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燕崇道:“姜棗酥,元歌昨天做的,過來的早,還沒吃飯?!彼呎f著,邊喚過一個小兵讓他去盛碗湯過來。 張桓眉梢挑挑:“府上又不是沒下人,你讓他們給你現做一頓很難?” 那廂煞有介事道:“興師動眾,會把元歌吵醒的?!?/br> 張桓:“…嘖?!?/br> 燕崇眼角彎起,嘴巴沒停,吃一塊說一句:“飼rou那事,你反應還挺快的——太子沒把時間說死,留了兩天,我已經讓兆麟把從那個太監身上搜出毒丸的事情散出去了,犯案的人坐不住,咱們今天晚上就動手?!?/br> 第87章 事發后,呂驥的人的確派了手下去清理獸場,只是慢了一步,張桓聽聞是獒犬失控后,立時便想到有人在食料中動了手腳,當即遣兵去將獸場圍了,這才將證據保留了下來。 張桓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太醫們查不出這毒的來頭,我便暗中拿了一點飼rou過來,咱們軍中有苗疆的弟兄,他雖也不知,卻說這種藥若不妥善安放,不出三日便會消遁無形,教我用腸囊裝了,沉在油里,待白姑娘來了,直接交予她看?!?/br> 燕崇道:“本可將此法直接告訴太醫,只是若太子知道了,日后萬一再出現和此次一樣的腌臜事,免不得要猜疑到我們軍中來,你且自己留著罷,好歹長淵中人他是相信的?!?/br> 張桓點頭,唇邊卻現出一抹自嘲的苦笑:“老三總不如先前恣意不羈了?!?/br> 燕崇搖頭輕嗤:“太子對我心存芥蒂,等我哪天把將印一拋,他愛忌憚誰忌憚誰去?!?/br> 熱湯端過來,燕崇喝酒般一飲而盡,放下空碗,提了劍前往校場看兵士cao練。 當晚月黑風高,燕崇和張桓一身緇衣勁裝,悄悄來到了關押小城的牢獄前。 因太子下了嚴令,周邊看守很緊,暗夜里篝火點點,不時又巡兵穿行而過,只是二人身手不凡,一路潛行而至,竟絲毫沒有被守軍發現。 燕崇落在高聳檐角,屈膝落定,幾要與黑夜融為一體,俯視之下,整座牢場一覽無余,他瞧著下頭戒備十足的守軍,低低一嗤:“我早說這幫少爺兵不行,兩個大活人闖進來,他們仍然巡視的煞有介事一如往常?!?/br> 張桓笑道:“來的可是三爺啊,任誰能防得住?!?/br> 燕崇道:“所以保不齊姓呂的手下也有和咱們一樣的人物?!?/br> 其實這樁案子,兩人眼明心亮,呂驥莽將出身,手法并不高明,太子定然也有所懷疑,所以才將小城單獨關押,不讓呂驥沾手,反而暗中交給了燕崇看顧,只是證據空懸,無法定罪,即便落實罪名,太子會不會礙于私心和呂驥身份壓下來,也未可知。 一路潛行過來的途中,兩人已經摸清了牢場布置和巡兵的規律,高手所見,大抵略同,若對方當真能躲過守軍防守,路線和他們走過來必然差別不大。 燕崇等的無聊,期間還磕了幾枚炒瓜子。 二更時分,兩隊巡兵交接時,濃重如一方松墨的暗夜里,高墻上隱隱有黑影一躍而下,貼著墻根翻過拒馬樁,借巡兵接班的空擋,靈蛇般避過重重耳目,直取旁側高窗。 張桓眼前忽地略過一道涼風,定睛瞧時,檐角空空落落,燕崇已然沒了蹤影。 那兩人一前一后,兔起鶻落般翻入牢中,不多時,甬道深處傳來激烈的打斗聲。 看來是用不著自己幫襯了,張桓將套在外面的緇衣一剝,身著武官裝束,躍下高檐,當空打了個尖銳無比的唿哨。 燕崇已同來人交上了手,一時間竟不分上下,牢中鐵桿都斷了好幾根,殺氣騰騰,無人可近,以至于張桓帶兵圍上來時心焦不已,短弩舉起來又放下,眼前殘影交錯,根本沒有插手之機,幾十回合過后,那人終落了下乘,被燕崇一掌拷住,鐵桿隨之被他踢起,直釘對方膝蓋。 骨頭碎裂的聲音傳來,死士慘嚎一聲,險沒暈過去,燕崇眼疾手快,咔噠卸下他下頷,口中吐出一枚毒丸。 燕崇反手捏住,卻不意對方袖中銀光一閃,一支長針從袖口竄出,燕崇眉鋒一蹙,想去阻止,奈何銀針細小,他左手殘疾未愈,無法合攏,根本捏不住,不過瞬間,尖針已然扎入那人手腕,皮下經絡迅速變黑,脖頸一歪,瞬間便沒了氣息。 