br> 秦笠穿好一側換只手拿手機,“關我妹什么事,我妹還沒怨你呢?!?/br> 謝申懶得和他扯,“這事我已經在解決,不用你插手?!?/br> “別啊,我堂堂七尺男兒出事還讓別人替我擦屁股算怎么回事?!鼻伢覍⑹謾C挪開一些,確認尤璟剛訂好的航班,“還得等這么久?再查查有沒有更快的?!?/br> 說著耳朵又貼上手機,對謝申道:“我說認真的。喬蓉那事是我沒處理干凈,再怎么樣我也得回來和她當面談個明白?!?/br> “隨你?!敝x申從跑步機上下來,扯下掛在脖子上的速干毛巾擦了把汗,“只一點,別再談崩了又惹新的麻煩?!?/br> 秦笠手機夾肩上扣扣子同時進洗手間,“我怎么覺著我失去你的信任了呢?” 謝申:“從來沒有過?!?/br> 秦笠:“你這就過分了。兄弟我就一次失足,不至于就此把我刻在恥辱柱上吧?” 謝申輕哼一聲,“你本人不就是根恥辱柱么?” “……”秦笠含在嘴里的漱口水差點噎進喉嚨,吐出一口提聲,“老子是定海神針!” 謝申:“嗯,縮起來小得能藏耳朵里?!?/br> 有句話叫什么來著,歷史就是重蹈覆轍,這對話怎么聽怎么耳熟。 秦笠打開水龍頭胡亂沖把臉冷靜冷靜,“我巴巴地給你打電話關愛你,你就這么氣我。行,行,我……”我了半天,腦子一拐,來上一句:“我改明兒找我們小棠兒學兩句,嗆不死你?!?/br> 那天在咖啡館他可是見識了江棠棠的嘴皮子功夫,那叫一個急中生智利索無比。 謝申聽他說完,舌尖恍然間又起了麻感,還有一嘴的酸酸甜甜,沉吟半刻忽然饒有興致問:“知道小明的爺爺為什么能活到一百歲么?” 秦笠不由一愣,“嗯?為什么?” 謝申:“因為他不認識江棠棠?!?/br> 語畢,一把摁斷通話。 第18章 謝申的辦公室很靜謐。 落地窗是全封閉的,隔絕外頭持續不斷的簌簌雨聲和破云而出的轟隆閃電。 江棠棠躺在沙發上,目光四處游蕩。他的辦公桌東西歸置得異常整齊,前側處有一個方形煙灰缸,旁邊是幾只小白玉雕件,不是貔貅牛馬那類,而是一只稍大一些的猴子和幾只朝著它拱伏無違的小猴,生靈活現。 眼睛由遠及近到待客區墻上掛的兩幅簡筆彩墨畫上。畫作筆觸蕭疏恣意甚至略顯粗拙,卻蔚然成趣。分別畫的是春夏兩景。 第一幅春景河堤垂柳,寥寥幾筆勾勒出生動的人兒踏春而行。接下來是夏天,一條幽色小巷里,一個小女孩穿著蟹青色小裙背對著看畫者抬頭觀星,身旁竹編凳托著一盞盈盈發亮的小橘燈。天上疏朗的星,手邊暖光的小燈,與巷子里的幽暗形成恰恰好的對比。 江棠棠的視線像是被吸進畫里的那個夏日,總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辦公室里有一股圖書館的味道,外頭狂風斜雨,兩相結合出一種神奇的安全松懈感。她看著看著,腦子漂了拖鞋,眼皮不由自主又輕輕合上。 再醒來的時候,一抬眸,就見那張辦公桌后面,謝申正低頭看文件。 他換了一套暗藍色西裝,剪裁合體,尤顯肩線平闊。高挺鼻梁上架著一副細邊銀絲眼鏡,深眸藏于垂眼間,眉峰因為專注淡淡蹙起。 江棠棠拉了拉蓋在身上的毛毯,遮到眼瞼下。 唔,衣冠禽獸什么的,好害羞。 謝申伸手去拿筆,聽到那頭的動靜順眼一看,正好撞上某人看到他側眸立馬閉上雙眼假寐。 他從筆筒里抽出一支鋼筆,“有些人是拿我這里當酒店了?!?/br> “……”江棠棠只能睜眼,還配合伸個懶腰,迷惘四顧,“嗯?我怎么睡著了?” 謝申看她一眼,對著手邊那杯“罪證”屈指扣了兩下,“過來?!?/br> 江棠棠一瞧,再聽這語氣,心道不妙,輕咳一聲道:“我……腿睡麻了,走不了?!?/br> “是么?” “嗯,特別麻?!?/br> “好,別動。我過去?!?/br> 謝申站起就往她逼近。 “……”江棠棠一躍而起,腿也不麻了腰也不酸了,一口氣躲到沙發后,“有話好好說,大家都是斯文人?!?