燕崇微怔,扯開他的纏袖,發現那人手肘上裝了一個小小機關,即便被人控制,扣動手指也能立時自裁,燕崇皺眉,將死士丟下:“廢了?!?/br> 張桓上前查看,一拳捶在墻上,懊惱道:“真是防不勝防?!?/br> 燕崇垂目不語,張桓道:“現在怎么辦?” 燕崇將毒丸拋給張桓,瞥一眼牢中抖如篩糠的小太監,道:“交給太醫,查查和從他身上扒拉出來的是不是一樣?!?/br> 他掐住死士的臉,端詳片刻,微微瞇眸:“死人身上未必挖不出東西,畢竟一介手下,和我們身手相當的并不多見。把他帶給太子瞧?!?/br> 礙于兵士在場,他沒有和張桓多說。 太子和呂驥關系匪淺,許多事都在一條船上,呂驥手下這樣拔尖的死士,他未必不知道。只是事情到這地步,還能不能見光,實在很難說了。 燕崇吐出胸臆間一口煩躁的郁悒之氣,站起了身。 ... 次日,裴驍出現在刑部,燕崇觀察著他掀開白布時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心里有了底。 和張桓一同走出來,燕崇問他:“白露那邊有消息了嗎?” 張桓道:“張楊昨天半夜來了信兒,白姑娘正在蘇杭游山玩水呢,本不想應的,只是涉及皇上和朝堂安穩,現在已經在來的路上了?!?/br> 燕崇略一頷首。 張桓似有惑然之色,忍了下去,直到進入帳中,才對燕崇道:“太子怕是看出來了,那分明就是呂驥的人。只可惜沒有留下活口落實證據,不能光明正大地處置了他,就算白姑娘來了,查清楚那藥什么腌臜東西,又還有何用?” 燕崇心里門清:“兇手昭然若揭,處不處置,皆在太子一念之間。至于白姑娘,若能讓皇上早日醒轉,總也是好的?!?/br> 張桓手拍在膝上,嗐了一聲。 燕崇拿起一卷兵書,卷成紙筒,有一搭沒一搭地敲在案棱上,他在想倘若此事放到五年前,自己會不會在獵場上就已經把呂驥給砍了,尚未想出結果,神思卻莫名的一轉:“對了,舅舅呢?” 陳昂秋狝前便已經掛印辭官,恢復了白身,沒有再入過軍營,近來燕崇忙的連軸轉,已經一連幾日沒有見他了。 張桓不由得笑了:“左不過在府里含飴弄孫,比咱們安樂?!?/br> 燕崇十指交錯,搭在下巴前:“那就好?!?/br> 當夜他回到府中時,白露和沈元歌說話的聲音從窗中傳了出來。 白露口中還說著在蘇州吃的松鼠鱖魚:“味道當真不錯,幾個月我嘴巴都養叼了,元歌也是江東人,會不會做?教教我唄?!?/br> 楊老五呵笑道:“元歌別理她,她分明是假借拜師之名來蹭你的飯?!?/br> 白露轉臉怒瞪過去,正瞧見推門而入的燕崇。 沈元歌問他:“事情可明了了?” 燕崇將披風摘下,隨手搭在木施上,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白露唇角笑意凝固,嘆道:“身經百戰的皇帝,沒有馬革裹尸,反倒在自己人身上栽了跟斗?!?/br> 房中沉寂了一瞬,白露站起身:“天色不早,我要去睡覺了,明天一早可能進宮么?” 燕崇道:“自然,明日我與你同去?!?/br> 一別數年,白露的醫術相比從前更加精進,給裴肅查看過之后,花了半個時辰施針,才將守在外面的人放進來,第一句話便讓眾人的心安放回了肚子里:“能醒?!?/br> 裴驍上前一步:“姑娘可否給個確切的時間?” 白露道:“顱內積血沒有及時化凈,療程必然會拖長,即便我每日都來施針,也不會一蹴而就,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罷?!?/br> 燕崇想起她在北疆給自己診治時的一貫作風,心下一松,側身轉向楊老五:“也就個把月吧?” 楊老五面色凝重:“你不是陛下,此時的白露,也不是彼時的白露嘍?!?/br> 燕崇:“……” 白露翻了翻太醫署近來的記檔,不由得蹙起眉頭,裴驍察出她的異色,心頭便是一緊:“可有不妥?” 白露道:“沒有,反而是太妥了,如此小心謹慎,難怪收效甚微?!?/br> “太醫為皇上診治,唯恐傷及龍體,只敢進溫補之藥,雖是妥帖,可經絡中積淤不通,何時才能使人醒轉?”白露提筆,將藥方改好,把庫藥冊子翻完,道,“缺了一味杛明?!?