/br> 謝申頓下腳步,隔著一張沙發質問:“你自己說,在咖啡里放了什么?” “逍遙快樂小魔法?!?/br> “再說一次?!?/br> “……跳跳糖?!?/br> “江棠棠,你幾歲了?”他沉下口氣,“嗯?” 那一聲“嗯”自帶低音炮效果,聽得人心百爪撓心。 江棠棠對上他的眼神,脫口而出,“剛過法定結婚年齡四年……” 謝申:“……” 江棠棠安撫他,“別生氣別生氣。你細想一下,跳跳糖在嘴里滋啦滋啦的感覺是不是特帶感?渾身細胞都被激活了。你看你現在,面色極其紅潤,說話中氣十足,特別健康!” 謝申:“過來?!?/br> 江棠棠:“我錯了?!?/br> 謝申:“錯哪兒了?” 江棠棠:“哪兒都錯了?!?/br> 謝申:“下次還犯嗎?” 江棠棠一愣。還有,下次? 謝申見她不說話了,兩只皙白的手搭在沙發背上,就這么看著他,杏眸久睡后盈著淺淺水光,一張臉慢慢漾出可疑的紅暈,連帶鼻尖兩粒淡棕小雀斑都鮮活起來。 他的小腹驀然有一種癢癢的小動靜,像是有人在上面輕輕抓了兩下。 以前秦笠說過一個理論,男女之間對視超過三秒就是彼此有意。他根本不屑聽這種沒有樣本數據支持的論調,此刻心下卻掐算著時間瞥開了視線。 外面的雨終于停了,窗外景色漸漸明晰,天光卻已暗淡。 暫時放她一馬,他回身拿起車鑰匙,“走吧?!?/br> *** 謝宅。 大葉紫檀木的茶幾上縈著淡淡檀香,謝知行抿一口清茶,將茶杯擱回桌上,抖開一張報紙看。 盛佩清在一旁看新聞,“現在輿論風向基本已經回穩?!?/br> 謝知行聞言,抬了抬眼皮,“這么大點事情都處理不好的話,趁早卸任?!?/br> 他的臉隱在報紙后,語氣里的嚴肅卻是力透紙背。 盛佩清習以為常,只道:“公關部的黃經理和我匯報,說還好謝總決策果斷,否則他們光有對策也沒辦法第一時間執行下去?!?/br> 謝知行沉著聲:“那個黃崢本事還算有,但慣會逢迎。他的話你聽三分就夠了?!?/br> 盛佩清放下手機,“爸,您就不能說句夸人的?” 謝知行放下報紙攤在腿上,輕哼一聲,“分內事做好了是應該,夸來夸去夸出個驕縱?!?/br> 驕縱?盛佩清思忖半晌都想不出自己兒子和這兩個字有哪一毛錢的關系。 她淡笑著搖了搖頭,轉了話題,“裝修公司的人說您的書房這兩天就能刷好新漆,您看原先那些東西還是照原處放,或者重新安排?” 謝知行:“你們年紀輕的就是愛瞎折騰,好好的書房翻新什么,東西還是照原處給我放?!蓖nD一下,又道:“那兩幅畫讓他們小心著掛回去?!?/br> 盛佩清知道他說的是哪兩幅,當初那套畫是春夏秋冬一個系列。謝申主理集團事務后,謝知行將其中的“春”“夏”兩幅送給他掛在辦公室,剩余兩幅還是留在他書房。 那是老爺子少時一位摯友送他的禮物,他極珍愛的,讓人仔細裱框,掛在書房最顯眼的地方。 盛佩清沒見過老爺子這位朋友,只聽他提起過這四幅畫是因為有一年他邀了這位老友家里兩位小朋友去夏園小住一段時日,那位老友為表謝意特地作了畫送他。 不是什么名家手筆,卻深得老爺子贊賞,說是心思無暇的人才能畫出這樣簡樸稚趣的畫。 彼時盛佩清回了霖市陪生病的母親小住,倒沒有見過老爺子這位好友。兩人大約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這之后也未見頻繁走動。生活圈子各有不同,交集自然也就少。 再后來聽人說對方不在了,老爺子情緒低落了一陣。 銘刻在年月里的舊時情誼,是旁人難以體會的。 盛佩清點頭,“嗯,我親自幫您掛?!?/br> 謝知行這才展了一下眉,“臭小子今天不回來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