/br> 有個太醫道:“杛明庫中是有的,姑娘怕是看漏了?!?/br> 白露道:“我要的并非經炒制或曬干之藥,杛明對化散絡淤有奇效,但務必要以鮮株入藥,不然效用則大大削弱,倒還不如旁的普通藥材?!?/br> 杛明中原少有,在北邊一些高山崖壁上也許還能碰到,因成藥效用不顯,所以被眾太醫忽略了,如今已入深秋,入冬后百草俱枯,得趕緊派人去尋。 白露道:“在長門關時我曾在山上見過這味藥,如今應當還有,我要給陛下診治,抽不出時間,諸位有誰愿去?”話音才落,一旁陳昂立時便應道:“我認得此株,便讓我去長門吧?!?/br> 燕崇微怔:“長門山勢曲折,如今天氣漸涼,舅舅身骨不好,還是…” 陳昂擺擺手打斷他:“在場諸位各有各的忙處,唯有我這個老頭子無所事事,便讓我去幾趟又何妨?” 第88章 陳昂對裴肅受傷昏迷一事一直心有愧疚,倘若當時他未曾提前將歇,而是守在御駕旁側的話,興許事況便與如今不同,如今既有彌補之機,他焉能坐視不理?燕崇見他如此,也不好再說什么,只道:“舅舅帶兩個藥童一同去?!?/br> 陳昂一口答應。 待其余人走后,裴驍對白露道:“姑娘愿意來為父皇診治,本宮十分感激,只是關于父皇,本宮還有一事相求?!?/br> 白露道:“殿下請講?!?/br> 裴肅立于龍榻一側,道:“父皇能醒來是個好消息,他的傷情本宮會挑一個合適的時間告知百官,但是在這之前,希望姑娘不要將此事向外人透露,以免被有心人探查,生出不必要的麻煩?!?/br> 白露看了裴驍一眼,點頭應了:“自然,我來只為診病,其他事情與我無關?!?/br> 裴驍道:“如此,本宮先謝過白姑娘了,”他轉向對面,“本宮相信眾太醫也能三緘其口?!?/br> 他語氣中隱含壓迫之意,太醫們連連俯首應是,得到準允后,方陸續離開內殿,白露也走了,裴驍挨著龍榻坐下,將尚在昏迷中的裴肅望了半晌,眸色益深,一陣難言的沉默過后,他才吩咐道:“李元,給朝中品級高的宗族大臣透露消息,就說父皇傷重,長淵白姑娘也一籌莫展,只怕醒轉無望,再召呂太尉申時后來甘露殿?!?/br> 李元一聽,不由得便往那方面想,可真要奪權,為何要吩咐皇帝的貼身太監?他臉色幾番變幻,本能地脫口道:“殿下…” 裴驍揮揮手,不容置喙:“你只管去?!?/br> ... 長門關離京城算不得太遠,乘車兩天一來回,騎馬還會更快些,藥材既要新鮮的,少不得要多跑幾趟,陳昂甫回到府中,一刻也沒耽擱,和春菱交代好此事,當即收拾好行囊,帶上藥童便去了長門。 距宮門下鑰還有半個時辰時,呂驥依詔進了甘露殿。 裴驍就坐在殿內,面前的案上擺著一壺酒并幾碟小菜。 呂驥已經從李元那里聽了消息,見到此番景象,心中忐忑便去了幾分,想來他就算有所懷疑,也默認了自己給他們鋪路的此種手段,遂上前行禮道:“臣見過殿下?!?/br> 裴驍以手支頤,不知在想些什么,聞聲方轉過頭,看到呂驥,道:“大人來了,不必多禮,過來坐?!?/br> 呂驥照辦,坐在了他對面:“不知殿下此時召老臣來,所為何事?” 裴驍道:“父皇的傷情,想必大人已經知道了?!?/br> 呂驥眼皮一跳,抬目卻見他臉上唯有郁悒之色,嘆道:“天有不測風云,圣上龍體欠安,老臣也心有戚戚,不過有殿下監國,今后朝中之事由您代理,也算是我大昭之幸?!?/br> 裴驍微微頷首,提起玉壺,給他斟了一杯酒:“本宮年紀尚淺,突然掌管朝事,未免力不從心,大人不僅是老臣,更是本宮的岳丈,許多事情,還虧得大人教導?!?/br> 呂驥連忙道不敢當,裴驍忽地笑了:“這有什么當不得的,話說遠些,若父皇長久不醒,本宮日后承位,大人便是國丈,定邦輔國還不是指日可待么?!?/br> 呂驥未料到他會說的如此直白,裴驍舉杯向他:“本宮也想知道,真到那一日會是何等情境?!?/br> 呂驥初進來時還懸了一半的心徹底放了下去,心道皇家父子情分果然淡薄如紙,所謂父慈子孝在權勢跟前根本微不足道,裴驍先前所作所為,不過是為自己制造聲勢而已!想到此處,仿佛自己大展宏圖的日子就在眼前,做出來的悲憫之色不覺一掃而光,道:“殿下放心,臣定盡全力輔佐殿下,穩定朝局!”